此时新郎新娘牵着红绸,迈过了门槛。
“你这什么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来抢婚的。”
滕玉棋凑近调笑道:“你莫不是喜欢人家新娘子?”
慕时睁大眼睛,也看向他的脸。
闻人鹤神色不愉,眼看着新人就要一拜天地了,他转身走了。
“模样虽好,但脾气太差。”滕玉棋晃着酒杯,摇了摇头。
没意思,慕时心想,当鬼可真没意思,什么都只能干看着。
她飘回阿怜身边,只等礼成便拿回身体。
她默默注视,阿怜似乎有些紧张,攥紧红绸,每一个动作都很僵硬。
反观巫燕,从容不迫,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温柔地引导着。
“不用怕。”他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安抚着。
阿怜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鬓边因为羞涩而染红。
慕时叹气,这傻子就算重新活一遍,八成还是同样的结局。
她又看了一眼人群的滕玉棋,那家伙对男女之情从不走心,现在已经换了目标重新撩过,惹得人家男子面红耳赤。
天地造物,竟能将人分得如此截然不同。
“礼成!”
人群中响起热烈的掌声和恭贺声。
慕时回过神,冲向自己身体,但被弹了回来,一阵头晕目眩。
她懵了一会儿,再次尝试,依旧如此。
巫燕身为新郎要留下来招待客人,新娘则被下人拥簇着送往沁园。
慕时跟上去,心里安慰自己,有盖头遮着,阿怜看不见她,等进了沁园再换回来也一样。
沁园闲人免进,哪怕是新娘的随身侍女,也要在安顿好新娘后退出来。
招待宾客的前厅热闹非凡,巫燕逐个敬酒,“巫洵”陪在侧为他添酒。
“恭喜啊,又又又抱得美人归。”
这声祝贺颇为刺耳,巫燕看去,是钟离氏的少主钟离陌。
这个桌上,还有滕玉氏家主独女滕玉棋,西陵氏剑道第一西陵桥。
以巫家现在处境,都不可轻易得罪。巫燕笑着装傻道:“多谢。”
接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钟离陌同样饮尽杯中酒,眼神依旧戏谑,但适可而止,没有再出言挑衅。
巫燕保持着得体的笑容,忽然察觉不对。
借着缓酒劲的工夫,在门后召见下属。
“为何多了一个人?”
除开引路的自己人,加上新娘和她的贴身侍女,一共四个人,可他却感觉到有五个人进入沁园。
下属如实道:“夫人的侍女在门口摔了一跤,从台阶上滚了下去,此人进了两次。”
巫燕放下疑心,“下去吧,看好夫人,让她好生待在房中,不要乱走动。”
“是。”
沁园内,新房里挂满红绸,喜气洋洋。
侍女退下后,只剩新娘独自坐在红帐后。
“阿怜!阿怜!”慕时叫唤着。
可惜她不是实体,揭不下红盖头。阿怜却跟石化了般,端坐在满是花生桂圆的软床上。
“别装了!”慕时贴着她的耳朵大喊。
游魂状态下,对方不配合,她所做一切都是徒劳。
她再度尝试冲撞,想要抢回自己的身躯,但总是被弹回来,好似她才是那个侵入者。
红盖头下的阿怜紧闭双眼,攥紧双手,当作什么都不知道。
慕时气愤不已,叉腰在旁生闷气。
忽觉阴风阵阵,她一哆嗦。
鬼魂还会冷?慕时抱紧自己,环顾四面。
透过敞开的半扇窗户,她看见了手持锁链的无脚飘行黑衣人。
那便是人间巡逻,逮捕游魂的无常。
“我运气这么差?”慕时自言自语,缩到角落里。
她斜眼偷窥,那无常好似知道自己的准确位置一般,径直朝她走来。
若他进了这间屋子,她岂不是要被瓮中捉鳖?
慕时心里着急,左右为难。看那无常的步伐,铁定是会进屋的。
跑!
她从另一边风风火火溜出去,想要寻个安全的地方暂时躲起来。
结果出来就倒吸一口凉气,第二只无常与她面对面,就差贴上脸。
“救命!”慕时疯狂逃窜,“救命!师兄救命!前辈救命!”
两只无常穷追不舍,她可怜又无助,没有方向一头乱窜。
——
入夜,红烛明明灭灭。
房门被推开,阿怜肩膀一颤,有些恍惚。
在红盖头下,她的视线紧紧跟随他的脚下,眼看他站到了自己面前。
“夫人久等了。”
阿怜能感受得到,他用玉如意掀开盖头的动作有多温柔。哪怕他已不再年轻,可在她眼里,他与年少时并无二致。
巫燕挑开盖头,正落入她含情脉脉的眼。
“慕姑娘?”他惊得差点失了风度。
阿怜被这称呼叫得清醒了许多,她站起来,眸眼湿润。
“郎君,你认不出我了吗?”
巫燕愣住,四目相对,他在她柔情的眼里迷茫着。
“我们曾一起在沉渊边上看星星,在山林之间搭木屋,你送过我好多好多礼物,你说你要给我一个家。”
巫燕瞳孔一震,“你……你是……怜儿?”
阿怜欣喜,他果然没有忘记,“是。”
巫燕霎时怅然,“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慕姑娘的身体里,你……还肯来见我,你不怪我吗?”
“我不怪你。”阿怜泪眼婆娑,“我知道你是有苦衷的,我知道是你父亲逼你的。”
“怜儿。”巫燕低声唤她,“怜儿。”
他带着不可置信和怜惜向她走近,抬手要为她拭去眼泪,倾身似要拥她。
阿怜没有躲闪,等待他的靠近,甚至闭上了眼睛。
“砰!”
霸道的剑光从二人之间劈过,巫燕神色一凛,匆忙后退躲避,布置精美的婚床瞬间被劈成了两半。
闻人鹤等不及,主动现身,将慕时的身躯拉到身后,恼怒呵斥道:“你在干什么,等着他碰你吗?”
阿怜被突然的变故吓得睁圆了眼,慕时之前可没说过,她的师兄也会在场。
“闻人公子?”巫燕越来越觉得荒唐,“你怎么会在这里,还……”
他立刻反应过来,他感受到多一个人进入沁园,根本不是什么侍女摔倒,是有人刻意为之。
“你潜入我的住所,是想干什么?”
“要你的命。”
说时迟那时快,闻人鹤当即出手,与巫燕正面对抗。
“来人!”巫燕叫唤,但无人前来。
沁园之外,“巫洵”混淆视听,提早放出消息,大家以为巫燕死了,正一片混乱。
而沁园之内的人,闻人鹤潜入之时,已经一一处理干净,只剩巫燕。
巫燕是神游一境,虽不擅打斗,但闻人鹤也不可敌,何况他的境界还受巫家镇宅之宝的压制。原本是慕时先暗算,可她迟迟不出手,还等着人占便宜,他耐不住,只能暴露。
两人联手或可一战,可“慕时”呆住了,并不帮他。
闻人鹤心有成算,如若他打不过,牵制便好,等赤狐前辈处理完外面的事,自然会来帮忙。
谁料……
“不要打了!”阿怜大喊。
她用粉衣的戒指抵在自己脖颈间,“我不是慕时,再打,我就杀了她!”
闻人鹤匆匆回头,被巫燕抓住机会,一掌劈于右肩。
他滚落在地,脸被擦伤,单膝跪地支起上身,勉强直起腰。
巫燕并不手软,掷出三把飞刀,扎在他后背穴位,确保他无力再反击。
闻人鹤死死盯着“慕时”,已经丧失还手的斗志,仿佛感知不到背后鲜血淋漓,“你是谁?”
“我……是一只在人间飘荡久了的野鬼。”
阿怜苦笑,“慕时她……被保护得太好了,在家有她爹娘,在外还能有你这样的人为她出生入死。她就是太幸运了,所以才那么容易轻信于人,甚至信任一只鬼。”
“她人呢?”
“不知逃到哪里去了。”阿怜泪水涟涟,“我早早将无常引来了,被无常抓到,可是会被带回地府的。”
闻人鹤怒而起身,“你……”
“别动!”阿怜急吼道,“若是这副躯体没了,她就算没被无常抓走也活不了!”
闻人鹤身体僵住,周身戾气加重,却不敢动弹。
巫燕走近,拿刀横在他脖间。
“不要!”阿怜慌张道,“燕郎,别杀他!杀了他慕时就不可能会原谅我了!”
“可是怜儿……”巫燕循循善诱,“他不死,我们今夜如何安然度过,你日后又如何能用这副躯体与我长相厮守呢?”
“他和慕姑娘,都应该消失在这世上,如此,才不会后患无穷。”
阿怜愣住。
他们必须要死,就像……当初的她一样吗?
她望向巫燕,他用刀抵着别人的狠厉模样,是如此陌生。
*
慕时不习惯飘着走,被无常逮到只是时间问题。
她都没撑过一刻钟,就被两只无常堵得没有退路。
她耷拉着脑袋,将一切如实相告,寄希望于他们能放她一马。
无常“咯咯”笑,“你居然连鬼的话都信,你不被骗谁被骗?”
“她是我朋友。”慕时委屈,“她看着我长大的,陪了我好多年,怎么会骗我。她肯定……肯定是有苦衷。”
无常摇了摇头,直叹气,“走吧,你阳寿未尽,我们带不走你,你得尽快回到你身体里去。”
慕时惊喜抬头,“你们不抓我?”
“抓了活人回去,我们可有大麻烦。”
慕时跟在他们身后飘,“你们,是不是要去抓她?”
“难道你觉得,我们不该抓她?”无常反问。
慕时沉默,遥遥望向巫家。
“抓回去之后会怎样?投胎转世吗?”
无常并不像人间传闻里那样恐怖,与她闲聊道:“逃了那么多年,还致使另一人滞留人间,哪能那么容易就放去投胎?至少下个九层地狱,惩罚一番。”
“致使另一人滞留人间?什么意思?”她追上去问。
*
沁园,阿怜跪地,痛苦地捂着心口,“不要杀他,燕郎!不要杀他!这具身体我还没有适应好,还有慕时的残魂在。”
“蛊,我的蛊。”她嘴里喃喃。
巫燕快步折回,“长生蛊怎么了?”
“蛊还在我的尸身里,让它进入这副身躯,我就能完全控制她的身体了。”
阿怜紧紧抓上他的胳膊,“快,好痛!”
巫燕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手中结印催动阵法,院子一侧的竹林起了大风,交错的青竹变换位置。
须臾间,一口棺材呈现眼前。
“好痛……”阿怜低声叫唤着,仿佛慕时的魂魄真的还在身体里,催发了痛苦。
巫燕步伐缓慢地走向棺材,用力推开,少女清丽的面庞依旧,甚至七窍流出的血都依旧鲜红。
“长生蛊,果然还在你身上。”巫燕冷笑一声,回头又着急道:“怜儿!长生蛊在哪?我要怎么帮你?”
阿怜的脸埋在地上,肩膀一颤一颤,似在哭泣。
长生蛊、长生蛊……
“燕郎。”她匍匐在地上,“扶我起来好不好?”
巫燕的视线扫过尸身,他看不到蛊的存在,只好匆忙折回,横抱起她,带到棺材边。
阿怜胳膊环在他脖颈间,低声抽泣。
“怎么了怜儿?快快取蛊,这样你就不疼了。”
“燕郎……”她语带哭腔,“若没有长生蛊,你还会爱我吗?”
巫燕讶异,“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死后,血肉已经无法喂养它,它已经饿死了。”
“什么?”
“已经没有长生蛊了。”
巫燕沉默地看着她。
“燕郎……”
“砰!”
巫燕不复之前儒雅的模样,将她丢进了棺材,她的额头撞到棺木,发出巨大的响声。
“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却宁可让蛊死,都不肯把它给我。”
巫燕笑容嘲讽,“你若是早些把它给我,你就不用死了。为了找到它,我让你命悬一线,可你宁愿带着它去死,都不肯让我看它一眼。我就知道它肯定还在你身上,所以把你的尸身放在眼皮子底下。”
“你不是爱我吗?为什么不愿意把它给我。”
“你不要再谎骗我,说根本没有长生蛊,或者它已经死了。已经快二十年了,如果没有长生蛊,你的尸身为何一点变化都没有?”
阿怜怔怔望着他,从慕时的身体里流出的大颗眼泪滴落在她自己的尸身上。
“我已经不想再与你虚与委蛇了,把长生蛊给我。”
巫燕揪起她的衣领,“不给,我就把那个人杀了,把你这副躯体也毁了!”
阿怜哽咽,“你再抱抱我。”
她无助道:“你再抱抱我,我就把它给你,好不好?”
巫燕冷眼看着她,“好。”
他用蛮力将她拖出棺材,半跪让她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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