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恨的姑娘看不到她死去的族人在为她求情,她仍在放声咒骂,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都要用来诅咒巫家。
“你们不得好死……”
她咬牙切齿,无助的眼泪从苍白的脸颊滑落。
她的血马上就要流干了。
慕时叹了口气。
“你要救她吗?”闻人鹤轻声问。
“我……”
来不及了,慕时匆忙结印,施展疗愈之术。
漫天绿色萤火照亮暗牢,身处中央的她仿若救世神女。
萤火聚拢,全被她打入仅存一息的瓦黎姑娘之身。
已经被鲜血染红的银钉拔出,瓦黎族姑娘身体滑落,被闻人鹤使出的通灵之手接住,带回岸上。
救她,要消耗掉自己半条命,慕时逐渐眼皮沉重,身体摇晃。
赔本买卖,她想。
像上次全力施展越氏疗愈之术一样,又不知道要睡多久。醒来后还会成为漏斗,灵力全失,就像下山时那样。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也不全是,虽然没有成功取蛊,改善体质,但她还丢了满荷包的宝贝呀!
慕时疲惫苦笑。
呜……
好想回家。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即将倒下之时,闻人鹤扶住了她的肩膀。
“师兄。”
困倦席卷而来,慕时用最后的力气转过身,抬头看他。
闻人鹤轻轻“嗯”了一声。
“抱。”
她腔调委屈,迷迷糊糊,“要抱。”
闻人鹤:“……”
“嗯。”
落入坚实温暖的怀抱,她才安心睡去。
第35章 法子
“若无慈悲,何入医道?”
父亲严厉的教训在耳边响起,慕时惊醒。
又梦到爹娘了,不过这次是个噩梦。
父亲在她幼时捡回一只受伤的野猫,那猫凶得很,明明虚弱得不得了,还戒备心极强,在她靠近时挠花了她的手背。
她气得不许父亲救它,然后她就被训了。
也因此,纵然知道她天资卓绝,父亲也不肯带她修医道。
以至于,医修的门槛,是哥哥带着她跨过的。
梦里她又跪在了越氏祠堂里,面前横在四个字——医者仁心。
见鬼的仁心。
“骂谁呢?”闻人鹤见她咬紧后槽牙,冷不丁问。
慕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躺在月芽儿软乎乎的身体上,它抬头蹭了蹭她的脸,尾巴搭在她腰上。
“我睡了多久?”她掌心抓合,果然是一点灵力都没有了。
“七天。”
已经回到了最初的牢房里,没有了浓烈的血腥气。
慕时莞尔一笑,“上次半个月,这次只有七天,我又变强了。”
闻人鹤:“……”
太强了,强到现在伸懒腰都费劲。
“怎么前辈还没放我们出去。”慕时翻了个身,调整舒服的姿势,托着她的月芽儿任劳任怨。
她歪着头,终于瞧见了蜷缩在角落里,目光警惕又复杂的瓦黎族姑娘。
瓦黎族人的亡魂围着左右,都以一种崇拜又期待的眼神望过来。
好诡异的画面,慕时眼皮直跳。
“你多大了?”
角落里的姑娘微微抬起一些脑袋,嘴唇蠕动,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但又久久未出声,陷入纠结。
半晌,她只是简洁回答道:“十六。”
幸好,慕时心想。比她还小,意味着,他们瓦黎族赶走凶兆的时候,她还没出生。
“巫家变天了,你以后不必想着报仇。待出去后,你找个地方,好好生活吧。”
小姑娘手心收紧,抓皱了自己的衣服,“你……你不管我了吗?”
“我给你养老送终好不好?”慕时没好气道,“救你一命已经是我大发慈悲了,你还不知足?出去以后,你就自生自灭,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小姑娘欲言又止。
走廊里传出声响,慕时看去,“巫洵”走着走着就成了九尾赤狐的模样。
他姿态悠闲,像是饭后遛弯一般。
“还真有三个人。”九尾赤狐把脑袋夹在栏杆中张望,些许滑稽,“就是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他失望地看了慕时一眼。
慕时对此视而不见,“外面的事情解决完了?”
“当然,我可不只有实力的好不好,论心计也是信手拈来。现在巫家已经我的天下了,我想什么时候挖他们祖坟就什么时候挖他们祖坟!”
“厉害。”慕时不走心地奉承道,“你那么厉害,能不能先放我们出去?”
九尾赤狐眯着眼把她打量,看出了她的不对劲,“你怎么虚成这样?”
他震惊地将视线偏移,并竖起大拇指。
闻人鹤:“?”
“救人救的!”慕时急道。
九尾赤狐顿时兴趣缺缺,“我还以为你造人造的。”
慕时:“……”
这老狐狸讲话也太糙了吧。
“你们那两个同门,在寺庙等你们。趁现在外面天黑,你们走吧。”
九尾赤狐长叹一声,“得空记得回来看看我这个老人家。”
“这个护身符之后还有用吗?”慕时指向自己手腕,她现在没有灵力,没法让符纹亮起。
“当然,只要催动,就能救你狗命。”他挑眉道。
慕时倏忽乖巧,笑容灿烂,“多谢前辈!”
九尾赤狐愣了愣,留在原地看着他们背影消失。
*
漆黑的夜里,月光皎洁。
硕大白蛇缓慢穿行密林,慕时趴在它脑袋上,状态萎靡。
闻人鹤在侧百无聊赖,手里把玩着月芽儿翡翠冠上的流苏,但视线始终跟随慕时,看着她打瞌睡,眼看她马上要睡着了,又忽然睁大了眼睛。
“熏萝叶!那个红的!”
月芽儿的尾巴听她指示,在草丛里精准地摘下熏萝叶,再递到她手里。
“你采这么多草药做什么?”
“回去炼丹,卖了挣钱。”慕时认真道,“修炼一事没有起色,至少得把日子过好了。”
她怕回去和之前一样天天吃饼,迟早有一天得跟师兄产生共鸣,那就是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千辛万苦来一趟却无功而返,也没见你多失望。”
闻人鹤别过脸,状似无意地问道:“难道已经有别的办法了?”
久久没听到回答。
他忍不住回头,正好与她视线撞上,“看我干什么?”
“没。”慕时摸了摸耳朵,“没啊!”
她自然与他错开视线,指向他身后,“姣丝花,树底下那个白色的小花!”
月芽儿的尾巴遵循她的指示卷去。
“那你之后怎么办?”闻人鹤继续问,语气寻常。
“怎么办……怎么办呢。”慕时喃喃自语,环视四面,目光最终还是落在他的脸上。
忽而笑问:“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师兄。”
不知她是不是故意的,语含淡淡的娇嗔和委屈,闻人鹤心里无端痒痒。
他低头盯着手心的流苏,一圈一圈缠绕自己的指骨,“我怎么会知道。”
慕时背过身去,咬着嘴唇,挠着月芽儿的脑袋而不自知。
草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人心思各异,都没有注意。
待他们离开,独眼老人拨开茂盛的草叶,用仅有的一只沧桑眼睛盯着他们。
他身形佝偻,衣衫褴褛,脸上皱纹密布。右手拄拐,左手掐着一条青蛇的七寸。背上的竹篓晃动不停,是十几条毒蛇在冲撞。
他蓦然咧嘴一笑,“乖孩子,终于找到你了。”
“好多蘑菇,我们也采一些带回去吧。”慕时说着,从月芽儿身上跳下来。
许多兔尾巴模样的蘑菇傍大树根而生,白白胖胖,格外可爱。
闻人鹤难免想起之前的教训,满是质疑,“你确定这个能吃?”
“我又不是五师兄。”慕时着手去摘,放在手心给他介绍,“这叫兔尾菇,因模样形似兔子尾巴而得名,没有毒的,就临疆有。我之前在家的时候吃过,用来清炒或者煮汤,都很好吃。”
她左右都看了看,指向前边,又将莲花灯给他照明,“我负责这片,你去摘那边,月芽儿捡后面的。”
闻人鹤刚接过,她便跑开去摘早早看见的一朵大蘑菇。
“你不要跑太远!”他忧心地提醒道。
慕时头也没回,“知道了。”
“采蘑菇,采蘑菇……”她小声哼哼着童谣,偶尔回头看一眼。
“嘶!”
细长的黑色毒蛇在蘑菇后面对她吐信子。
“嘶!”慕时模样凶狠地龇牙咧嘴,给它吓回去。
黑蛇明显愣了愣。
“快走开,不然我剥了你的蛇皮做衣裳,剖了你的蛇胆去酿酒!”
黑蛇尾巴一颤,掉头跑了。
慕时顺着它跑的方向看去,瞥见了人影。
她迟疑过后走近,听见了老人的痛呼声。
“老人家?”
独眼老人抱着自己一条腿,指缝里溢出了黑血。
“救救我,救救我!”他哀求道。
慕时看得出,他是被毒蛇咬了。幸好不久前师兄给她渡了点灵力,只是普通的毒蛇咬伤,随便丢个治愈术便好。
“谢谢你,谢谢你小姑娘。”
“小事。”慕时和他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这么晚了,老人家您怎么还在山上。”
老人捡起自己拐杖,又扶着旁边的树身,大喘气地站起来。
“上山逮蛇,下山卖钱,为了口饭吃。”老人瘦小的身影略显可怜,“没想到今日运气不好,被这畜牲先咬了。要不是遇见姑娘你,我怕是要死在这山里了。”
“姑娘你这么厉害,是修士吧。”
慕时点点头,“既然没事了,您就快下山吧,家里人要着急了。”
“说的是说的是。”老人弯腰去够他的背篓,手伸到一半,先收回来扶上了自己的腰,大口喘着气。
慕时顺手把背篓提了起来,帮他背上,手上沾了不少黄色粉末。
“不好意思,这雄黄粉弄脏你的手了。”
“没事。”
简单一个清洁术,便干净了。
老人连连道谢,一步三回头地下山,叮嘱道:“姑娘你也别仗着自己厉害就掉以轻心,这山上危险很多的。你一个小姑娘很不安全,早些下山吧。”
“好。”
慕时目送了他一段路,便提着一兜兔尾菇折回。
这一晚上收获颇丰,为免四师姐和五师兄等急,采完蘑菇便往寺庙去。
一同坐在月芽儿身上,闻人鹤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寻找来源,锁定了慕时。
“你身上什么味道?”
“啊?”慕时连忙闻了闻自己,面带疑惑,“银铃草的味道?”
这股气味若有若无,闻人鹤忍不住靠她近些去判断。
他低头,正遇上她抬头,四目交汇,他又匆忙避开。
慕时一头雾水,“你说的是什么味道?”
“可能路边野花吧。”他随口道。
彼此沉默。
晚风轻拂,扬起衣袂。
“你……”闻人鹤有些不自在,“想好要不要习剑了吗?”
“想。”慕时诚然道,些许惆怅,“可你知道的,我拿不起剑。”
闻人鹤几度开口,都没出声。
身体刺挠,心里痒痒,一阵一阵的起鸡皮疙瘩。
慕时觉得他奇怪,“师兄?”
“嗯。”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
闻人鹤从未觉得开口说话如此艰难,“想,是有多想?”
慕时满眼疑惑,“什么意思?”
他就不能说明白点吗?
“就是说,如果有法子可以让你习剑。但……会很麻烦,会……需要你、作出牺牲。这样的话,你、愿不愿意,试一试。”
“牺牲什么?小命吗?”
“那倒不至于。”
慕时凑近他,眨巴眼睛,“那我当然愿意了,什么法子?”
闻人鹤面无表情,头脑有些混乱,“你不要答应得那么随便。”
“用这法子……你以后就得非常勤奋刻苦的练剑,而且只能和我习同一种剑法。你以后就不能贪吃贪睡,不能偷懒耍滑,最晚寅时就得起,而且是跟我双修。”
“寅时?”慕时惊恐,“每天吗?”
她听着就已经面露痛苦。
等等……
她怔住,睁大了纯然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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