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被动地依赖别人,她更习惯性地依靠自己。
可以用能力解决掉的事情,她一定不会轻易掉眼泪。
母亲去世以后,她很少会再去哭了。
为数不多的几次眼泪,似乎都是源于陈靳言。
陈靳言看着她泛红的眼尾,无声蹙眉,忍不住抬手,却在指腹将要触摸到她眼尾的刹那,生生止住动作,低声又问了一遍:“喃喃,怎么了?”
他们靠得很近,毫厘之间。
何初喃抬眸视线沿着陈靳言的手指,缓缓移向他的脸,他的眼睛。
陈靳言的眼睛是一汪澄澈的海,又是一场深邃凝愁的夜。
看不清,摸不着。
她曾经无数次沉溺其中,现下又在迟疑。
何初喃缓缓摇头,低声说:“不是说去买东西了吗,一起去看看我爸爸吧。”
她低下头试图避开陈靳言的眼睛,转身后微微抬头,想要消散掉眼角的红意,不想让陈靳言接着追问,也不想要让何怀川看出异样。
陈靳言在她身后一点一点收回手,缓慢地跟在她身后。
即使心脏像是被烈火烧灼,百蚁撕咬,陈靳言缓缓跟在她身后,克制着低声说:“以后你想告诉我的时候,再告诉我,好吗?”
何初喃脚下步伐乱了几分,抿着唇压抑着情绪,没有回答。
站在病房前,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在陈靳言看不到的地方,尽力缓和着自己的情绪,不想让何怀川担心。
她推开门,何怀川正靠在病床前翻看着手里的一本书,见到何初喃,抬头看了一眼,笑了声:“今天来得有点晚啊,这么忙到这个时候,合作出什么问题,还是有什么别的事情了。”
何初喃摇头,扯出一点笑:“您就盼我点好吧,什么问题也没有,合作也很顺利。”
她低头,指尖轻轻磨着指腹,缓缓开口:“今天还有别人来看您。”
“谁啊?”何怀川翻了一页书。
“合作方,昌黎的人。”
陈靳言带着东西缓缓走进来,见到何怀川,他依旧有些紧张,微微颔首:“何叔叔。”
何怀川合上书本,那股惊讶在心里荡了几个来回,很快恢复平静,他淡淡笑了下:“回来了。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何初喃站在病床前,心尖一痛。
是啊,陈靳言。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她没有问出口的话,何怀川替她说出口。
陈靳言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上,低头淡淡笑着:“挺好的,谢谢您的关心。您这几年身体怎么样?”
何怀川摆了摆手,指向自己,爽朗接受事实:“如你所见,老了,这几年身体是比不上年轻时候了,总是有些小病小痛的,都是医院的常客了。”
他看了眼何初喃,轻飘飘的一眼,很快移开,又看向陈靳言:“喃喃说,你现在在昌黎?”
陈靳言点头:“是,刚任职,接手了合作案。”
何怀川仔仔细细地看了会陈靳言,几年过去,依旧是当初那个模样。
他笑了笑:“长大了,你父母看见你现在的样子,应该也很会为你感到高兴。”
“现在是想好长期定居在这里了吗?住哪里?”
陈靳言低下头,缓慢地看了一眼何初喃,轻声开口:“珺悦府。”
何怀川眉尖一挑,只是到底是大风大浪走出来的人,面上依旧风平浪静。
“喃喃也住那里,看来你们早就见过了。”
陈靳言没有否认。
何怀川也没有继续再追问,只是在说:“公司的事情,现在喃喃接手的很多,以后你们合作的事情大概也会很多,希望你们……都能好好的。”
他们的事情,应该由他们自己的本心来解决和处理。
即使作为父亲,他也不好插手。
他只想何初喃能高兴一些,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
太久没见过陈靳言了,那些年,他也把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对待。
他轻轻叹了口气,长者姿态,却慈爱关怀:“一个人在外面也辛苦了,有时间,回家里吃个饭吧。”
回家。
不是回何家,不是去拜访。
而是回家。
陈靳言低下头,眼眶升温,良久才缓缓点头:“嗯。”
“谢谢叔叔。”
陈靳言抬眸,看着何初喃,又看了眼何怀川,低声说:“那您好好休息,我改日再来看您。”
何怀川点头,也没有强留,到底是久别重逢,大家都需要时间来缓和。
他抬手示意着何初喃,“喃喃,去送送吧。”
一直在旁边沉默无言的何初喃才缓缓抬头,迎上陈靳言的目光,他没有说话,眼神却恳切。
何初喃转过身,对何怀川说:“那您先好好休息,我待会回来。”
病房外的那条长廊距离并不遥远,何初喃走在陈靳言身侧,却像是走完了半生。
虽说是相送,可是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何初喃先按了电梯,直到电梯上升到他们目前的楼层,陈靳言缓缓走进去,他看着何初喃,轻声问着:“下次,我还可以来这里吗?”
何初喃没有说话。
陈靳言淡淡笑了一下,语气很轻:“没关系。”
他又问:“那明天……我还能给你送早餐吗?”
小心翼翼地询问,小心翼翼地喜欢。
电梯门将要合上的瞬间,何初喃依旧没有开口。
陈靳言垂下眉眼,孤零零地站在密闭的空间里。
他以为和她的关系已经拉近了一步,可是现在面对的依旧是她的拒绝和冷漠。
没关系。
陈靳言想。
至少自己已经回到了她身边。
他轻声说:“喃喃,明天再见。”
可就是在电梯门将合上的瞬间,何初喃按键,电梯门被打开,她抬脚走近,站在陈靳言身侧。
眼尾泛红,呼吸有些急促。
陈靳言看向身侧:“喃喃?”
何初喃按下关门键,任由电梯长驱直下,开口问:“你打算去哪?”
陈靳言依旧看着她,“不知道。”
去哪里也无所谓,他只想看着她。
“好。”何初喃缓缓点头,“那就随便找个地方。”
“我有话想和你聊聊。”
第98章 没关系,我爱你
陈靳言细长冷白的手指搭在黑色方向盘上,微微紧缩,手背略微有些青筋浮现,何初喃坐在他身侧的位置,转头看着身边一闪而过的风景。
陈靳言的手指无意识敲击着方向盘,在红灯处停下后,他拧开一瓶纯净水,递到何初喃面前,轻声问:“喃喃,你想喝水吗?”
何初喃视线转向他的手指,接过那瓶水,喝了一口。
“我见过苏医生了。”
何初喃声音还有些沙哑。
“她跟我说了很多你在国外的事情。”
陈靳言手指骤然收紧,指骨凸起,青筋浮现。
何初喃静静看着面前的十字路口,红灯转黄,又变向绿色,而驾驶位上的陈靳言却始终不在状态,没有任何启动的意思。
在后车按铃催促前,何初喃轻声开口:“陈靳言,绿灯了。”
陈靳言才像逐渐回过神来,启动车辆,他们没有决定好去哪里,前方的路都是未知的。
陈靳言无意识踩着油门,速度越来越快,虽已不是晚高峰时期,路上车辆却依旧很多,黑色迈巴赫在车流中穿梭。
何初喃心里没有半分恐惧,甚至在这样高速的前进中被激起野性和冲动。
直到车辆驶入一个连她也陌生的路口,夜色完全浓稠起来,漆黑的天幕散着点点星辰。
这些年,天上的星星已经不多见了。
这个趋近于郊区的道路上,这个秋日的夜晚里,他们却能在天上,看见星星。
宽阔道路上车辆格外稀疏,陈靳言脚下的油门也被越踩越深。
意识到陈靳言的车速越来越快,何初喃闭了闭眼睛,低声问着:“你想带着我一起死吗?”
陈靳言指节深深按压着方向盘,指节泛白,眼眸泛红,喑哑开口:“我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如果能和你一起死,对我来说,大概也是求之不得的事情,至少,我们能够在一起。”
何初喃打开一点车窗,剧烈的风涌入车内,吹散何初喃的发丝,她微微眯起眼,自嘲一笑:“之前明明可以选择在一起,你却要选择离开,在幻想里渴望死亡,渴求虚无缥缈的存在,陈靳言,你也会在这种事情上犯蠢。”
迈巴赫骤然停下,刹车声在空荡的路上格外刺耳。
何初喃靠在车背上,解开了安全带。
陈靳言盯着前方陌生的环境,垂下眼睛:“……对不起。”
何初喃下了车,绕过副驾驶的位置,走到陈靳言的车门前,拉开车门,一把扯开他的安全带,拉住陈靳言的领口,手上微微用力,把陈靳言从里面拉出来,反手带上车门。
然后把陈靳言压在车门前。
陈靳言这几年又抽条了不少,即使微微俯身,被抵在车门前,也要稍稍低着头。
郊区的夜格外寒凉,现下四处荒无人烟,似乎更加寒冷。
何初喃的指尖凉了一片,手指从陈靳言的领口移开,缓缓向上,沿着他白皙的脖颈,抚过喉结,碰到他的下颌。
指尖微微用力,掐住陈靳言下颌,低声说:“我问,你答,跟我说实话,不许骗我。”
陈靳言迎着她的眼神,缓缓点头。
任由她掐着下颌,乖乖地靠在车门前,即使身体最脆弱敏感的部位都被掌握在另一个人手里。
无所谓。
他心甘情愿献祭自身。
只是皮肤与她指尖相触,寒凉的触感蔓延在脖颈,陈靳言缓缓抬起手,用手心包裹着何初喃的指尖,想用绵薄的体温替她暖一暖。
何初喃轻轻呼出一口气,微弱的气息落在陈靳言的身前,属于另一个人的气息让他整个灵魂都在震颤。
何初喃轻声问:“这些年,你一直在国外接受心理治疗?”
陈靳言眼睛眨了眨,片刻后才缓缓点头:“嗯。”
何初喃呼吸滞了滞,从陈靳言口中得到答案,和从苏梦口中得知真相,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她做不到无动于衷,甚至连勉强维持冷静也很困难。
何初喃闭了闭眼,声音沙哑:“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情况出现异样的,又是什么时候决定好离开的?”
明明那段时间,他们整日待在一起。
陈靳言在每个日夜藏住自己的异样,可他又是在什么时候决定好离开的呢?
陈靳言低头,无声蹭了蹭何初喃的指尖,动作很轻,她只觉得手心有些轻柔的触感,痒痒的,却止不住心里的刺痛。
“醒来后的每一刻,我都能清楚知道,自己的情况出现了问题。我恐惧高度,恐惧黑夜,思维混乱,精神紧绷,和你在一起能勉强恢复理性,可见不到你的每一秒,我都恐慌、痛苦、耳边满是尖叫,闭上眼,却永远都是散不掉的血色。”
“我没有办法再用正常的方式生活下去了。”
何初喃看着他泛红的眼角,低声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陈靳言看着她,“不想你担心,也不想你永远为我的事情耽误自己。”
“你什么时候决定离开的?”
陈靳言眨了眨眼,试图缓解眼底的酸涩,沙哑开口:“你爷爷来找我的那天。”
何初喃收紧手指,“他让你离开了?”
“也不算吧。”陈靳言缓缓摇头,“他只是和我说清了现实。”
可也正是躲不开的现实,硬生生压垮了他勉强支撑起来的脊骨。
何初喃一点点松开捏住他下颌的手,朝后退了一步,眼睛很红,轻声说:“陈靳言,我说过,无论什么事情,我都能陪着你一起,可是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
陈靳言缓缓抬头,眼睛也红了一片,低声说:“我没有不相信你……喃喃,我真的,真的只是想让你活得更好一些,更轻松一点……对不起。”
他低下头,眼泪直直砸向地面,“对不起。”
陈靳言抬起眼,通红的眼眶藏在深长的睫毛下,颤声问:“喃喃……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何初喃与他隔了一步的距离。
这一步的距离很好地藏住了她通红的眼睛。
她说:“陈靳言,这么多年,也许我已经不爱你了。”
“我对你,只是不甘心而已。”
陈靳言唇色骤然苍白,心脏被刺得鲜血淋漓。
良久,他才轻笑了一声。
“没关系,我爱你。”
声音很轻很轻,像是在宽慰自己。
没关系,我爱你。
第99章 求你了,喃喃
夜空半悬的星辰闪烁着微弱的光,何初喃转过头,抬手擦掉脸上的泪痕,却越擦越多,情绪也越来越崩塌,强撑了好几年的淡然,因为陈靳言的一句爱你,彻底乱了心曲。
她不知道还该和陈靳言说什么,她想自己想清楚。
何初喃转身,想暂时离开有陈靳言的地方,只是刚抬脚离开,却很快被陈靳言拉住手腕。
他在她身后,低声问着:“喃喃,你去哪?”
何初喃擦掉眼角的泪水,“离开这里,我想找一个暂时没有你的地方好好想一想。”
好好想一想,这些年的爱和怨。
好好想一想,到底该和你怎么办。
可是这句话落在陈靳言耳朵里,却是完全不一样的意味。
他低下头,却更握紧了何初喃的手腕。
“你不想看见我也没关系,你想去哪里我送你去,这里不安全,我送你,可以吗?”
何初喃挣了挣手腕,想脱离陈靳言的桎梏,可她越是挣脱,陈靳言却握得越紧,直到某个瞬间,陈靳言往前走了一步,松开了她的手腕。
双手环抱着她,弯下脊骨,高大的身影紧紧贴合着何初喃的背,低下头,靠在她的肩膀上。
无限卑微、虔诚的姿态。
陈靳言只想要求一点点爱。
何初喃的脖颈很快有了湿意。
滚烫、潮湿。
那是陈靳言的眼泪。
他们靠得太近,何初喃能够听见他粗重的呼吸,还有身躯紧紧贴合下,陈靳言的心跳声。
良久,陈靳言沙哑着说:“如果你真的,真的不想看见我,我会尽量少出现在你面前。”
陈靳言的声音一点点变轻,像是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强撑着说:“但你能不能留给我一点靠近你的机会,我不会打扰你的生活,我就……远远的看着你,看着你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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