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聿白也只是笑笑,见周钧之的脸色好转了些,才略带骄矜地道:“老爷子,我好歹是您亲手带出来,您怎么就不信我,倚着那轻松走的路也不见得比我自己走出来的要高要远些。”
第128章 说客
周聿白是在老爷子睡下后才离开的。
临走前,吴盈秀忍着疲倦,拉着他说了好一会儿话:“他脾气扭,少不得要自己思量一阵,奶奶帮你劝着他,等过一阵,他总也就想通了。”
周聿白替老太太揉着肩膀,“让您操心了。”
吴盈秀笑骂了句:“跟你奶奶还见外起来了。”
老太太转而又握住他的手将他拉到跟前来,语重心长地说:“聿白,你可想好了,你不走的这条路,总有人前仆后继着,一环扣一环……”
周聿白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奶奶,早想好了。”
吴盈秀知道他是打定了主意的,点点头说:“你不后悔就成,只是,那小丫头那儿……”老太太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头拧了起来,低声说:“聿白,不如这样,我去见见她,跟小丫头聊两句。”
周聿白笑:“您这是要帮我去当说客啊。”
老太太眉梢一挑:“怎么?还嫌我这老太婆不够格?”
周聿白也跟着一块儿开玩笑:“哪儿能啊。”
他虽笑着,眼底的苦涩却藏不住,再厉害的说客,面对一个铜墙铁壁似拒绝他的人,怕是也无计可施。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周聿白才道:“您早些休息,过两天我再来看您。”
等他再坐上车时,已经是凌晨了,订的是七点的机票,再去酒店奔波一趟也没必要。
周聿白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说:“直接去机场。”
车子往机场开,冬日里的雪夜,再喧嚣的城市也开始沉睡。
周聿白翻了翻手机,一直翻到底,也没看见心心念念的人的回电。
小姑娘心是够狠。
*
桑南溪这一觉一直睡到半夜十一点,打开房门的时候李姨已经睡了,楼底下的灯倒还亮着。
她揉着眼睛下楼,哭得太久,眼前都是模糊的。
闻清珩见她下来,放下手机,朝她她温和地笑了笑:“醒了?”
桑南溪点点头。
“给你留了饭菜,饿不饿?帮你热一下?”
桑南溪倒了杯水,咕嘟咕嘟喝了几口,缓解了些许嗓子里的干燥才说:“不了,睡前吃太多,到现在还没消化。”
放在台面上的手机叫了起来:“溪!你没事吧!你爸爸没事吧!”
桑南溪凑过脑袋去看,是Isaiah,她一露脸,Isaiah就极夸张地喊了起来:“天呐,溪,你的眼睛,肿得都快看不见缝了!”
桑南溪猛地一惊,吓得捂住了自己的眼睛,摸了摸,是有些肿。
闻清珩在一旁一边笑一边去拉她的手腕:“你别听Isaiah吓你,没那么严重。”
桑南溪小心翼翼地从指缝里看了一眼,的确没到Isaiah说得那种地步,她放下手,瞪了Isaiah一眼:“你能不能别那么幼稚。”
不过桑南溪也没来得及计较这些,又问他今天摄影展那些细节都调整好没有。
Isaiah吊儿郎当地回:“你放一万个心,你那小助手简直就是细节狂魔第二,我这才刚回酒店。”
桑南溪闻言有些愧疚:“对不起啊,Isaiah,原本明天开幕我应该全程在那盯着的。”
Isaiah一听这些就如临大敌,“Hey!Stop!”
他是真听不了这些,不过他眼珠子一转,凑近了屏幕有些贼兮兮的说道:“这样吧,你要是真觉得sorry,不如……你让我把那幅照片挂上去,那可是我最满意的一张!版面不大,拜托好不好?”
他说得是在海边偷拍的那一张。
这次摄影展原本Isaiah是想要留一个区域专门放她的照片的,他说得振振有词:“你是我突破瓶颈期的缪斯!怎么能一张都不放!”
桑南溪拒绝得极为果断,为此Isaiah还和她闹了很多回。
屏幕另一端,他双手合十着在向她请求,桑南溪对他有愧,于心不忍,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行吧。”
在一片尖叫声中,闻清珩即刻挂断了电话,“溪,你也太好说话了,他一看就是在装可怜,拿捏你的同情心。”
桑南溪也没在意太多,笑着说:“就当我给他的补偿费吧。”
她放了杯子,去拿桌上的手机,闻清珩的声音也同时响起:“七点多的时候,有电话打过来过。”
桑南溪按亮屏幕的一瞬就看见了来电显示,那个号码她早已经烂熟于心。
她的指尖顿住,凝滞了几秒,最终选择熄灭了屏幕。
“不用回吗?”闻清珩问。
桑南溪摇了摇头,淡淡地笑了笑,说:“不是什么重要的电话。”
可话虽这么说,她的目光却黯淡了下来。
她脸上暗含的落寞,甚至让人不忍心去戳破她的谎言。
桑南溪又转移了话题,问他:“什么时候醒的?”
“六点多,正好陪阿姨吃了口饭。”
白天睡得多了,他们俩一直在楼下聊到快三点,才关灯上了楼。
这一回,桑南溪没送他到房门口,只是在楼梯口跟他说了晚安。
回了房间,她没开灯,躺在床上,听着风声呼啸过境的声音,脑子却逐渐清醒。
哪怕已经去医院看过,可她的心却一直高悬着,那种险些失去至亲的后怕感萦绕在她的心头,得不到宣泄。
她在黑暗中摸索到了被她扔在一旁的手机,按下侧边的按钮,刺眼的屏幕亮光让她下意识紧闭了双眼。
等适应了灯光,桑南溪打开和杨芸的对话框,里面是下午发来的消息,告诉她,她爸爸已经好很多了,让她明天休息好了再过来。
往下翻,是陈父陈母发来的大篇日后恢复的注意事项,桑南溪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又想着明天得抽空打印出来。
一条条消息翻完,她刚想关了手机强迫自己休息,手机却在夜色中“嗡嗡”震动了起来。
熟悉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动,桑南溪的眉心一跳,手心都被震得发疼。
她的指尖颤了颤,最终还是将手机放到了床上,抱着双膝静静地看着屏幕又重新恢复平静,黑暗。
电话没有再打来,她怔怔地想,幸好。
否则,连她自己都无法判断,她是否还有这样拒接他电话的决心。
第129章 坐在车里的人,是周聿白
“爸爸,他去上厕所了呀,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我们是朋友呀。”桑南溪坐在椅子上,语气嗔怪。
从早上她带着闻清珩进入病房给桑明德介绍开始,他就对闻清珩表现出来异于常人的热情。
如果不是因为说话仍旧困难,桑明德大概能把闻清珩的户口都问个底朝天。
桑明德笑笑,说:“好,不问了。”
正好快到饭点,杨芸带了饭进来,“南溪,带清珩回去吃饭吧,你爸爸这里有我。”
桑南溪帮忙一起摆好饭桌,是一些清淡的流食。
桑南溪弯下腰扶着桑明德坐了起来,再三叮嘱:“爸爸,你吃了饭别管工作上的事情啊,就好好休息,我下午来了可要问阿姨的。”
杨芸在一旁接话:“南溪你放心,我保管看好他。”
送到门口的时候,桑南溪还是不舍地回头,桑明德无奈地笑,朝她用嘴型比了个回字,桑南溪才关上了房门。
桑明德喝了几口汤,就偏过了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杨芸。
杨芸放下手中的碗,替他拭了拭嘴角:“知道你想问什么,两个小孩站在一块看着是般配,只是我看……南溪怕是没什么意思。”
她也见过那些年桑南溪跟那位在一块的模样,满眼的蜜跟要溢出来似的。
可眼前这位,体贴周到,哪哪儿都看着好,家世也相配,虽说离得远了些,但也算……离那是非之地远些。
只是,郎有情妾无意。
同样的,桑明德哪能看不出来,他只能叹了口气,这场病让他不得不放慢了心态,也不愿再催着她,模糊不清地说:“慢慢来吧。”
上了车,桑南溪将缠绕在脖颈上的围巾脱下,面带歉意地跟闻清珩说:“清珩,不好意思啊,我爸爸问的问题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闻清珩接过她手上团成一团的围巾,叠得方方正正地放到了她腿上,看着她微皱起的眉头,问:“为难什么?”
他伸手替她抚平杂乱的发丝,说:“溪,回来后,你好像和我更见外了。”
桑南溪不自然地笑笑,看向车窗外连成线的树影,有些事情哪怕没有挑明,可一言一行中流露出的情谊早已经不言自明。
她珍惜这份友情,周边所有的人似乎也都认为他们也该自然而然地踏入到比友情更为亲密的下一个阶段。
有些人,是能够清晰地让人感知到,与他在一起,未来结局将会是幸福美满。
闻清珩便是如此。
更何况,他知道她的所有过往,甚至不需要向他解释什么,他就能理解她的所有犹豫,迟疑。
连桑南溪都忍不住问自己,他很好,说一句“好”其实也不算是什么难事,怎么偏偏她做不到。
明明那个时候,对于刚见面没多久的陶季之她也可以按照父亲的意思,和他试着相处下去。
可闻清珩不一样,他们俩之间不是依靠条件利益堆砌起来的情谊。
这样的感情越是纯粹,就越经不起稀里糊涂的应付。
“清珩。”桑南溪的手搭在膝盖上,紧攥着围巾的模样让她看起来像是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
闻清珩像是看透了她的犹豫纠结,故作轻松地笑:“溪,我陪你来这一趟,不是为了想让你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一种负担的。”
“不用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喜欢你,但在这段感情里,你也应该先把自己的感受摆在第一位。”
喜欢那两个字夹杂在那长段的话中,似乎是最不起眼的。
桑南溪有些迟钝地抬眸看他,那些未曾明言的爱意倏然得见光明。
闻清珩仍旧是那般清风霁月的笑,让人如沐春风,却又在猝不及防间已经将爱意挑明,说:“溪,我喜欢你。”
下午的时候,桑南溪没再让闻清珩陪着她一块奔波。
当然,或许也跟上午那段告白有关。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瞠着目望向他,无措地不知该怎么回答。
闻清珩自发地缓解她的紧张:“不用急着回答,等你有答案的时候,告诉我就好。”
他总是恰到好处地给她留有余地。
一进病房,桑明德的眼神就一直往她身后看。
桑南溪佯装恼怒,凑到他跟前嘟囔着:“爸爸,清珩没来,你宝贝女儿在这儿都不够让你看了是吧。”
桑明德的半边脸扯出一抹笑意,眼尾的纹路印刻着岁月的痕迹,另一半的面部肌肉却仍旧僵硬。
桑南溪看得鼻头发酸,却又怕桑明德看出来,平白惹出一波伤心。
她只能将脸上的笑意扬得更大,装作自然地转身从包里拿书,说:“爸爸,下午我给你读书听好不好呀。”
父女僵持已久的关系在这一场变故中得以缓和,她仿若又成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公主,时不时地跟父亲撒娇,会用娇俏的嗓音埋怨。
桑明德看着身边一边给他读书一边摆出一副夸张表情的小姑娘,眼尾都觉得发热。
在商场浸润的多年,让他对名利有了追逐,一念之差下铸成的大错,后悔至今。
那是他妻子留给他的最后一件珍宝,他本该让她一世无忧的。
如今看着她在身边坐着,心底的那份愧疚至深,桑明德的指节动了动,桑南溪觉察到,握住了他的手,问:“渴了吗?还是不想听这个?”
病床上的人捏了捏她的手,桑南溪俯身凑近,“怎么了,爸爸?”
“囡囡……爸爸对不起你。”
桑南溪的笑意滞住,却又很快反应过来,带着笑安慰他:“您乱说什么呢,您对我哪儿不好啦?我每天吃得好穿的暖的,你看,最近我还胖了呢。”
她一边说着,起身在桑明德面前转了一圈,趁机拭去了眼角的泪才又重新坐下,“小老头儿,你就安心养病,把自己养得身强体壮的,不用担心我。”
她快速带过这个严肃的话题,清了清嗓子道:“好啦好啦!我继续给您读书哈。”
下午读了会书,她又陪着桑明德做了几项检查,快到晚间的时候,桑明德拍了拍她的手背,催促她:“囡囡,回家。”
桑南溪知道他不放心自己,也没推辞,和护工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拿着包倚在门上跟桑明德告别:“好啦,我知道啦!那爸爸你晚上好好休息哦。”
一出病房门,桑南溪一直挺直的肩膀却垮了下来,脸上的笑意尽散,闷头往医院外走。
从住院部出来的时候,一辆救护车恰好从她眼前经过,伴随着刺目的灯光与鸣笛声,似乎连带着她心脏的跳动都随之加快了频率。
她甩了甩脑袋,深吐出一口气,踮着脚眯眼去看远处而来的灯光,不是家里的车。
桑南溪搓了搓手,手机上跳出一条语音,背景音里还有源源不断响起的喇叭声,说前面的路段出了车祸,路上堵了,估计要晚一会儿到,让她去找个暖和的地方等。
桑南溪怕风声太大,对面听不清,按着屏幕将手机放到嘴边,提高了音量:“叔叔,不着急,您慢点开。”
桑明德在她前面出门前就已经累了,准备睡下,她不好进去再吵到他。
她原本是打算进医院里面等的,但一转身,看见医院大楼上住院部三个鲜红的大字,心脏就怦怦直跳,她的脚步微微顿住。
停顿了几秒后,桑南溪拢紧了衣服,又把帽子带上,沿着路边往门口走,想着一会儿不用再拐进来,也方便些。
这条路没有人行道,又靠近停车场,身边总有车子开过,带起一阵阵风浪,时不时还有溅起的水花会沾湿裤脚,桑南溪索性走到了一旁草坪边缘铺设的台阶上。
只能容纳一只脚的宽度,她走得晃晃悠悠,却并不陌生。
幼时,她这样走过很多回,那时到了晚上,桑明德就会牵着她的手,这样带着她往停车场走。
这条路上的路灯并不算亮,身旁的车一辆辆经过时总会让眼前的路有那么霎时亮如白昼的瞬间,将她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那时,她还不能很明白地理解分别是什么,总是一蹦一跳,仰着头问:“爸爸,我像不像在走独木桥?”
又问:“爸爸,妈妈什么时候能回家住?”
从夏天到冬天,从夜晚不休的蝉鸣到耳边拂过的寒风。
之后,她就少有再走进过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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