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将到云方府上,孟祈又让他将自己送回了之前住着的永翌王府。
如今的他就是一个活脱脱的闲散王爷,被褚临当作所谓的功臣置于高台之上,甚至为了补偿他在牢狱中的这些日子,给他送来了不少所谓的补偿,绫罗绸缎、金银玉器,一箱一箱地抬进王府。
理族人知晓孟祈被释出后,前进的脚步有所延缓。他们都等着看,孟祈是否会再次披挂出征。
入夜,孟祈躺在久违的软榻之上时,孟梁却不停地在外敲着他的房门,想来是有要紧之事。
孟祈拖沓着鞋下地,打开门闩,便听孟梁说国公府出事了。
国公府能出何事?
听罢孟梁说的话后,孟祈立马穿上外衣套上靴子驰马前往国公府。
到了府门前,他看见里头火光冲天,国公府的正北方向正在冒着浓烟,燃着熊熊大火。
那是益阳公主住的地方。
孟祈下马飞速往里进,便见府里的下人们一个二个都在从池水里打水扑火。
他急速往后院里进,便见孟文英跪在地上,不停地唤着母亲,而孟晋年则同府内下人们一同打水,企图扑灭这熊熊大火。
一见到孟祈,孟文英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大哥,我求你,我求你救救母亲。”
这边话音放落,便听到屋内声声泣血般的控诉:“陛下,而今我这身边只有一个女儿了,您却还要将她送去理族和亲,您让我怎么活啊……”
她不断地哭嚎,企图以这种方式逼退褚临要将孟文英送出去和亲的懿旨。
然在孟祈来的短短几分钟内,便听到里面的声音愈来愈小,最后彻底没了声音,肯定是被房内的浓烟熏得晕过去了。
孟祈神色一凛,脱下外袍,拿过旁边下人提着的一桶水便将外袍往里面塞去,然后顶着这湿得滴水的外袍便冲进了火场之中。
孟晋年才将提着水桶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便见自己的儿子冲进了火场,他大喊:“孟祈,别去!”
只可惜,人已经消失不见。
孟祈从火并不算大的窗户里翻了进去,看见益阳公主已经昏倒在了她还未被烧起的榻前。
孟祈一把将人抗在肩上,把她从窗户里扔了出去,然后自己又紧跟着钻出去。
他的动作实在太快,在众人目瞪口呆之下,便将益阳公主救出。
孟文英见母亲被扔出来,一下子跑了上去。
孟晋年亦跟了上来,看了一眼被熏晕过去的益阳公主,又忙不迭跑到孟祈身边,问他可有事。
孟祈不着痕迹地离他远了些。
在火光噼啪中,他看见了褚临。一个身上尽是狼狈黑灰,一个则身着夺目龙袍,两人无声对峙了良久。
他们的对峙被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打断,益阳公主醒了过来。
在泪眼婆娑的孟文英的搀扶下,她踉跄走到了褚临跟前。
只见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褚临磕头求道:“陛下,舒安没了,我如今只有文英这一个女儿在身边,你要将她嫁给理族那个已经有五十岁的大族长,你要她怎么活,要姑母怎么活啊?”
即便是如此撕心裂肺的控诉,褚临依旧不为所动,他慢慢蹲下,将益阳公主扶起,“姑母,我也不想的,只是如今无人可领军抵御凶残的理族人,他们提出了和亲的条件,牺牲文英一个人,大衡便能安定百年……”
他说着,又看向站在后面的孟祈:“其实呢,若有一人肯出征,必定能打赢此战。只是,他才将从狱中出来,不知……”
益阳公主跟着这皇侄儿的目光落到孟祈身上,见他淡然立于那处,突然反手一巴掌扇到了褚临身上。
“你早就算计好了,是不是。我们所有人都在你的算计之中,我告诉你,他不可能……”
然益阳公主话还没说完,便听孟祈应道:“我去。”
第96章 生
今年秋季北边的雨出奇的多,没日没夜,未曾断绝。
孟祈坐在一座废弃的土墙之上,小雨淅沥,目之所及尽是苍凉。
这个地方叫大山屯,此地住着的近百口村民被残暴的理人所杀害,而今只剩下了这空旷无人的村庄和被洗劫一空的房子。
理族人是北边最大的部族,他们的土地较之大衡只多不少。
可即便这样,他们仍是向往大衡富庶的南方。他们的祖先曾著一书,名为《南边见闻录》,书中言尽大衡之繁华兴盛,于是,每一个理族人对这大衡土地生出了无尽的向往与贪婪。
再加上理族人本性好斗,不喜安宁。这么些年来,大衡总在不停抵御这么一个外敌,将理人拦在白胥关外。
之前的几十年里,一直都是褚临的外祖钟正率升云军如同一座山一般挡在理人面前。
钟正逝世,他的三个儿子竟无一人能撑起这满是英豪的升云军,只得由褚临派其余人任主将。
也不知是不是被钟正死了,被他压了这么多年的理人一下像是活过来一般,率兵屠了不少村落,掳了不少老百姓的东西作为军资。
孟祈赶到北面时,理人已经屠戮了近十个城镇,白胥关以南五十里,生生成了人间炼狱,尽是白骨。
驱逐理人,收复河山。孟祈带着大军一路打回去,如今他们正收回最后一个村子大山屯,终于,理人被赶回了白胥关以北。
远处的黄土砌成的白胥关如今已然有些残败,孟祈吩咐手下士兵将这关隘重新修缮。
裹挟着黄沙与细雨的风卷起他系在银色盔甲上的斗篷,孟梁站在城墙底下,见他那身穿着显得尤为宽松的银色甲胄,竟不想将手中的消息递给孟祈。
听见身后之人久久站着未曾发声,孟祈没有回头,只是问:“怎么了?”
孟梁叹了一口气,说:“主子,汇河决堤,凉城方圆百里尽数被淹……”
剩下的他亦不忍再说下去,太惨了,前头传来的消息实在是太惨了。
孟祈跃下土墙,泥点子溅到靴子上,他往回走,边走边吩咐说:“令隋杰带十五万人马守住白胥关,恢复工事。其余人马,随我往南,解救灾民!”
孟梁望着孟祈的背影,自被从牢中释出后,还未得恢复身体,便昼夜奔赴在战场,如今身子还是那般瘦弱,几十斤的盔甲压在他身上,显得尤为不合适。
他心疼自家这位公子,每一次当他觉得公子将要获得幸福之时,命运却总是捉弄人。
孟梁恨褚临,恨这个夺走公子所爱之人,恨这个无时无刻不再利用公子之人。
他夜不能寐,恨不得能手刃于他。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公子自宋小姐离开后,公子像是没了魂儿,也没了往昔的斗志。
这可不行,孟梁在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帮助公子走出来。
他急忙跑上去追上孟祈,与他一道朝向南赶去凉城,去解救被洪水侵袭的凉城及周边百姓。
夜以继日赶到毗邻凉城的村镇后,饶是孟祈见过这么多生死,却还是没忍住红了眼眶。
洪水已经过境,可房屋良田尽数被淹,如今只能从略高一点儿的山丘翻入凉城。
一路上,孟祈以及将士们所听的尽是哭嚎,他们哭自己的亲人,哭自己的家,哭自己赖以生存的几亩薄田。
等到孟祈到了凉城城中时,发现这里的情况要略微好些,至少,街巷中的水已经清干净,底下却尽是淤泥,若要前进,只能踏进这及小腿肚高的淤泥之中。
孟祈要先去州府看一看,是以他毫不犹疑一脚踩进了淤泥之中,孟梁随他一道。
其余人等被下令在城中清淤,解救被困的百姓。
孟祈深一脚浅一脚在被洪水冲得面目全非的凉城里前进,他路过从前的北苍王府之际,停了一下脚步,又继续往前走,想要走去州府之中。
州府之内人来人往,孟祈进去的时候,便看见那已经年逾五十岁的苍州刺史正不断处理着一条又一条呈上来的灾情。
他正忙得心焦火辣,隐隐约约看见一个似乎并不熟悉之人,发出不耐烦的声音将他往出赶:“快走快走,这儿忙着呢。”
孟梁走上前,将永翌王令牌拍到他的桌案之上,这荀康时一下抬起头来,将孟祈给认了出来。
“王爷!”他觉得自己好似见到了救星,抓起手里最新绘制的灾情图就同孟祈说了起来。
孟祈一直听着,最后在荀康时的帮助之下,将带来的五万将士安排到凉城及周边救灾。
如今,正有约十多万民众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在州府里,孟祈问荀康时,可有上书向天子禀报苍州大面积受灾之事,荀康时说自然。只是他们清除凉城的洪水费了些时日,信使也因此耽搁了无法出城。并且此去笙歌甚远,也不知何时能等来救援。
说起这儿这个老头子又要哭了,如果不是孟祈收复失地后迅速赶来,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孟祈看着这位老者,胡须胡乱长着,眼底下一片青黑,脸皮子都快耷拉到了地上,遭洪水这十日,恐怕连一个觉都没睡吧。
“荀刺史去歇一会儿吧,此处有我。”
孟祈想劝他去睡一会儿,这人年纪大了,万一熬出什么好歹来。
可荀康时却摇头不肯,他身为苍州父母官,怎可轻易去歇,他笑了笑,回说:“我找机会打打盹儿便是,倒是王爷,您才驱赶理人如此辛苦如今又连夜赶来凉城,身体恐怕吃不消,去歇一会儿吧。”
孟祈亦同样摇头,他手下那群士兵,还等着听他的号令呢。
如此这般,两个相差二十岁的人为了百姓,相视苦涩一笑,他们都知道,彼此心中装的是这大衡的百姓。
孟祈先领着一大队人马同守城军一道去堵住汇河的决堤口,一连三日,一点点闭合溃口,终于是决堤的汇河堵住。
决堤口堵住,紧要之时便是安置灾民。
为了将周围无家可归的灾民安置住,孟祈动用了军资,在凉城中搭建了许许多多的帐篷,供已经天凉无法在外露宿的灾民居住。
如此忙活了一个月,终于等来了来自笙歌城调派的物资,知道孟祈带人救灾后,褚临并未下旨派兵前往苍州,只是从粮库中调来了供十万人灾民约莫能吃半个月的粮食。
荀康时看着这些粮食,非但不高兴,反而是愁眉不展。
今年苍州受了洪灾,过半良田尽数被淹,也就意味着,苍州百姓这一年的收成都没有了。
没有粮食,只能靠朝廷赈灾,如今朝廷只送来了只能吃半个月的粮食,半个月后呢,还会送吗?
况且灾后重建,预防瘟疫,处处都需要钱,只送来这么一点儿粮食,哪儿够啊。
这一切的一切,孟祈自然都看在眼里。
他明白,原因为何。
果不其然,灾后十日,孟祈收到御令要他孤身返回笙歌。
如此这般,孟祈带着孟梁,回了笙歌。
当夜,他入宫觐见了褚临。
风霜在孟祈的脸上刻下深刻的痕迹,反观之褚临,将入凛冬,坐在这辉煌的灵裕殿内,依旧如沐春风。
“孟祈,坐。”
褚临给孟祈赐了座,紧接着,又问他:“你知道我为何诏你回笙歌吗?”
孟祈心中隐隐已经有了猜测,不过他选择了沉默。
孟祈没回自己,褚临也不恼,继续道:“你也知道,我忌惮于你。你这人,总有本事东山再起,所以这么些日子呢,我总在想,要如何让你自愿去死,这不,机会来了。孟祈,以你之命,换苍州十万人之命,你说如何。”
他笑着说出如此残忍的话,为帝者,本就该为百姓谋福祉。北边十多万灾民,本就应由褚临想法设法安置,可如今,他竟然将十万人之命与孟祈之命共同推到了悬崖边。
二者,只能活其一!
“你凭什么认为我不会选择活下来。”孟祈望向他。
褚临站起来,笑笑,“吾心之志,海晏河清,众生安宁,孟祈,这是你同我说过的。”
听到这话,孟祈满是裂口的手掌握紧成拳,恨不得杀了他。想当初,褚临海晏河清的未来诱孟祈入局,如今众生之命,却成了他玩弄权术的手段。
褚临并不爱世人,他,只爱自己!
他突然跃起,一脚将褚临踹倒在地,然后死死的掐住褚临的脖子,掐得他无法呼吸。
外面的人听见里面的动静,尽数涌了进来,十几个禁军拼命拖拽,这才将愤怒如野兽般的孟祈拉开来。
褚临被人搀扶着从地上站起,即便身为帝王的他如此被冒犯,他站起后嘴角还是挂着嘲弄的笑。
“孟祈,自上次你中毒后,你便败了。”褚临用宫人递来的手帕擦了擦脖颈和出了薄汗的额头。
孟祈被好几个人压跪在地上,目眦欲裂。
尔后,他又说出了一个令孟祈痛彻心扉之事,“孟祈,十月初五,我与桑桑成亲,我将正式立她为后,到时候,别忘了来。”
孟祈被压着出了宫门去,殿外明月高悬,只是这月亮,不再有余晖洒在他身上……
第97章 立后
风萧萧,长戚戚。
望着院中满地金黄,原本茂密的树枝已经没了春夏里那般生机勃勃的姿态,只余下满目萧条。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琴声,曲调低沉、如诉如泣,倒是正符合孟祈此时此刻的心境。
他坐在屋顶之上,空中飘来一片已经干得发卷的枫树叶,落在他的肩头,进而又被风吹走,朝西南方向飞去。
西南方向有一户人家,灯火通明,那里是褚临赐给宋家的府邸。
如今,宋朝月的父亲宋远成了工部侍郎,官阶之跃迁,实属罕见,等宋朝月正式册封为后,父凭女贵,他必定还能晋升。
而宋朝月的弟弟宋明泽,如今已被褚临封为了神威将军。
宋家之荣宠,无人能及。
这一切全都是因为宋家那女儿,朝中颇有议论,甚至有人暗地里说是宋家女给陛下下了情蛊,才致陛下不顾大臣们的劝阻要封宋朝月为后。
纵使猜测议论声频起,该来的日子依旧会来。
笙歌城正式迈入了冬天,北边灾民因为有孟祈留下的那五万将士,再加上朝廷每隔十五天送去一批粮草,日子在慢慢好转。
唯有孟祈,他的身体却在每况愈下。
不知是毒药的残余还是心病,总而言之,他成日里躺在床上的时间变多了,这次入冬还染上了过去十几年都未曾有过的风寒。
咳咳咳——
孟祈待在烧着金丝炭的屋子里,门窗紧闭,从外面经过的仆从们只能隐隐约约听见里面的咳嗽声。
大家都知道,永翌王不太爱让外人进出他的屋内,每日也就只有自小跟在他身边长大的孟梁能端着汤药饭菜进去看他一眼。
十月初一那日午膳时分,孟梁正常端着饭菜进屋里,便又见孟祈躺在床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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