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祈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即便他身上没有任何兵器,却还是凭着赤手空拳打倒了二三十人。
最后的最后,他精疲力竭,被像潮水一般涌上来的禁军打断了腿骨,折断了腕骨,压进了宴厅之内。
他被两个士兵架着,像拖一块破布一般拖了进去。
一进去,便见宋朝月坐在最上方,独属于她的后位之上。
她看着他的眼中,毫无波澜,好像他只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陌生人。
即便骨头被折断的地方是那般的疼痛,可却抵不上心头疼的千分之一。
孟梁死了,宋朝月也只不过是利用他。褚临动作徐徐坐到宋朝月身边,他的目光,像是看一条狗一般看着孟祈。
“孟祈,今日本来要同群臣们彻夜欢饮,只可惜,为了杀你,我牺牲了我的新婚夜。”他说着,看向身边的宋朝月,“也不知桑桑是否怪我?”
宋朝月低头浅笑,“自是不怪,能够借此除掉陛下的心腹大患,便是妾身最为开怀之事。”
杀了自己,让她最为开怀。多么可笑啊,孟祈趴在地上,状似疯癫地大笑几声。
大殿之上没有宾客,只有兵士将他团团围住。今日为了顺利擒住孟祈一人,褚临竟然动用万数的禁军。
他看见褚临身边着大红凤袍的新后,突又想起几年前,她才将嫁入孟家成为自己弟媳的那副青涩模样。
那时的她见人总是笑着,如同一道微风,抚进人的心里。究竟是什么,使她变成了这样呢。
孟祈想不明白,他从来都没想过,贪婪、不择手段,会是这个女人的本性。
“褚临——你不得好死——”孟祈突然挣扎着,顶着断骨之痛生生站了起来。
旁边守着他的禁军吓坏了,又上前将他重新压住。
孟祈被人死死压在地上,他看见穿着大红嫁衣宋朝月一步步向他走来。她手中握着一把短刃,说话时声音沙哑,“大哥,我曾劝过你,你为何偏要一意孤行?”
孟祈抬眼望她,心底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你是要杀了我吗?”
宋朝月盯着他的眼睛,唯余沉默。
他被十几人压着,突然像发了疯一般挣扎,目眦欲裂,“好啊,那便以我之命来贺你二人新婚!”
宋朝月脱开刀鞘,将刀尖直直刺入了他的胸膛。
一切都好像暂停了,孟祈仰面躺在地上,感觉到身上的鲜血在一点点流逝,那道红色的影子一直站在自己的身边,直到心跳停止,他合上眼,留下最后一滴泪。
他死了,死在了二十九岁,死在了这一世最爱的人手里。他所期望的白首偕老、儿女绕膝,终是泯灭在了他二十九岁的这个冬天里……
第99章 身份
昨夜凉城下了特别大的雪,今天院子里又堆起了雪。
一大早,宋朝月还在温暖的被窝中,便听外面有人糯糯地唤自己:“月姨姨,月姨姨,快起床啦!快起床啦!”
这小姑奶奶,她想睡个懒觉都不得安宁。
四岁小孩儿都起了,她也不好再睡。只得叹着气起身,披上搭在架子上的毛皮斗篷,打开了屋门。
风一下灌了进来,宋朝月冷得一哆嗦。
门打开,小郡主却不在门口。目光向更远处看去,只见孟祈微弯着腰牵着小小的褚玉姜,由着她在雪中踩下一长串小脚印。
听见后头的声音,两个人一同回头。见到宋朝月,褚玉姜立马就松开孟祈的手朝她扑去。
孟祈眼疾手快地将她抱起来,然后温声说:“我们等你月姨姨洗漱完换上衣服再出来好不好啊?”
这似乎是一个很难的问题,褚玉姜皱了会儿眉头,随即又笑了起来,捏了捏孟祈的脸回他说:“那好吧,你要给我买糖糖吃哦。”
真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一大早起来看见这个一副场景,宋朝月因起太早有些烦躁的心情此刻畅快了许多。
她同孟祈说:“你把她抱回屋里去,外面天寒地冻的,小心别着凉了。”说完便关上了房门。
不一会儿石榴就提来热水来让宋朝月洗漱。洗漱完后,宋朝月换上冬衣,又在外套了一件极为厚实的以紫貂皮为内衬的斗篷,这才出了门。
她去敲了敲孟祈屋内,得了应后,推门进去,便见一大一小坐在火盆旁边,小的那个正在听大的那个讲故事呢。
一见她进来,孟祈的故事戛然而止,他摸了摸褚玉姜的脑袋,对着她说:“好了,你要跟着你月姨姨出去了,这故事改天再说吧。”
这可叫褚玉姜为难极了,一边是精彩的故事,一边是出门玩儿的诱惑,最后,还是宋朝月去牵她,这才将人哄走。
临走时,宋朝月觉得不说两句似乎也不太好,遂同孟祈说道:“今日王妃要我陪她前去街上买些过年的东西,那我就带着小郡主先走了。”
孟祈点点头,目送着二人离开。
这几年苍州年节不好,北苍王府已经极力缩减用度来救济这些灾民。
宋朝月上街之时,便见滞留在凉城中的灾民一个个都排队等着朝廷发那一点点儿只能勉强饱腹的救济粮,不免有些心酸。
或许年后就要起战了,到时候这大衡又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
采买完简单的过年的东西后,宋朝月回房间内写了一封信,分别寄往了山泽城和繁城。
将这两封信分别递给了信使后,宋朝月的心才稍微落下来一些。
在屋子里写完这两封信后她头都开始发闷了,又起身打算去外面帮帮忙,看能不能跟着府里的下人们一起挂灯笼。
北苍王府的管家是一个女子,大家都叫她秀姑,石榴说秀姑是从王妃娘家跟着一起来的,王府的老管家去世后,她便接手管起了王府的大小琐事。
秀谷见到宋朝月总是笑眯眯的,宋朝月曾问过她年纪,得知其于自己母亲同岁后,见她更是多了几分亲切。
见她出来,正指挥府里下人挂红灯笼的秀姑又笑盈盈走到她旁边,问说:“江姑娘怎的出来了?外边冷,可不要冻坏了。”
宋朝月边往廊下走边说:“在屋里待久了,闷得慌。”
既然如此,秀姑也不再好说什么。
宋朝月仰头看王府里的下人挂红灯笼,突然有些想家了,只是最近实在抽不开身,待到开春,一定得带着阿弟回去看看父母亲了。
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还曾挂过灯笼,突然她就来了兴致,转头问秀姑,能不能让自己挂一个,也算是添点儿喜气。
秀谷有些为难,这挂灯笼需要爬这么高,万一这位姑娘摔着了怎么办。
可碍于对方多番请求,她只得松了口:“那行吧,姑娘可得小心。”
宋朝月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扶着木梯,一步一步攀上了梯子的最顶处,秀姑在底下给她递灯笼,她够着手去拿。
可她实在穿得太笨重,几番伸手都没有拿到,于是只得下两格,准备去接这灯笼。
她扶着梯子,小心翼翼地下了两个横杠,正弯腰准备接过秀姑手里的东西时,突然头顶上不知道窜出来一只什么东西,恰好从宋朝月的头顶上擦过。
这可将她吓得不轻,手还没有够到灯笼,这一下整个人连带着梯子便往后倒去。
事情发生得实在太突然,周围的人目瞪口呆全都吓坏了,秀姑更是尖叫起来。
“啊——”
众人听到一声闷响,宋朝月已经摔到了地上,而她身下垫着的,正是伤还未愈的孟祈。
这位公子怎么这么快到这儿了,莫不是他会飞。
好在身下有个人垫着,宋朝月虽然身上有些疼,但总比直接砸在地上不知道好多少倍。
她还不知道自己身下垫着的是谁?方才的意外叫她还没有回魂,只是呆愣地看着方才导致她坠下的罪魁祸首——一只胖胖的橘猫。
“哎呦!”秀姑眼疾手快一把拎起橘猫的后颈将它提起来,“黄豆你今日可闯了大祸了!”
“嘶。”宋朝月听到自己身下传来一人倒吸冷气的声音,紧接着又听见孟祈的声音:“宋朝月,你该起来了。”
宋朝月如梦初醒,赶紧站起来,又将被她砸在地上的孟祈扶起,满脸抱歉。
“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儿吧。”
孟祈被砸得后背隐隐作痛,本来他站在对面看宋朝月挂灯笼挂得好好的,谁知道突然窜出来一只胖猫将宋朝月给惊着了。
他什么都没想,径直朝宋朝月奔去。
只可惜身上旧疾对于他还是有影响,他到时,甚至无法来得及伸手接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砸下来,砸到自己身上。
也幸好,砸到了自己身上,不然宋朝月那身嫩皮子,不知道又要疼多少天呢。
他的右手被宋朝月搀着,余光见她眼眶红红的,好像快哭了。
他有些生硬地安慰了一句:“我没事儿。”
谁知道这话更让宋朝月愧疚了,她吸了吸鼻子,嗓子有些发哑:“你本来都快好了,要是被我这么一砸又砸出个好歹可怎么办?”
“你这么轻个人,砸不死我。”
孟祈说这话是认真的,他被更重的东西砸过,都没死成,遑论宋朝月。
可这话听在宋朝月耳朵里倒像是开玩笑一般,她破涕为笑,情绪总算是有了些好转。
扶着孟祈走至中途,宋明泽突然走了出来。
他见自家阿姐的手搀着孟祈,虽然不知发生了什么,却还是存了阻拦的心思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阿姐,我告诉你个事儿。”宋明泽神秘兮兮地同宋朝月说。
如今孟祈被自己砸伤,宋朝月正郁闷着呢,哪儿有心情听宋明泽故弄玄虚。
她伸手将自家阿弟拨到一边,“去去去,没见孟祈伤了吗?”
宋明泽翻了个白眼,这孟祈命这么硬,反正又死不了吧。
他看着阿姐离去的背影,说道:“阿爹阿娘要带着阿奶来凉城跟咱们一起过春节啦!”
果不其然,他看见宋朝月停了下来,松开扶着孟祈的手,尤为雀跃地朝他走了过来。
“阿弟。”宋朝月拉了拉宋明泽的袖子,“家里人怎么会来啊?”
宋明泽冷哼了一声,以示方才阿姐对自己怠慢的不满。
“你再哼,小心我揍你。”宋朝月皮笑肉不笑地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
一听这,宋明泽便不敢造次,不情不愿地指了指自己的屋内,“喏,里面有阿爹写的亲笔信,你去看吧。”
宋朝月高兴地朝宋明泽屋内跑去,跑至半途,突然想起什么,嘱咐宋明泽:“你将孟祈扶回房里去。”
她走了,留下两个男人在这儿大眼瞪小眼。
两个男人,扶来扶去多腻歪。孟祈自己慢慢往屋内腾挪着走去,宋明泽却追了上来,倒不是为了扶他,只是想跟他说两句话。
“孟大哥让万鬼楼的人将我家人给送到凉城来,是怕褚临那个疯子以我家中人为质,要挟阿姐吧。”
孟祈停住脚步,转身,轻挑一下眉问道:“宋明泽,你很聪明,只是你的聪明劲儿,别用在我身上。”
他说这话颇有些警告的意味。
宋明泽却不怕他,朝前走了一步直面回他:“我阿姐与我血浓于水,你迟迟若不肯回应她,便离她远些,她我自会保护。”
孟祈盯着他,眼睛突然看向远处,“鬼娘子?”
宋明泽下意识转身,望向孟祈看的地方,空荡荡的,除了几棵枯树,什么都没有。
“你诈我。”
孟祈笑着拍了拍宋明泽的肩膀,“万鬼楼楼主鬼柳,你藏得这么深,差点儿连我都骗过了。”
宋明泽的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僵住,但只是一瞬,他便换了表情,不再像从前那般不谙世事,眼底带着从未在人前展露过的深不可测。
他叹了口气,说话时亦有了万鬼楼楼主于江湖中传言那般神鬼莫测的架势,“居然还是被你发现了。”
第100章 家人
宋朝月看完信出来时,孟祈与宋明泽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各自去敲了两个人的房门,都未得到回应。
“奇怪……”她嘟囔着,回了房。
此刻在青禾院’消失‘的二人,正悄无声息出现在一家挂着一个小小招牌,名为东风小筑的酒馆之中。
东风小筑并非是寻常的酒馆,而是万鬼楼之人在这凉城的一个暗岗。明面上为尚饮酒的凉城人提供烈酒,实际上是传递消息的驿站和万鬼楼之人歇脚的地方。
宋明泽将孟祈带到此地,一是为了保险起见,二是这里的酒实在醇厚,他很是喜欢。
“老板,给我打上两壶酒。”
宋明泽没有戴面具之时,他就只是宋明泽。
凉城最近生意难做,突然有两个客人进来喝酒,其中还是他们暗地熟识的孟祈与宋家公子,这店老板走上来,自然更要热情些。
“您二位是坐外头还是坐包厢里?”
宋明泽看他,突然变了一个声音,用扮万鬼楼楼主鬼柳的声音说:“坐包厢,对了,别叫我听见有任何人偷听,毕竟……”他指了指孟祈,“你应该懂。”
宋明泽熟门熟路进了包厢了,店老板束砀听着那无比熟悉的声音,又见宋明泽指了指孟祈说他懂。
他懂什么,他自然知道孟祈耳力超群,有人在外偷听决计逃不过他的耳朵,可是,宋明泽又如何知晓他知道的。
当真是怪事……
束砀打了两壶酒端进了一间镂空隔扇门隔开的一个小包厢,里面有些昏暗。孟祈的左脸与宋明泽的右脸尽数藏在黑暗中。
束砀想偷偷看一眼宋明泽,却被对方逮了个正着,对方的笑带着威胁,“怎么,想坐下来听一听?”
束砀说不敢后,立马退了下去。
从始至终孟祈都只是默默看着,听到束砀走远后,他才提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看来,万鬼楼竟无人知道他们的楼主长什么样子。宋明泽,你瞒得好啊!”
“再怎么好,不也被你看出来了吗?”宋明泽拿过桌上的一个酒壶,对嘴喝起来。
孟祈冷笑一声,继续问:“山泽城刺客与褚映枝派人暗杀这两件事,是出手拦下的吧。”
宋明泽饮下一口酒,一双同宋朝月极为相似的眼睛望着他,并未回答,孟祈却也知道,这是默认了。
他进万鬼楼,在老楼主死后,杀了所有不服气他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靠着一把刀扇,登上万鬼楼楼主之位。
从此无人敢不从,无人敢不听。
“我不似你那般伟大,我只想保护住我想保护的人,其余人,都可以死。”他的食指在放着酒壶的木桌上敲了一下又一下,似在为死在他刀下的亡灵超度。
宋明泽是个狠角色,他同孟祈有相似,却又有不同。
他的武功如今可与孟祈并肩,只是,他心不在黎民,而在亲人。
说起来孟祈也觉得宋明泽真会算计,明明自己想保护他阿姐,偏生还绕了这么多弯子,跟华家要了这么多钱庇佑华家,间接庇佑他阿姐与待他阿姐极好的华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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