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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阿里郎与备份猎物
二十岁的孟紫葵觉得顾森是上帝给她带来的一场试炼，考验了她的耐力、决心以及忍辱负重的能力。在高霖把那首阿里郎的歌词发到她们宿舍几个人手里的时候，孟紫葵正给顾森发送过去一条极度卑微的消息：“今晚公共课结束能和你见个面吗？”
孟紫葵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么卑微的，至少在遇见顾森之前自己一直是男女关系中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一个。她的恋爱经历不少，毕竟爱情是她的动力，给她的日常生活输送源源不断的能量。孟紫葵想，每个人的生活都是需要一个助推器的。束白的助推器就是日以继夜地学习，看书做题就能让这个书呆子日复一日地持续运作下去；林晚橙的助推器就是各种社交活动，加入各种学校的社团，在每个组织之间来回穿梭；孟紫葵对黄雁南没有太多想法。她觉得黄雁南的存在感实在是太微弱，就连不去上课也不会有人发现。至于她自己，孟紫葵认为爱情就是她所有行动的发电机。她需要有一个人在那里，爱着她也被她爱，在这种浓烈的情感中自己才能对一切保持兴趣。因此孟紫葵自从上大学以来便不断地谈恋爱，她对自己的要求是可以不停地换男友，但至少每一次都是全情投入认认真真的。
离消息发出去已经过了二十分钟，顾森还是没有回复。孟紫葵沉不住气了，咬咬牙发了第二条：“可以吗？”按下发送键后她却又后悔了。这也太卑微了，一点形象都没有了，女孩子做到这种份上估计男生也对自己没有兴趣了。孟紫葵知道在一段感情里，要是女生过于主动且低声下气，那男生是绝不会产生喜爱之情的。男女之间的感觉是一种玄学，在四目相对的第一眼便已经决定了日后的走向。孟紫葵知道顾森和自己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大概率是没有产生火花。他们在大三上的选修课上认识，是一个日本文学史的选修课。当她看见因为迟到而匆匆跑进教室的时候，老师讲得正慷慨激昂。孟紫葵不知道自己的心跳是因为顾森，还是因为老师激动而深情的表述。总之从那一刻起，她喜欢上了顾森，顾森成为了她崭新的动力。
“你这是吊桥效应，就是说走在吊桥上的人因为害怕而心跳加快，这时候如果对面正好走过来一个人，她会觉得自己是因为对方而心跳。你肯定是因为老师讲得太激动了，所以心跳加速，并不是因为顾森。”林晚橙在得知孟紫葵喜欢上顾森之后分析道。
吊桥效应这个说法倒是挺新奇的，但孟紫葵认为在感情里做理性分析并没有什么用。现在的情况就是她已经喜欢上了顾森，再多的分析也无法让她理智地抽身。虽然她和林晚橙关系一般，但陷入一段痛苦感情里的女人，总是喜欢和不同的人倾诉。
“我现在就是非常想念他，并且希望他也能喜欢我。他真的好特别，有一种很悲伤的气质。”孟紫葵说道。
林晚橙满不在乎地回应道：“什么悲伤，就是一股丧气呗。学俄语的都这样。”
顾森是俄语系的，有个俄语名叫阿廖沙。孟紫葵仔仔细细地翻阅了顾森所有的朋友圈、微博，甚至他上初中期间古早的QQ空间。她试图拼凑出所有关于顾森的小细节，并会思索如何使顾森觉得自己和他是有相似之处的。她发现顾森喜欢读太宰治，于是便也在夜深冷静的时候故意将一句《人间失格》中的经典名句放在朋友圈；顾森的头像是日本动漫里的某个人物，尽管自己对动漫并不感兴趣，她也故意在朋友圈发出某个经典片段的截图，试图伪装成同一部作品的粉丝。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刚进贾府的薛宝钗，顺着贾母的意思谎称自己爱吃甜烂的食物和热闹的戏文，仅仅就为了得到对方的欢心。孟紫葵期待通过这些可以营造的所谓“巧合”，让顾森认为她是一个与自己有共同语言的人，以此增进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好感度。
面对林晚橙的不屑，孟紫葵想努力为自己挣回一点面子：“但是他也没有完全拒绝我。每天他都会和我聊几句，跟我说晚安。有时候也会提醒我下雨了，去上课要带伞什么的。而且我们也一起吃过饭，吃饭的时候他也蛮温柔的，会跟我聊他最近的生活和学习。我觉得，这还不算是很差的情况吧？”
林晚橙撇撇嘴，回答道：“这还不算差吗？一天二十四小时，给到你睡前十分钟的温暖，你就满足了？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无一例外，都是很主动很积极的，会找各种理由约你出去和你见面。男人远古时期就是靠狩猎生存的，遇见心仪的猎物当然要主动出击，难不成还等着猎物跑掉？这是男人的天性，你没必要自我催眠。当然，也有极个别例外的情况。但我看这个顾森俗得很嘛，应该不属于那个别情况。”
孟紫葵第一次听到林晚橙发表关于感情的见解，觉得有些意外。
“晚橙，看不出来，你对男女关系的理解还挺深刻的。那你怎么不谈恋爱？”在孟紫葵的印象里，林晚橙从进入大学开始就没谈过恋爱。虽然林晚橙看起来普普通通算不上美女，但年轻的女孩子，只要自己愿意，总还是有恋爱可以谈的。
林晚橙耸耸肩，笑道：“就是因为我的理解太深刻了，所以我对这种东西不感兴趣。爱情这种东西，就是一种错觉，是自我构建出来的幻想，只是你恰好安在了那个人身上而已。”
林晚橙的话有点深奥，孟紫葵还在琢磨，那边的顾森终于发来了回复。
“不好意思，刚才在忙。我现在还不太确定那时候是不是有空，你稍微等我一会。我等下回复你。”
孟紫葵把这条信息视若珍宝，她一边展示给林晚橙看，一边帮顾森解释道：“顾森说他刚才在忙。而且，你看他也没直接拒绝我，他说先去确定看看。”
林晚橙无奈地看了孟紫葵一眼，对这个恋爱脑的女生叹了一口气：“还需要我帮你做阅读理解吗？刚才在忙的意思是我虽然看见了，但懒得回复你。不太确定晚上是否有空的意思是，我先约约别的女孩，看看她们是不是有空。等下回复你的意思是如果她们都没空，我就勉为其难地和你见个面。明白了吗？”
林晚橙的话给了孟紫葵沉重一击，她正想开口说点什么，高霖带着贺申一起走进了教室。高霖手里拿着一叠印着歌词的纸张，贺申忙着把束白和黄雁南也叫了过来。贺申是班上的文艺委员，在学院里也是文艺部部长。她指了指高霖手中的歌词，说道：“我们学院下周有一个院庆晚会，大家都知道吧？内部消息说，还有一个重要人士要参加，叫什么霍知程，是个特别成功的企业家，要捐赠五百万给我们学院。学院很重视这次晚会，要求每个班都出一个节目，咱们班就是你们宿舍四个人唱我们韩语经典曲目《阿里郎》。”
孟紫葵平时最讨厌参加这些活动，此刻正因顾森而感到烦躁。她不耐烦地反问道：“为什么偏偏是我们四个表演？我不想上台。”
束白平时和孟紫葵并不怎么亲密，此刻竟也在旁边搭腔道：“就是，凭什么就决定是我们宿舍？”
贺申把手一摊，回答道：“没办法，咱们班就是这么个情况，谁都不想表演。人家印尼语、缅甸语、老挝语、波斯语，都是集体上去表演的。咱们班要想把人都聚起来真是太难了，所以直接按照宿舍编号，抽签决定了，就抽中你们宿舍了。”
孟紫葵还想拒绝，桌上的手机猛地震了一下。她心惊胆战地拿起来一看，看见了顾森发来的最新回复：“确定了，晚上我应该有空。上完课一起去喝奶茶吧。”消息末尾还加了两个太阳的emoji表情。孟紫葵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她感到有一束光忽然从自己眼前扫过来，把刚才的阴霾都扫走了。脸色明显好转的孟紫葵一反常态，接过高霖手中的歌词，说道：“行吧，唱就唱吧无所谓。”
连最难搞的孟紫葵也已经同意了，高霖和贺申松了一口气。高霖一边发歌词，一边安慰道：“你们四个就当为班级做贡献了。反正这首歌很短，也就三四分钟，唱完就可以了。”高霖正说着，教室外忽然探进来一个人，调皮地喊道：“高霖，你们班出什么节目？”
孟紫葵往外看了一眼，发现是波斯语班的班长曹曦月。曹曦月是燕北本地人，长得虽然没有蓝蓉蓉那么惊艳，但还是算得上漂亮的。高霖笑着回答道：“唱歌。你们呢？”
曹曦月眉眼含情，笑盈盈地说道：“我独唱，其他人伴舞。为了这节目，我可是花费了好多精力呢。”
贺申问道：“什么精力？你不是本来就会唱吗？”
曹曦月把嘴一撅，半撒娇地说道：“俄语系的大帅哥请我今晚看电影，为了排练，我都没答应呢。这还不算牺牲呀？”
贺申一听，捂嘴笑道：“俄语系？难不成是顾森？你这是欲擒故纵吧？”
曹曦月并不直接回答，而是佯装惊讶道：“怎么？你们都认识他？他这么有名吗？我倒是觉得他烦得很，天天说要翘课约我出去，拒绝了好多次都还是约我。”
曹曦月袅袅婷婷地离去，孟紫葵的快乐只持续了短短几分钟就变成了悲愤。孟紫葵意识到，林晚橙说得也许没错。她自己从顾森那里得到的来之不易的机会，却是曹曦月丢掉不要的。曹曦月的话也许有为了炫耀自己而夸张的成分，但顾森肯定在曹曦月面前是主动而积极的，绝非是和自己交流时这样一副被动而忙碌的样子。拒绝孟紫葵时，总是说有课太忙。而约曹曦月时，却连翘课也不在乎。孟紫葵想，今天顾森答应了自己，无非是因为约曹曦月失败。狩猎的男人嘛，总不能一无所获。孟紫葵并不是他看在眼里的满意对象，但适当地作为排解消遣的小零食还是可以的。换句话说，她其实只是顾森的备份猎物，为了填补空虚而存在的。孟紫葵心里充满了委屈和不甘，她才不要当顾森“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呢。
“阿里郎，阿里郎，你翻山越岭离我而去，你无情狠心将我抛下。我愿你走不到十里路就脚疾发作啊……”高霖给的这版歌词是《阿里郎》最原始的版本，描述的是一个被爱人抛弃的女人发出的感慨。孟紫葵一边唱，一边觉得自己很能理解歌词里这位几百年前的女人。被爱人忽略、抛弃，从而发出诅咒，这种情感千百年来一直延续。在科技进步的同时，在感情方面，人类好像从未进步，人们反反复复焦虑的不过还是那些事：爱而不得、始乱终弃、移情别恋……孟紫葵唱着唱着，感到歌词和自己融为一体。她只能拼命睁大眼睛，仿佛一闭上就有眼泪要滚滚流下。孟紫葵跟其他几个室友打了声招呼，让她们先练，自己先去趟洗手间。
孟紫葵在洗手间隔间里冷静了半天，最终还是决定与顾森见面。面对顾森，她还是做不到有骨气地拒绝。这是一片没什么温度的面包，但在饿极了的人面前，是救命的食物。孟紫葵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在感情里快要窒息的人，而这时顾森给予了她宝贵的氧气。她拿出手机，小心翼翼地回复道：“好的。那我下课后在后街小东门等你。”发完了消息，孟紫葵听见隔壁隔间有人在打电话，听这个轻轻柔柔自带软妹滤镜的声音，肯定是蓝蓉蓉无疑了。
“啊……今晚吗？今晚你不是有课吗？我今晚倒是没什么事，只是有一份选修课阅读报告还没有写……什么？你帮我写？那好吧，到时候你来楼下等我好了。”蓝蓉蓉说完便走出了卫生间，留下孟紫葵一人感慨。孟紫葵想，美女的待遇就是好。就因为蓝蓉蓉有天生的好相貌，无需任何刻意的努力，就能得到她孟紫葵想拥有的一切。总有人在乎她，总有人心甘情愿为她做事，总能被给予无穷无尽的爱。
孟紫葵洗完了手，擦了擦眼泪，觉得自己稍微轻松了一点。她正要走出卫生间，手机却又一次响了起来。有一条新消息，发消息的还是顾森。在上一条明亮的太阳emoji下，这一条新消息显得相当讽刺：
“对不起紫葵，临时有事，今晚我不去上课了，另外今天也没有办法和你见面了。”
第3章 前菜和正餐
孟紫葵想，外语类学校的男生真是被宠坏了。其实放到理工科类学校也就普普通通，但由于外语学校男生稀少，再加上学外语的男生总有点自诩为洋气和国际化的派头，因此自我感觉格外好。尤其是在燕北外国语大学这所全国最好的外语类大学，男生的自信心简直爆棚。“燕外”成了一个形容词，比如说“某某男生很燕外呀”，那么所有女生大概都心领神会，那是一种自信过头有些自负，追求国际化，挺会来事儿的感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但是输给蓝蓉蓉，孟紫葵只能说自己心服口服。
蓝蓉蓉的韩语口语一般，主要是语音语调奇怪。也许是家乡口音的影响，总把西瓜的“西”发成丝瓜的“丝”，导致所有带“s”的音都发得别别扭扭的。一到蓝蓉蓉上课被叫起来情景对话，孟紫葵总会悄悄偷笑蓝蓉蓉的口音。这是孟紫葵能找到的关于蓝蓉蓉的最大缺点，除此之外她再也想不出自己比蓝蓉蓉优秀的地方。她知道在自己和蓝蓉蓉之间，有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它把自己和蓝蓉蓉划到了不同的区域，一边写着“大美女”，一边写着“普通美女”。而顾森喜欢的，当然是大美女。
外语类学校女生众多，但大美女依然是稀缺资源。美貌的人正是因为难得，才成为众人仰慕的对象。孟紫葵认为自己和几个室友的长相正好对应了四个档次的美丽程度。
黄雁南，丝毫和美丽不沾边，且行为举止透露出一股浓浓的笨拙和土气。走在人群里，受关注程度永远是零。得到过最大的褒奖便是“好像脾气还不错”。
束白，也还是土气的，但学霸身份加持，好像就比黄雁南稍微好了那么一点。再加上她总是冷着一张脸，比黄雁南那样见人就笑的讨好类型似乎又“高级”了一点。
林晚橙，不难看，但也算不上好看。性格不错，和谁都和和气气的，要是想谈恋爱，也可以从中段组的男生里面进行选择。
排在第一位的当然是孟紫葵自己。孟紫葵此前一直信心满满，认为虽然自己比不上蓝蓉蓉曹曦月那样的头部美女，至少也算是个六七分的小美女。手机里自然是有一些追求者的，但她现在的目标是顾森那样的选手。顾森长相上离所谓的帅哥的确还是有一些距离，但他有自己的魅力，总给人一种又温柔又忧郁的感觉。外语学校本身男生就少，稍微出众一点的就成了炙手可热的追逐对象。孟紫葵把顾森当作目标，但没想到顾森锁定的却是蓝蓉蓉曹曦月这个级别的人物。
孟紫葵心不在焉地跟室友们排练了一晚，熄灯后依然辗转反侧。没有顾森跟她说晚安，她难以入睡。林晚橙说得有道理，24小时的时间顾森一般只给她10分钟。有时是顾森主动问她在做什么，等到她兴致勃勃地秒回之后，对方却又没下文了。孟紫葵之前心里纳闷，这到底是什么操作，明明是对方先挑起话题，怎么这么快又不回复了呢？总不可能看不到她的回复吧？现在她有点懂了，自己的“顺位”实在是靠后，顾森得回复完前面的VIP对象才能轮得到孟紫葵。
孟紫葵想，已经十一点半了，顾森和蓝蓉蓉也该看完电影了吧。她正在自我纠结中，顾森的晚安短信却如期而至。
“今天真的很抱歉，下次一定不会了。晚安紫葵。”
今日份的救济餐又到了。在感情世界里饥肠辘辘的孟紫葵收到这条信息，不仅没有怪罪它的敷衍，反而珍惜地看了好几遍。“下次一定不会了”这几个字，是对她的承诺吗？他还叫她“紫葵”，实在是太亲密了。孟紫葵小心翼翼地拿着手机，回复道：“我还没睡。你今晚干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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