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津予全部据实相告,席悦也丝毫没有介意。
她不是那种非要侵占另一半生活和社交的女朋友,正常范围内的来往,孟津予没有必要和她撒谎,也从不担心她会生气。
席悦想不明白,她的迷茫都写在了脸上。
许是她影响了这辆车里的氛围,许亦潮右转离开了快车道,降了些车速之后,偏过头看她:“你重新整理后的报告发给代泽了?”
“发了。”
“他说什么?”
“他好像还没看。”
“那你这唉声叹气的样子是......”他语气一顿,目光重新投向正前方,“失恋了?”
席悦慢动作转头:“没有啊。”
许亦潮要是个女的,她还能跟他聊一聊感情问题,或者他是个男的但没有女朋友,那也能问问男人撒谎一般会是哪些情况,可他既不是女的,又是个有女朋友的男的——
席悦觉得跟他聊感情问题有些不合适,所以闭口不言。
“我就是在想一会儿挑个什么样的鱼缸。”
“鱼缸能有什么样?”惯常散漫的调子,许亦潮的专属怼人语气,“你还想挑个不锈钢的?”
“......”席悦理解方迪为什么不想来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抵达花市入口,入口的车位是在一家餐厅门口,马上就是饭点,大堂经理不让停,许亦潮从中控台上摸出一包烟递过去,又说了一个小时就开走,对方这才摆手让他进去。
许亦潮看了眼后视镜,又看向副驾的席悦,她还在发呆,可因为刚刚那几句你来我往的小插曲,总归是没有再一声接着一声地叹气了。
他帮她按下安全带锁扣:“你先下车,倒进去车门就不好开了。”
“......哦。”接着又是不带任何感情地客气,“辛苦你了。”
席悦今天扎了个丸子头,可显然也没怎么用心扎,在座椅靠背上蹭了一路,起身时有些散,包好的丸子落了一小撮头发,许亦潮手都抬起两厘米了,看她利落地起身,又放了回去。
有时他也觉得自己像只阴沟里的老鼠,比如梁茉莉说他捡了便宜还卖乖,在某些时刻,这句话并没有说错,就比如刚刚,他收回手的那一刹那,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是:还好那个男的没有珍惜。
从他三个月前得知了梁茉莉和孟津予的事情之后,他的所思所想都变得不再清白。
许亦潮操纵方向盘停进了车位,解安全带的时候,他看见正前方的席悦紧张地掏出手机,看一眼屏幕,目光又黯淡下去。
她在等一个人的电话。
但那个人并不值得她等。
-
许亦潮走过来的时候,席青泉的叮嘱刚好迈入尾声,席悦说了声“谢谢爸爸”,然后就挂上了电话。
两人走进花鸟市场,许亦潮轻车熟路地找到其中一家门店,席悦跟在他身后,看着柜台后面的中年大叔,眼熟了几秒,她想起来,这位叔叔就是给许亦潮送鱼的商家。
对方似乎也认出了她,和许亦潮打完招呼就看过来:“姑娘,先看看有没有喜欢的鱼?有看中的约个时间,我给你送过去。”
席悦笑着点头:“谢谢叔叔,那我先看看。”
许亦潮还在那边沟通什么不要一体式的鱼缸,她已经沿着架子看了起来,各种各样的鱼在眼前滑过,水面上的波光粼粼在天花板上折射出白点,流动的,璀璨的,身在其中有种不分昼夜的梦幻。
美好的事物的确能让人心情愉悦。
席悦开始挑选起鱼缸的装饰,她看中其中一缸的布景,缸底铺上了厚厚一层沙子,旁边点缀了热带风格的塑料绿植,看起来很是和谐。
“这不适合你。”
许亦潮不知什么时候走过来,隔着一座鱼缸,五颜六色的小鱼从他身上游过,有种霓虹交错的不真实感。
席悦回过神:“为什么?”
“沙子会和鱼便混在一起,再精细的渔网也捞不干净。”许亦潮慵懒抬眸,“除非你愿意一粒粒挑。”
......她不愿意。
两人散开,各自去看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席悦走走停停,时不时拿手机拍几张照片,大约过了十几分钟,她停在一个小型鱼缸前,这里面的鱼似乎很像许亦潮家的,小小的,五颜六色的,又充满活力。
正想回头问许亦潮这鱼叫什么名字的时候,他的身影出现在鱼缸另一面。
光影倏远倏近,落在他身上像拍电影似的,他鲜有这样静谧温和的时刻,认认真真地看着游来游去的鱼,席悦抿了抿唇,想着不能老做伸手党,于是拍了照片去问老板。
她没注意到,那照片虚影的一角记录下了对面人的侧脸,等她从老板手中接回手机的时候,许亦潮不知不觉走到了她身后。
“很帅。”他突然出声。
席悦莫名其妙地看她一眼,再低头时,终于注意到角落里的侧脸。
“我不知道把你拍——”
她试图解释,可许亦潮开口打断:“我说这鱼。”
他的脸上又漾着散漫的笑意,一个能将玩笑开得游刃有余的人,席悦连气都生不出来,鼓着腮帮瞪他一眼,从老板身后绕过去了。
两人在水族鱼店待了近两个小时,许亦潮沟通好了矮柜需要改造的地方,以及鱼缸的尺寸样式,席悦则购买了一些鱼食和工具,挑好了自己喜欢的小鱼。
她是养鱼的新手,也不想祸害小生命,于是挑了对水温水质不太讲究,好养活的天使鱼。
写好单子,交上定金,席悦随许亦潮一起走出店门。
已是傍晚,天边仅剩一丁点儿的霞光。
席悦捧着箱子走得很慢,好在许亦潮腿脚也不快,他似乎是在游览着周边花店陈设出来的花束,郁金香、蓝绣球、玫瑰、小雏菊......美得几乎应接不暇。
许亦潮的手机恰好在这时响起来,趁他走到一边打电话的功夫,席悦放下手中的箱子,走到了一家花店门口。
老板正坐在门外修剪花叶,看到她热情招呼。
席悦看了一圈:“老板,可以买一支向日葵吗?”
她抱着东西,买一大束也拿不下,但她就是想买,一支也行。
老板面露难色,捏着手里的花:“姑娘,我们不单卖的,要不你多买几支,我也能给你包好看些。”
“......好吧,那我不要了,谢谢。”
席悦抱着箱子转身,许亦潮那通电话依旧没有结束,他踩在花店旁边的台阶上,单手举着手机,目光没有落点地停在某处,要暗不暗的天色变成蓝调,将他那件纯色的白T染上新意。
有年轻女生成群结伴地路过这家花店,一边大大方方地看花,一边偷偷摸摸地看他。
席悦站在台阶下面等着,想跟他拉开些距离,正要后退几步的时候,许亦潮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隔着两米远投进了她怀中的箱子里。
“你先去车上。”他看过来。
“好。”
席悦独自走到路口,原本空旷的停车场已经满员,她不记得车牌号,用钥匙试了一下,总算找到许亦潮的车。
将泡沫箱放进后备箱,她本来是想直接上车等的,可拉车门的时候看见餐厅旁边有家奶茶店,略一思索,她走了进去。
五分钟后,席悦拎着一个纸袋出来,她往花市路口看,许亦潮的身影恰好也出现,他不知何时点上了烟,食指指缝里那一点猩红明明灭灭,映衬着拇指和手心里的一支向日葵,像是红色笔触在勾绘花瓣轮廓。
愣神的功夫,他走到眼前。
“别误会啊。”他垂眼,“不是给你的。”
“......”席悦抿唇,移开视线,“我又没问。”
许亦潮极轻地笑了声:“不知道谁,眼睛都看直了。”
......看看都不行吗?
席悦从纸袋里掏出一杯奶茶,“这是给你的。”
许亦潮的那杯加了冰,是她体恤他一下午说了太多呛人的废话,怕是口干舌燥了,得降降火。
“不用谢了。”
席悦说完就走,转身的时候,视线里有个熟悉人影一闪而过。
她不近视,但有些散光,生怕看得不清楚,又绕到许亦潮身后的台阶上,眯起眼睛仔细看了一下,马路对面的酒店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车,不远处有个模糊的身影,好像真的是孟津予。
旁边的许亦潮注意到她的异样:“你干嘛?”
席悦这会儿光顾着着急了,因为她好像看到孟津予怀里抱着一束花,目不斜视的样子像是在奔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
“你帮我看看,马路对面那个酒店门口,那是不是我男朋友?”
许亦潮怕她踩空,挡在她下面没动,懒洋洋地偏了下头,朝她所指的地方看过去,站在车边的人好像是抱了束花,只不过并不是向日葵。
隔得太远,只能分辨出颜色,隐隐有点发绿的白,像是玫瑰,又像是茉莉。
至少在今天之前,他原本并不打算戳破席悦的爱情泡沫,让她直面这份不堪,可命运的转折有时滑稽得令人发笑,梁茉莉口中的老地方,就在灯草花市对面。
他这个卑劣的既得利益者,除了将错就错地冷笑三声,似乎也无话可说。
“你男朋友,”许亦潮掸了下烟灰,云淡风轻里藏着千钧之力,“好像是恋爱了。”
席悦还在踮脚往对面看,听到这句话,突然僵住了。
即便她已经有了心理铺垫,可乍然听到这句话,还是头晕目眩了一阵。
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在分析孟津予的谎言有何隐情,虽然做了最坏的打算,可当这结果明晃晃摆在眼前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慌乱还是将她的心门拧紧。
就算孟津予真的喜欢上了别的女生,又何须如此瞒她?难道她在他心里会是个死缠烂打不愿放手的人吗?
“不是,没有。”
她知道许亦潮也瞧见了那束花,席悦不愿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无措,于是嘴硬:“那花也许是送给我的。”
“是么?”许亦潮瞳色渐深,慢条斯理地抬眼,“那你再看呢。”
席悦沉重地转身,孟津予已经款步走到车旁。
显然,那辆车里有人在等他,他将花束送至副驾驶,然后弯腰拉开车门,一个长发飘飘的女生走下来,不知抱着何种心情,她接下那束花,凑向孟津予的唇。
他从善如流的回应,让席悦感到陌生。
有车辆从旁经过,卷起一阵风,将长而卷的头发吹起来,而孟津予伸出的手掌抚上她的后背,路灯一瞬间亮起,照亮他们的虔诚与投入,也勾勒出女生精致如画的脸庞。
身后的奶茶店,有人推开玻璃门走出来,一刹那的空隙,店内歌曲骤然流出,娓娓道来的女声清冷空寂——
爱是自愚愚人演出
答案清楚才能谢幕
席悦麻木地看着眼前一幕,陷入了空前绝后的沉默,耳畔鼓噪喧嚣,她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可她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
所以,答案清楚了吧。
那彼此相拥着两人,是这世界的主角。
在这个籍籍无名的夜晚,席悦感觉许亦潮和她一样,都隐藏在旁人伟大的爱情乐章里。
变成了一段可有可无的和声。
第23章
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许亦潮感觉腿都有点麻了,台阶上的人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她固执地看着那让她心碎的画面,目光里的暗涌足以让他心乱如麻。
年前,舅妈梁佳撞见梁茉莉和一个男人吃饭,前去打招呼时听梁茉莉介绍说是她的校友,梁佳偷偷拍下两人合照来问许亦潮认不认识,因为梁茉莉总是陷入一些乱七八糟的桃色关系中,作为紧急避险,她想打听孟津予的人品。
当时许亦潮就告诉她,这个男的是有女朋友的。
他说完之后,梁佳就去警醒了梁茉莉,那时许亦潮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因为梁茉莉这人本来也没什么定性,就像当初她想将代泽收入囊中一样,别人若是铁了心对她敬而远之,她除了愤恨地跺几下脚,也无计可施。
许亦潮以为那男的至少不会比高中生时期的代泽差,可他等了几天,最后等到梁茉莉带着定位的朋友圈。
她在春节第二天去南城找他,然后他们一起放了烟花。
那天晚上,许亦潮趴在阳台上抽了根烟,那会儿还是腊月,晚夜的空气都带着彻骨的寒意,他在寥寥青烟中看到不远处的广场,一群小男孩簇拥着吴筝,争先恐后地为她燃放仙女棒。
白色光芒撕开隆冬的漆黑,在灰色轨迹消失之前,许亦潮想起一个问题——
今晚会有人给她放烟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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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马路对面的两人各自上车,黑色宝马消失在视野。
许亦潮低头,将那支他给老板散了两根烟才买来的向日葵塞进她的纸袋里,然后抬眼:“走吧。”
“......好。”席悦跟在他身后,下了台阶。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车厢里的氛围浓稠得像一团化不开的颜料,有人在这沉默里焦灼,有人在这沉默里放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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