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乌托邦
作者:高良姜
简介:
33岁沪漂景观园林师安忘忧在爷爷的葬礼上收到了自己被裁员的消息,大龄未婚未育的艰难门槛下,无处可去的安忘忧只好选择回到陌生的爷爷家乡继承其为自己留下的七亩地,开启了自己的“回乡”改造之旅。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同事胡妮妮被辞退后也跑来投靠她,误打误撞开启了小岛改造计划……
第1章 阿爷的葬礼,咸咸的鱼腥味
白布旗被海风吹得扬起,人群中起了一声尖锐的大喊:“送!”
端着爷爷的遗照站在人群最前方的安忘忧,脑子里却全是父亲去世时的场景。
那一年她才8岁,站在崖边看着招魂仪式,偷偷对着带走自己父亲的大海,吐了口痰。
当她33岁再次踏上这片土地时,又端着遗照,送别了久未蒙面的爷爷。
陌生的土地,陌生的人,聚在一起吃吃喝喝,只为参加一场陌生亲人的葬礼。
井然有序的葬礼里,唯有一处污点——哭不出眼泪的安忘忧。
“丫头,”身后的村长老婆揪着安忘忧薄薄的手臂皮层,指甲扣着肉,使劲扭成麻花,小声催促说:“送老人,你要哭啊!”
安忘忧疼的倒吸冷气,她知道老阿姨是好心,可她本来就不是爱哭的个性,加上与阿爷有关的记忆都能追溯到十几年前,她实在没办法真情实感的满足他们哭丧的需求,不好意思大幅度甩开老人,只能小幅度的缩手以防皮被拧下来。
老阿姨再次压低声音凑近她耳边说:“你哭啊,你不哭,你阿爷怎么走啊?”
她不相信鬼神,但她知道大局为重的道理。
脑子里过了这几年所有悲伤的事情,连前男友与自己的种种过往都事无巨细的过了一遍,左思右想都不如老太太掐自己来得实在,好歹还能逼出几滴泪,只是那点眼泪还没从眼眶里流出来,就被风吹干了。
裤兜里的手机一直嗡嗡嗡的响,她只好单手夹住阿爷的照片,摸出手机看清图片的瞬间,眼泪如同海浪般奔涌而出。
起初她还有些不好意思的咬着唇哭,后面实在忍不住了,索性嚎啕大哭起来,吓得身后的老头老太太一愣,随后连连称赞老安家真是出孝女,哭的这么难过,安老头在天有灵也能放心走了。
领头的人使了个眼色,唢呐声适时响起,大舞台开启吹拉弹唱,身后哭声此起彼伏,安忘忧压根听不清身边发生了什么事,失魂落魄的跟着大部队往前走,满心都是群里的通知,她知道自己很可能在这次被裁员的名单里,却没想到,自己居然是唯一那个被辞退的人。
大环境不好,挣了钱的老板开始上岸,脚擦干净了,开始嫌擦脚布埋汰。
她明白裁员的无奈,可她不明白,为什么第一个是她?
从毕业后的第二年起,她就在这家公司工作,陪着老板和老板娘一路从10人的小团队干到了100人的小公司。
每年都听着老板画饼说要给她股份,她居然也信以为真。
于是自己没日没夜的为公司加班,生病都拖到手术前三个小时才放下电脑,熬得内分泌失调,半年都不来一次姨妈,可得到的除了那张每年优秀员工的证书与五千块奖励,似乎就没别的任何成果了。
委屈与不甘堵在胸口,索性心一横借着葬礼完全释放,眼泪跟海水串联了一样,怎么都停不下来。
之后的仪式发生了什么,安忘忧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般模仿着其它人的动作,懵懵懂懂的结束了整个葬礼。
最后一抔土盖上的瞬间,她才从混沌中反应过来,阿爷真的死了。
几个画着浓妆的人翻上早就搭建好的大舞台,跟着音乐僵硬的扭动起来,劣质音响更发出吱吱吱的电流声,安忘忧只能悄悄捂上耳朵,无奈的看向台上的非主流表演。
现在的葬礼也算推陈出新,记忆中当年的村宴都是唱的戏曲,现在还加了不少流行乐和街舞,一时竟然分不清是婚礼还是葬礼。
表演开始了,也该吃席了。
上年纪的大爷大娘拉着安忘忧围坐在一起,满桌都是她不认识的人。
从小她就离开了海岛,基本听不懂老一辈的土话了,只能不停地点头微笑,直到桌上开始陆续出现各式海鲜与大席菜才解救了她。
宾客们夹着大块的肉怀念着安忘忧去世的阿爷,话里话外说着阿爷多么想念安忘忧,这是安忘忧唯一听清的一句方言。
生活了多年,她是上海的外人,回到了家乡,她依然是个外人。
望着筷子上的肉,苦笑着想起那个固执且小气的老头,暗叹他怎么可能舍得做这么大块的红烧肉,平时恨不得一点酱汁就咸鱼干,拌着碗米饭就咽下去,扒拉了两口白饭她就吃不下了,毕竟从早晨6点登岛忙到现在太阳都快落山了,钢筋铁打也虚了。
扫视了一圈场子,从包里摸出出门前取的现金,嚼着嘴里的米饭就起身给各家表演团队结钱,事情办完重新坐回饭桌。
刚想跟村长说自己得先回去的事,老村长倒是端起小酒盅仰头喝干再咂咂嘴,率先开口说:“忘忧,别难过了,你爷走之前交代我了,他那7亩地和房子,都留给你了。”
“啊?”安忘忧被震在原地:“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头就你这么一个孙女,肯定都是你的,就怕你的那些远方叔伯抢地,你爷心里都挂着你呢。”
老头说的语重心长,却不知道安忘忧丝毫没有被感动,反而满心的负担,这座“迟暮”的岛跟这群等死的老人,都不是安忘忧想要继续的人生,她的世界在上海,不在那七亩地上。
“贺叔,我知道我爷对我好,但我工作可能压力比较大,您能不能帮忙看看有没有想要承包土地的种粮户或者哪家想种地,我可以流转给他。”
没想到安忘忧是这个反应,老头愣了愣,在他的世界里,有地继承是个很幸福的事,劝解说:“忘忧,海岛有7亩种植地,很不错了,我们以前都没地种,只能出去打工做生意。”
“贺叔,我知道你的心意,但我的工作重心还是在上海,不好意思了。”
村长看她一脸坚定的说着流转土地,大概明白了情况,拍拍脑袋自嘲说:“也是,你们年轻人怎么会喜欢在这样的地方呆着,别说你了,就我家那孩子宁愿在城里洗碗都不愿意回来,我懂你的意思了。”
“那就谢谢了,贺叔。”
“跟我客气什么,我跟你爷是老朋友了,你给我留个手机号,我找到了给你电话。”
“好。”
大家都在吃吃喝喝,安忘忧说自己没胃口,刚好回老头的房子看看,村长点点头说也好。
七拐八拐的走到小路的尽头,破旧的大门与熟悉的石头房,只是好像比小时候加盖了一层,安忘忧都不用看门牌号,门口的电灯都还是她小时候的那个破灯。
拿出村长给的钥匙拧开铁门,穿过小院子走进屋内,推开门就是空荡荡的房间,角落里放着一张木桌与几把小椅子,过去阿爷给她做的贝壳风铃依旧挂在窗的位置,摇摇晃晃的在空中打着圈发出响声,角落里则堆着纸壳子、塑料瓶,水管下放着个桶滴滴答答的接着水滴。
来都来了,索性四处看看。
粗略扫视了一圈阿爷的卧室,多年前木匠打的床和衣柜依旧质量良好,床旁边放着阿奶嫁过来时留下的两个大红色木箱,在安忘忧的记忆里,自从阿奶走了,柜子就再也没打开过了。
走出次卧,安忘忧深吸口气,快步走进主卧。
当年作为父母婚房的主卧也保持着原状,满墙的书都是从前安忘忧的父亲给自己带的连环画册,墙壁上则贴着当年父亲进城卖鱼,为她妈买的明星海报。
在安忘忧母亲带她离开前,这里承载了所有她关于家的回忆。
摸着墙壁上的纸张,感慨的说:“好久不见了,黎明。”
家里虽然东西不多,却格外的干净,连婚房里的结婚照上都只有薄薄的一层灰,安忘忧越发不理解老头,宁愿睡这么多年的次卧都不愿意把他们的东西扔掉,把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每个细节都在说老人很想她。
可既然这么想念他们,当年为什么又要撵安忘忧跟她妈离开海岛,结下了这么多年的梁子。
冷色调的墙壁与黄灯相得益彰,屋里的床是木匠打的老式木板床,窗台上则摆了个特别丑的娃娃,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那个娃娃,是安忘忧小时候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离开时唯一留给老头的东西。
一切都好似与安忘忧小时候一模一样,牛脾气的老头,连桌上的搪瓷杯子都是几十年前的那个模样,更别提咯吱咯吱响的椅子比骨质疏松的主人还不稳当,风吹过堂都能摇出声。
眩晕感袭来,忙了一天,她也有些累了。
可能是回南天的原因,桌椅板凳的面上都有些湿漉漉的样子,安忘忧从皮包里翻出纸巾擦干椅子上的水汽,叹口气坐到摇椅上闭眼晃动起来,好像这里是时间停滞的地带,跟个古董博物馆一样,永远都不会变。
直到这一刻,她才彻底接受了老人走了的事实。
平时到岛上的客船只有两班,安忘忧只能麻烦村长找村民的渔船送自己一程,开船的大叔小时候见过安忘忧,岛就这么大,基本上都是家家户户认识,他的辈分又比安忘忧大不少,全程都拿出了大人的架势,不停的安慰着安忘忧,仿佛她还是那个小岛上没捡到贝壳,一路哭着要吃糖的孩子。
安慰的人说的动情,被安慰的人却心不在焉的看向海上落日,海平面上的血红落日隐于天际,好像她已经很久没看过这么美的场景了。
阿爹抱着她看海的时候总是说,安忘忧是个善良有爱的孩子,因为从小她就喜欢有生命力的东西,但显然,阿爹看错了人,她在上海既丢失了善良,也丢失了生命力。
因为那座城市不属于外地人,也不属于上海人,它属于把灵魂卖了的恶魔,所以裁员风暴里,成功人士嚼碎了打工人蒸熟的血肉,甚至吃人不吐骨头。
第2章 肉体无处安放,梦安于九霄
回到县城为数不多的干净酒店里,前台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她却只是敷衍的微点头,走到房间前,还贼兮兮的四处张望,确认没有人跟着自己就快速反锁好门。
随后换好拖鞋拿出紫外线灯对着床单一顿照,早上自己故意用荧光笔做了个小标记,就怕这种小酒店不给自己换床单。
确定好更换过后,长舒口气坐在大床上,她才鼓起勇气打开微信,里面都是同事的各种安慰与询问消息,懒得一条条点开,索性就关了手机,长舒口气躺在白色大床上沉沉睡去。
梦里的她独自坐着艘木船飘荡在大海上,大雾弥漫却又没有任何人影,就这么喊了一夜,醒过来的时候,嗓子都哑了。
刚醒没什么力气,望着天花板发了半天呆,使劲撑起身体将头埋在膝盖里,脑子里浮现起三天前接到老头走了的电话场景。
当时自己还在改一个房地产景观设计的项目,正讨论着图纸里水系的设计问题,手机就响了起来。
看到陌生的号码直接挂断,对方却不厌其烦的再次打过来,直到第六个未接来电,她实在忍不了了,拿起手机对着正在争执的同事们说声抱歉,推开门快步走到逃生梯处拨回去那个骚扰号码,那头的电话接起,她刚准备破口大骂,就听见夹杂着方言的乡音说着她阿爷死了。
挂了电话,她平静的回去继续把会开完,交代完所有事后,才去总经理室请了假说家里出事得回去一趟。
“一天。”
“我爷去世了,一天来不及。”
“那就三天,我知道你难过,但是不要耽误招投标的事情。”
安忘忧没多解释,她了解老板的为人,从来只关心结果不问过程。特别是跟钱有关的事更是不容有错,再说下去他只会觉得自己矫情,除了浪费口舌,不会有任何结果改变,而且三天的时间估计也够了。
点头说好,男人又客套的安慰起安忘忧。
“咚咚咚”敲门声起,同部门的苏莉莉扶了扶眼镜说有事找老板。
见她不耐烦的站着,安忘忧立马识相的出门,临走前还贴心的关上了门,她知道他们的关系“不一般”,都这个年纪了,早已掌握了一些职场的生存法则,没必要给自己惹一身骚。
收拾行李回来办老头葬礼的晚上,安忘忧还给她妈发了条语音,大概说了下情况。
第二天才收到条消息说你长大了,都随你,妹妹最近在准备高考,你多注意身体,死老头活该。
话说到这里,她也明白了她妈的意思,反正从大学搬出来住她就已经习惯了做“那个家”的客人,不过就是走个过场。
没有爱人,没有家人,孑然一身,淬骨入心。
她阿爷的坟是解决了,公司为她挖的坑,却还等着她进去躺着。
在很久没回过的小城市里溜达了半天感觉没什么意思,安忘忧拖着行李箱就回了上海,看着一眼见不到底的出租车排队人群,果断走到虹桥天地打滴滴。
还好不到十分钟就有人接单,也不管什么车型,一屁股就坐了进去。
魔都的司机师傅却跟全国各地的司机一样,关在逼仄的盒子里爱好除了听广播就是跟乘客聊天,特别大晚上的容易犯困,更是喜欢起话头,聊个几句也好清醒清醒,所以每次安忘忧出差回来打车,都是个力气活。
但今晚的安忘忧没有力气陪任何人瞎扯了,上车就沉沉睡了过去,滴滴司机几次在后视镜里瞟着安忘忧,准备开口又忍了下去,她余光看到司机在看自己,更是防备的闭眼。
再醒过来才发现自己傻逼的定错了地址,输入目的地点成了公司,怪不得司机那么奇怪的看着自己。
安忘忧想骂人,好像又只能骂自己。
来都来了,这个点估计办公室里早没人了,跟司机商量能不能等她一会,她上去搬点东西回家。
这个点打车的人本来就少,加上今年经济又不景气,司机满脸复杂的看着大楼,一秒都没犹豫的答应,还叮嘱安忘忧搬不动就给自己电话。
谢过司机,刷卡进门。
安忘忧熟练的走到侧面电梯间,这个点已经有两部电梯停运了。
阴森森的大厅早已停了中央空调,四处无人,她却没有半分害怕。
作为内卷行业的前沿,他们的加班频率丝毫不亚于IT大厂,平时一周至少有五天加班到凌晨,只是16年后行情不好了,就成了民工的工资,大厂的节奏了。
这么想想,被辞退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的事了。
至少,她能多活几年。
出电梯刷脸走进办公室,摸着墙壁的灯却半天找不到,电脑后面伸出一张泛着蓝光的脸,有气无力的说:“今天灯坏了。”
安忘忧吓得大喊,摸着胸口呵斥说:“谁啊,大晚上的闹鬼啊!”
电脑后的人侧身露出脸,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对着墙壁照亮房间,一手提着中药袋,委屈的说:“安姐,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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