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夫人,今日的施粥已经结束了。”刘管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自从三年前侯爷头七那天,大小姐失踪以后,每年这个时候夫人都在城外加一个棚子,连施一月白粥,积行善事,为大小姐祈福。
回想起大小姐失踪的那段日子,夫人如同疯了一般,到处打听大小姐的踪迹,还花重金印制寻人录,贴遍了整座京城。
就这样连续找了一个月,人却像蒸发了一般,毫无踪迹。
这般想着,座上的苏若琳合上账本,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嗯。”
刘管事斟酌了一番,又道:“今年城外排队的流民比去年多了三倍不止。”
流民越来越多,就意味着吃不饱饭、无家可归的人越来越多了。
闻言,苏若琳讽刺地笑了,自从三年前她听到举国守孝三年起,就料到了这么一天,没想到它还是来了。
先帝在时,民间尚且安定,可自从当今登基以来,昏招频出,先是加重了赋税,后来连续三年选秀,又修建了许多马场、宫殿。
苏若琳倒是奇了,让全国给你守孝,戒严风月场所,你自己倒是使劲选秀,笙歌艳舞是吧?
好在老夫人三年前上书求杨纨玦继承侯爵时,当今是欣然应允的,这三年里侯府也是越来越稳定,逐渐恢复了元气。
苏家是做大生意的,加重赋税一事固然不利,但也没有造成太大影响。
只是大街上的乞丐越来越多,每年被冻死的饿殍不计其数,就连京城看着都一日比一日得颓败了。
幸好,三年守孝终于结束了,希望这位昏君别再折腾了,再这么折腾下去,王朝大厦,又该如何去从?
待刘管事走后,苏若琳来到院子里,让下人把玉琴搬了过来,弹奏了一曲《长相思》。
美妙悦耳的乐曲宛若流水一般蔓延开来,越过了红瓦高墙,轻抚过树木花草,凡听闻者,无不沉醉其中。
再回过神来,所有人都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每年这个时候,夫人都要弹奏一曲《长相思》,据说,这是大小姐学会的第一首曲子。
一曲毕,苏若琳下意识看向身侧,然而那个较小俏丽的影子早在三年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若琳怅然地笑了。
三年前,他们出殡回来以后,婉枝和她的贴身丫鬟青夭一起失踪了,整个明月轩的下人全部被打晕。
她努力寻找了一个月,给郡主写信求助、给苏家写信、甚至于给北辰侯府写信求助,然而最后仍旧没有找到婉枝的下落。
过了一个月,苏若琳才终于找回了一些神智,从最初婉枝失踪时的情况开始捋。
其实她最开始就是慌了,一旦冷静下来,就根本没有什么好捋的。
婉枝是跟着青夭一起失踪的,而她其实一早就注意到了青夭的不对劲,她也查过青夭的底细,但是根本查不出来任何问题。
后来她又问了安康郡主,先夫人当年身边有没有一个叫青夭的丫鬟。
安康郡主努力思索了好一会,脑子里也没有想到这么个名字,但是她却告诉了苏若琳,杨婉枝生母的一些情况。
那个让国公府嫡小姐,郡主的好姊妹都不敢开口出卖的人得有多大的来头!
随即苏若琳又想到了杨询当年那般厌恶婉枝,算了算时间,婉枝出生的时间和先夫人当年被凌辱的时间竟是对的上的。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婉枝这孩子,背景未必那么简单。
对方虽然不知是善是恶,但至少一定有着极其强大的势力。
这般大的势力,若是有心让她知道婉枝的下落,那么自然会留下线索;若是不想让她知道,想必她就算掘地三尺也查不出来。
想通了之后,苏若琳终于放弃了。
只是她每年都会在这个时候到城外施粥,只盼着多行善事,为婉枝祈福,祈祷婉枝平平安安的。
若是婉枝现在还在的话,不知道长得多高了?她那些日子身高蹿得极快,把她带走的那些人应当是不会克扣婉枝的吃食吧?
这孩子性子内向,也不知道这些年过来,是不是还这般呢?
这般想着,忽然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夫人。”
苏若琳回过神,浅笑:“是秋姨娘啊。”
三年过去了,苏若琳与从前相比更多了几分成熟的气质,而秋姨娘本就年纪不小了,这三年保养得当,竟丝毫看不出岁月的痕迹。
而此刻,秋姨娘担忧地看着苏若琳,她就知道,夫人此时又在想念大小姐了。
秋姨娘笑了笑,拉起苏若琳的手,这些年来苏若琳撑起侯府的门楣,秋姨娘尽力给她分忧,两人的关系也是愈发得好了。
秋姨娘此刻看着苏若琳的目光,就像在看一个正在伤心的妹妹:“夫人,纨玦他们三个在祝老先生的院子里念书,妾身正打算给他们送妾身自己煲的汤,咱们一起去吧?”
苏若琳这才如梦初醒,看向秋姨娘身后,两个下人正抬着一个罐子,罐子里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她点了点头:“好。”
两人来到祝贤盛的院子里,杨纨岚正在屋檐下面对着柱子站着,举着笔来回转动手腕,对着一张贴在柱子上的纸画着什么。
时隔三年,杨纨岚这孩子长得已经和杨纨玦当年差不多高了,只是出落得越发俊俏,不看他束起的头发,还会以为他是个女孩子。
见到苏若琳和秋姨娘来,杨纨岚连忙把纸背在身后:“母亲,秋姨娘。”
秋姨娘笑了:“你这孩子,又犯了什么错,被老先生赶出来罚站了?”
杨纨岚不好意思地挠着头:“我,我上课睡着了……”
“又睡着了?”苏若琳叹了口气,“画的什么,我看看?”
杨纨岚登时涨红了脸,捂着纸团不肯撒手。
苏若琳被逗笑了:“行行行,不看就不看,这外边太阳晒,你进来吧。”
屋里,刘珂正在陪祝贤盛下棋,只见刘珂举着黑子盯了棋盘许久,终于将黑子落下,但是刚落下之后就暗叫不好。
果不其然,祝贤盛笑了笑,举起白子正好落在了黑子的命脉处,胜负已定。
“哈哈哈,你怎么连我一个老头子都下不赢。”
刘珂拱手,态度无不尊敬:“姜还是老的辣,师伯学富五车,老马识途,晚辈自愧不如。”
“马屁是拍得越来越顺溜了。”祝贤盛摆了摆手,“行了,你要问的是什么?”
刘珂当即拿起了身旁作满批注的一卷书,给祝贤盛示意其中一段:“晚辈这句话琢磨许久,有了一些理解,但还是感觉不通精髓,还望师伯指点。”
自从那日陆恒之和祝贤盛相认以后,刘珂对祝贤盛的态度是愈加恭敬了,陆恒之桃李满天下,而且经常四海游历,刘珂很多时候有了疑惑难以找陆恒之解惑,便来问祝贤盛。
祝贤盛自然也不是藏私之人,讲解细致,思路清晰,刘珂多次大彻大悟,由是更加尊敬祝贤盛。
而在另一边,杨纨玦和杨纨枫正在讨论历年春闱的题目。
正聊着,杨纨玦忽然问道:“话说,下个月你就参加县试了,今年县试和府试只差了一个月,你真的不看看县试和府试的题吗?”
往年县试在二月举行,府试在四月,但因着三年前举国为先帝守孝的缘故,先帝于三月中旬驾崩,此后三年的科举全部暂停,到了今年三月中旬才恢复。
也因此,今年县试推迟到四月才开始考、府试和院试的时间也都比往年更加紧迫。
自从前几日宣布举国孝期结束,第二日县试就宣布可以报名了,可见礼部的人也是真得着急了。
杨纨枫和杨纨岚当然也是报名了。
而此时本应该专注于县试的杨纨枫摇了摇头,迎上杨纨玦略带担忧的目光,轻笑:“大哥无需担心,我有把握。”
他之前也看过县试、府试和院试的题,但是这些题……实在是太简单了,简单到他丝毫没觉得有看的必要。
还是乡试的题目看着好一些。
经过祝贤盛三年的教导,杨纨枫的学识甚至已经能够和杨纨玦齐头并进,对于杨纨枫的念书进度和天资,刘珂和杨纨玦十分的震惊。
但是后来震惊地多了,也就习惯了。
杨纨玦更是认识到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而这个人外人天外天还整日都在他身边晃悠,比他还努力,于是杨纨玦也更加得努力了。
而此时杨纨玦也是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自己有把握就行。”
对于这个比他天资更加高的弟弟,很多时候他都会生出一种无力感。
苏若琳几人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门一打开,秋姨娘的独家浓汤就在屋子里弥漫开来,登时屋内的几人全部看了过来。
杨纨玦和杨纨枫上前行礼。
“问母亲安。”
刘珂亦是拱了拱手:“夫人。”
祝贤盛仔细嗅了嗅鼻子:“这汤闻着真不错啊!后厨怕是做不出这手艺吧。”
“老先生您好鼻子!这煲汤的秘诀是妾身家传的。”秋姨娘捂嘴笑了笑,忙吩咐下人给每人都倒一碗。
杨纨岚弓着腰藏在苏若琳和秋姨娘身后,刚想着溜到两个兄弟背后去,被祝贤盛瞪了一眼:“我给你的题目做的如何了?”
杨纨岚在祝贤盛逼人的目光中踌躇了半天,掏出怀里被攥成团的那张纸。
“……”
祝贤盛:“……”
祝贤盛走过去踹了他一脚:“你给我上墙角站着去!”
刘珂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他也一直纳闷,这孩子上边两个兄长天资一个比一个惊人,怎么这孩子就一窍不通呢。
其实杨纨岚倒也不是真的笨,但是最多也就是天资平庸,更何况他上边还有两个逆天的兄长作比较,就显得他笨了。
杨纨玦和杨纨枫低着头默念看不见看不见,苏若琳使劲捂着嘴,但还是笑出了声。
杨纨岚默默地在墙角面壁思过,闻着汤的香味让他抓心挠肺,忽然那香味越来越浓,秋姨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喝吧,喝完再罚站。”
“谢谢姨娘!”杨纨岚高兴地接过碗,仰头干了。
祝贤盛瞅见他这记吃不记打的模样,气得手打哆嗦:“你这次要是考不过秀才,以后出去别说是我教的!”?
第38章 临终之际
◎你必须亲手杀了那个昏君,替我坐上那个位置,成为这江山的主人!◎
从祝老爷子的院子里回来以后,苏若琳屏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来到后花园散心。
不知从何时起,她就多了一个爱到没人的地方散步的毛病,明明从前她是死活不爱出屋的。
但细细想来,这三年里,也着实是发生了不少事。
其中最大的一件事莫过于今年年初,安康郡主的父亲,也就是宁安王殿下,竟然找回了一个儿子。
据说是早年遗落在外的私生子,如今才被认回,今年也才十六,算算年纪,倒是和婉枝一般大呢。
私生子刚被认回,宁安王立即就给儿子请封世子之位,看得出来宁安王也是真着急。
宁安王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说不好听点,恐怕也没几年日子了,眼见着后继无人,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儿子,换谁谁都着急啊。
请封世子的事可谓是震惊朝野,北辰侯夫人好几次同她聊天都提及此事。
要知道当年高祖带着宁安王与先帝打天下,宁安王用兵如神、威震四方,而先帝却一直岌岌无名,但是就因为先帝是嫡出,这皇位愣是给了先帝。
为了弥补宁安王,高祖便将兵权一分为二,宁安王掌管着一半兵权,剩下的那一半,朝中各将领也分走了一部分,这样算来,当今手上掌管的兵权竟是连一半都不到。
若是宁安王后继无人,待他百年之后,这一半兵权自然重归帝手,因此朝中诸多将领纷纷有投奔当今的趋势,可是谁都没料到,这个时候宁安王蹦出来了个儿子!
而且已经十六了!已经通晓事理,不是懵懂无知的六岁儿童!
这下,朝中的风向就突然变得不明朗了,当今和宁安王世子都还年轻,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宁安王世子是注定要继承一半兵权的,只是却不知性情如何、天资如何,能否担当得起夺权大任。
而当今虽然名正言顺,但是朝中上下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这位是真的不适合当皇帝,照他这么治国下去,别留下个昏君的名号就不错了。
什么?你要说宁安王就想当个王爷,不会夺权篡位?
可得了吧,宁安王要是真的忠诚,那就把兵权交出来啊!不知道兵权散落于国朝统一百害无利吗?
北辰侯夫人知晓苏若琳通透明达事理,为人也信得过,有几次暗里同她隐晦地提及此事。
苏若琳听得出来何夫人转述的意思,北辰侯的本意是,他无意参与皇权斗争,只是不忍看黎民百姓忍饥挨饿,无论他忠于谁,都不希望天下苍生受苦。
竟是个悲天悯人的慈悲将军。
其实就苏若琳看来,她也是真的看新帝不顺眼,单是让百姓给他守孝,他自己享乐,把孝心外包,她就嗤之以鼻。
都说百年王朝毁于一旦,建立一个盛世需要几代的努力,可要是毁了一个王朝,这不才三年吗,效果已经挺明显得了。
如果那宁安王世子是个可造之才,那自然是好的,她举双手双脚支持篡位,只要别牵连到她和家人就行。
正想着,忽然阵阵猫叫打断了她的思绪,
苏若琳扭过头,便见到一直通体雪白的小猫跑来,迅速爬上了她的肩头:“喵呜,喵~”
小猫浑身毛发雪亮,身形优雅修长,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叫了两声,亲昵地蹭着苏若琳的脖子。
苏若琳被蹭得发痒,忍不住挠了挠小猫的脖子:“你这孩子。”
不一会,一个身影气喘吁吁地跑来:“白宝,白宝!”
等到人近了,才发现是彩衣。
彩衣跑到苏若琳面前停下,扶着双膝,喘着粗气道:“问,问夫人安。”
大小姐失踪以后,明月轩的下人们并没有被遣散,一切如同往常一般,丫鬟们依旧每日打扫院子、浇花,后厨依旧往这边送饭菜,份例里的衣服首饰也从未短缺过,大小姐份例里的和下人们的都是如此。
唯独除了这轩子的主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彩衣这几个大丫鬟贴身伺候的对象,从大小姐,变成了当初大小姐和北辰侯府二小姐一起捡回来的那只猫。
杨婉枝和令秋歌当初商议了半天,最后敲定了一个名字——白宝。
苏若琳心道这俩孩子也是真的没有起名的天赋,不过她们喜欢就好。
这三年来,在下人们的精心照顾之下,白宝也逐渐接纳了这个家,它同它的小主人一样,最是亲昵依赖苏若琳。
正如同此时此刻,白宝趴在苏若琳的肩头不肯动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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