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他的难以置信终于被察觉,杨纨枫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冷静些,明天还有更惊讶的。”
钱志远不知道还有什么能让他更惊讶的,他也不想知道,两兄弟有侯爵兄长,有富商外祖,竟然还能瞧上他,和他做朋友,他怕不是祖坟冒青烟。
深夜,怀揣着“我现在什么场面没见过?”的心情,钱志远麻木地躺在比从前不知道舒适了多少倍的榻上入睡,暗道他就不信还能有什么吓到他。
竖日清早,两兄弟喊他去上课。
钱志远的身份毕竟是两兄弟的伴读,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先生脾气如何,肯不肯教导指点他,但是有先生总比没有强。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不修边幅的老爷子,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翻阅着兵法谱。
“曾祖!”杨纨岚拉着钱志远来到祝贤盛面前,“这就是钱志远,和我们一起考上廪生的那个!”
闻声,面前的老爷子这才抬起眼皮看了钱志远一眼,然而就这一眼,锐利的目光看得钱志远头皮发麻,他甚至觉得有那么一瞬间,他从里到外都被面前的老爷子看穿了。
随后,就听到了老爷子懒洋洋道:“几岁开蒙的?都念过什么书?”
然而这懒散的语气却让钱志远无端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他硬着头皮回答:“学生七岁开蒙,《千字文》念了两年。”
“几年?!”祝贤盛瞪大眼睛,《千字文》都能学两年,他怎么考上的秀才!
钱志远被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自己学《千字文》只用两年是个长处,因为同村的其他孩子都用了三年四年,却没想到如今竟被老爷子嫌弃了!
“先生且听我解释!”他急的布满冷汗,生怕先生不要他,“学生幼时家贫,买不起书,也上不起学,村里的老秀才开私塾,有钱的人家送孩子去上私塾,学生就趴在窗边看,这才跟着学了两年!”
钱志远狠心一咬牙,将他的悲惨经历都跟祝贤盛讲述了一遍。
今日不管是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情,一定要让先生接纳他,他知道,这可能是他这辈子唯一的机会了!
听完钱志远的话,祝贤盛陷入了沉默。
倒不是说他被钱志远的悲惨经历感动了,而是被这小子的念书经历惊到了。
偷师、抄书……这小子念书是一直在念,但是没有一样是用正经方式念的。
这都能考上廪生?
难能可贵的是,这小子虽然七岁开蒙,念书八年才考上廪生,可这八年并非是考上秀才需要八年,而是他这八年能碰到的书本只到秀才水平。
他认字时偷师,顾及着那些村里孩子的进度;抄书时为了不延误时辰,也不过匆匆看一遍。
在这样堪称苛刻的条件下都能不断上进,这小子无论是天资还是心性都难能可贵啊。
这般想着,祝贤盛又考校了钱志远许多问题,将他的水平摸清楚了。
这小子的天资无疑是优异的,即使被耽误到现在才开始真正地念书,祝贤盛也有信心保他日后青云直上。
如果不是见惯了杨纨枫这个小怪物,也许钱志远这块璞玉也能令他惊艳一番。
祝贤盛的目光将三个学生环视了一遍,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三个学生三个水平,真是不让他这把老骨头轻松啊。
而一旁的两兄弟皆紧张地看着祝贤盛,见到后者叹气,更是心惊肉跳起来,曾祖不会对钱志远不满意吧?可钱志远考得比纨岚还要好啊!
祝贤盛被三个小孩看得不自在,轻咳了一声:“内什么,纨岚,你去边上那柜子里,给我找出龙井来泡一壶。”
“里屋的案台上应该还有只狼毫毛笔,没怎么用过,纨枫你去拿过来。”!
两兄弟心思通透,此言一出,当即就回过味来了。
俩人蹿得比兔子还快:“曾祖您稍等,我去拿!”
可怜傻兮兮的钱志远一脸茫然地看着上蹿下跳的两兄弟,他倒是想问问这是怎么个意思,但是俩兄弟跑地太快了,要问老爷子的话……
他生怕老爷子觉得他蠢。
于是就这么憋屈地在边上站了半天,眼观鼻鼻观心,直到杨纨岚把一杯泡好的热茶递到他手上。
“啊?”钱志远还以为杨纨岚要递给他喝,忙小声道:“这么好的茶你不给先生,给我干什么?”
杨纨岚一听这话简直要背过气去,这茶是你的拜师茶!!!
他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钱志远一眼,用口型提醒他:“拜师!”
钱志远恍然大悟,一秒滑跪将茶杯举过头顶:“先生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杨纨枫无奈地叹了口气,怎么钱志远比纨岚还傻。
杨纨岚突然有些庆幸,以后有人替他分担曾祖那根拐的爱护了!
祝贤盛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一共就三个学生,怎么一个比一个傻!
但还是接过了钱志远的拜师茶,把那只狼毫毛笔交给了钱志远。
钱志远小心翼翼地接过毛笔,将它捧在手心里,这,这就是拜师礼吗!
从今以后,他也不是师出无名了!他也有先生了!
“谢谢先生!”
“行了。”祝贤盛挥了挥手,把边上的《驱策论》递给钱志远和杨纨岚,“纨枫,你还是看原本看的那本。”
杨纨枫和杨纨岚钱志远两人的进度不同,他还要报名今年秋闱的。
钱志远如获至宝地捧着手里的书,四四方方的一个小蓝本,表皮写着“驱策论”三个大字,然而钱志远却莫名觉得面前的书散发着一股笔墨的香气,就连这泛黄的纸页都光滑得似小姑娘的手一般。
爱不释手。
这是他的书,这是一本完完全全属于他自己的书!
杨纨岚笑嘻嘻地收起书,凑到祝贤盛身边,讨好道:“曾祖,先前您收走的那些丹青画笔……”
祝贤盛瞪了他一眼:“下课给。”
“好嘞!”杨纨岚光速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翻开书就要吭哧吭哧使劲学。
祝贤盛哼了一声,装模做样,不出一个时辰这小子肯定又得睡着。
事实证明,祝贤盛果然是神算,钱志远难以置信地看着杨纨岚这么光明正大地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嘴巴张得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揪着这小子的耳朵给这小子提起来,念书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敢睡觉!
这节课于两兄弟而言,是三年来再寻常不过的一段日子,然而对钱志远来说,这是他梦中才敢奢望的时光。
先生年纪很大,然而性格却颇有些狂放不羁、不拘小节,连同着先生的教书方式也和他从前所听闻的完全不同。
但,先生教得很通透,简单而又深入精髓,钱志远越想越感叹,这就是两兄弟的先生吗!
只是,为何两兄弟要喊先生“曾祖”?
钱志远按耐住好奇心,专心致志地珍惜着他此生第一堂真正的课,等到下课以后,他终于按耐不住问两兄弟:“先生尊姓大名为何,为何我从前从未听说过,还有,为什么你俩喊先生曾祖?”
于是两兄弟向钱志远解释了一番曾祖同母亲的关系。
钱志远大惊,这,这,夫人找先生如此随便的吗!
不过他也真的觉得祝先生教得真的好就是了。
钱志远这般想着,他真心觉得先生是极好的先生。
到了下午,事实再一次证明了他对祝贤盛的看法。
当刘珂先生来找祝贤盛请教问题之时,态度之恭敬,钱志远腿软颤抖得差点没栽到地上。
他看到了什么!闻名京城的刘珂先生对着先生毕恭毕敬!那可是刘珂先生!大儒陆恒之的亲传弟子!!!
而且,纨枫纨岚的长兄,如今的安定侯,居然还是刘珂先生的学生!
钱志远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他如今也算是祝先生的学生,但是刘珂先生也在向先生讨教问题,那么四舍五入是不是他和刘珂先生也算一个辈……
呸!想法还未浮现完整,他当即照着自己的脸来了一巴掌,打断了这该死的念头。
怎么来了侯府之后,他整个人都变得胆大妄为了!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屋子,众人纷纷看向钱志远。
这么多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钱志远羞愧难当:“内,内什么,学生方才脸上有个蚊子,失礼了。”
“六月份,也是时候该上蚊子了。”祝贤盛望着窗外明媚的阳光,饮掉杯中热茶,刘珂赶紧给他满上。
这时,外边进来一小厮,道是给二少爷的请帖。
“给我的?”杨纨枫颇感意外。
他向来深居简出,整日整日地泡在书本里和曾祖跟前,从来没有结交过外人,怎会有人给他递请帖?
……嗯,倒也不是从未结交过,他这辈子唯一结交的友人,刚才坐在他旁边给自己扇了个大嘴巴子。
杨纨枫接过请帖,杨纨岚立马就凑了过去,钱志远不断默念着在先生们面前要稳重,在默念第五遍后也凑了过去。
请帖打开,署名居然是……贺章之?!?
第56章 进攻北疆
◎男主回来了!!!◎
杨纨枫“啪”地一声合上帖子,随后拿出手帕擦了擦手,仿佛碰到了什么恶心的脏东西。
杨纨岚兴趣盎然地打开请帖,缓缓念道:“杨兄亲启,自院试一别,贺某十分感念,昨日听闻杨兄再列案首,贺某的眼光果然精准,杨兄乃璞玉,且需……”
话音未落,杨纨枫举起拳头给亲爱的弟弟来了个爆栗。
“哎哟疼!”杨纨岚捂着头痛呼,“哥你轻点!”
“该。”杨纨枫黑着脸道。
两个先生专注于书中解惑,没有理会学生们的小打小闹,倒是杨纨玦关心了一句:“那个贺某是你们在院试认识的?”
“一个自恋狂。”杨纨岚揉着被锤的地方,“好像是什么庆国公世孙?”
杨纨玦挑眉:“你们对他印象不太好?”
他如今是安定侯,将来恐怕免不了贵族之间的交际,因此听到这种事难免要多留心一点。
杨纨枫将他们在院试的经历讲述了一番,末了补充道:“他平等地看不起我们所有人,即使今日给我发请帖,也是心怀着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罢了。”
意在提醒兄长不要顾忌此人。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总是一点就通,杨纨玦当即颔首:“我明白了。”
钱志远不禁感慨,侯府少爷底气就是足啊,国公世孙的请帖都能说扔就扔,如果换做是他的话,哪怕是再大的屈辱他也必须去。
不去,对方总有几千几百种方法针对你,恶心你,折磨你。
直到现在,钱志远依旧认为两兄弟的机遇和底气,全都来源于他们生在了一个好家族。
因为他们是侯府少爷,所以能不畏强权;因为他们的母亲是京北苏氏大小姐,所以他们吃好穿好,还能请得动刘珂先生都要敬重的先生。
直到第二日,他亲眼见到了那位只活在传闻中的人。
翌日,祝贤盛正在给三个孩子上课,忽地门被大力推开,陆恒之抱着一卷图纸,欢喜地走了进来。
“老祝,我画出来了!”
听到动静,屋内几人皆抬起头,钱志远只觉得此人鹤发童颜,眼神发亮,最重要的是,这个老爷竟浑身带着一股书卷气,仿佛真的在书本里熏了一辈子,才沾染上了这股儒气。
而且,这老爷子他怎么觉得怪眼熟,仿佛在哪见过似的……
钱志远努力回想着,终于有了一些印象,于家村那个老秀才在学堂里一直挂着一副画像,道是天下读书人之尊圣,以及周俊义家书房里也挂着幅一模一样的画像……
大大大大儒陆恒之?!
钱志远的魂都被吓出来了,真的陆恒之?!活的陆恒之!活的!!!
娘呀,他祖坟真的冒青烟了!
而纨枫和纨岚两兄弟则淡定地上前行了个礼:“问曾叔祖安。”
钱志远:!!!!!!
曾叔祖?!曾叔祖!!!
大儒陆恒之是他俩曾叔祖!!!
“好啊,小三元啊!”陆恒之笑眯眯地扭过头,夸奖道,“纨枫真是好样的!”
杨纨枫腼腆地笑了,杨纨岚把手高高举起:“我也中了廪生,曾叔祖也夸夸我呀!”
“哈哈哈。”对于隔了两代的晚辈,陆恒之乐得慈爱关怀,“纨岚也不错!”
话落,陆恒之这才注意到两兄弟后边,多了个紧张地快僵成木头的钱志远。
他扭头看向祝贤盛:“老祝,你又收学生了?”
祝贤盛手执毛笔正写着什么,头也不抬地回答:“昨儿个收的。”
“哦豁。”陆恒之看向钱志远,依旧是那幅慈祥的神情,“叫什么名字?今年这是,看样子约莫十五十六?”
钱志远觉得自己好像出幻觉了,不然他为什么能看到闻名天下的大儒陆恒之先生对着他笑?
两兄弟见他久久没有回应,不约而同地戳了他一下:“回神了,呆子!”
钱志远回过神,忽然发现这幻觉好像是真的。
“学学学学生钱志远,年岁十五,见过儒圣先生!!!!”
“儒圣?外边是这么说我的啊。”陆恒之乐了,“嗨呀,都是些虚名罢了。”
“先,先生博学乃天下读书人之表率!”钱志远惊得四肢都不受控制,他觉得如果自己此刻张开嘴,心肝脾都能排着队跳出来。
祝贤盛瞥了陆恒之一眼:“切,又吹起来了。”
陆恒之也不恼,指着祝贤盛笑:“你们仨看看这老头,老顽童!”
末了又问钱志远:“十五岁,应当中举了吧?”
“……”钱志远的沉默震耳欲聋。
这就是儒圣的眼界吗!十五岁就应该中举人!
可是他不配啊呜呜呜。
祝贤盛替他答道:“早着呢,今年刚考上廪生。”
“这样啊。”陆恒之拍了拍钱志远的肩膀,“国丧那三年确实耽误了不少事,不过两个月后就是秋闱了,问题不大,继续努力!”
不是,儒圣先生!我不是因为国丧耽误才没考的!我是真考不上啊!
钱志远在心里默默流泪,他只恨自己太有自知之明,不然如果盲目自信的话,说不定还能配合配合儒圣先生的鼓励。
倒是祝贤盛冷笑一声:“他今年够呛,三年后再说吧。”
“考不上啊?”陆恒之终于明白了,又反过来安慰祝贤盛,“嗐,没事,纨枫肯定能考上吧!这不刚拿了个小三元回来。”
祝贤盛看了杨纨枫一眼:“他要是考不上,以后出门别说是我教出来的。”
杨纨枫后背冒起冷汗:“……是。”
钱志远:……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为十二岁就能中举人而震惊,还是该为两位先生的理所应当而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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