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来人往的长廊下,云梨一身再朴素不过的打扮,一点儿也不会引起他人注意。
苹香走在前面开心地说着什么,她边走边附和,瞥见魏尚书与魏夫人满脸堆笑地站在府门口,而后又跨出府门迎上前去。
顺着二人的视线望去,云梨看清来人。
陆怀砚一袭翠青湖绸素面直裰,眉目如画、清雅绝尘,他的一只手极其自然地搀着秦若音,而秦若音与他穿着同色的衣裳,与他比肩而立,大方又得体。
她隐约听见魏尚书笑问了一句,“想必这便是府上三少夫人了,真是传闻不如一见啊。”
隔得太远,她听不见陆怀砚说了什么,也不想听。
云梨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她站在朱红长柱旁,五指紧紧陷入掌心,刺痛袭来,眸低弥漫起雾气。
苹香没听到身后人的动静,转过去看了云梨一眼,“哎,你怎么突然停下了,快些跟上才是。”
云梨垂眸凝着光洁的地砖,声音微哑,“这就来。”
苹香也看见了陆怀砚,看着陆怀砚身旁的女子羡慕道,“哎,你说我们怎么就没那么好运呢!”
云梨不解地看向苹香。
苹香随口道,“方才得老爷和夫人亲自接待的那男子,是陆府三公子,颇得圣上赏识,可以说是前程似锦。”
“可谁都没想到他竟然娶了名乡野来的渔家女,也不知道那女子是怎么攀上他的!”
“不过方才一见,那女子气度看起来不俗,想必定有其他的过人之处吧。”
云梨闭眼苦笑道,“我们快些走吧。”
原来无论是在陆怀砚眼里,亦或是在外人眼中,云梨始终配不上陆怀砚。
云梨提步没入身穿粗布素衣的人群中,陆怀砚与秦若音则步入另一边花团锦簇的花厅里。
*
云梨来到后厨,酒瓮打开的一刹那,满屋酒香,清香扑鼻。
苹香对云梨笑道,“夫人尝过后满意的不得了,说没想到你酿酒的本事也如此了得,这回多亏了你。”
苹香给她倒上一小杯酒,“来,你也尝尝自己酿的酒,看味道如何!”
云梨摸摸自己的肚子拒绝道,“多谢你的好意,会有机会的。”
苹香看看她的肚子了然道,“也是。”
云梨想在落雨前赶回陆府,正欲就此告辞,魏夫人身边的大妈妈此刻来到后厨,对云梨笑道,“还请李姑娘随我去一趟前厅,宾客们喝了李姑娘酿的酒,赞不绝口,夫人想当面嘉奖你呢。”
云梨心中一紧,断不能被夫君和秦若音看见。
她连忙拒绝,指了指自己的脸,“还请妈妈帮我谢过夫人,我这脸实在不宜见客,眼看就要落雨,李云想早些回到家中,就不去前厅了。”
那妈妈细细看了云梨一眼,“也好,待我去管事那里将银子支给你。”
云梨松了一口气,浅笑道,“劳烦了。”
*
前厅,魏璇挨着魏夫人坐在一起,魏璇身旁坐着她的夫君,此刻正替魏璇剥着虾和蟹,剥好后宠溺地送至魏璇唇边,魏璇伸手不耐地撇开。
听到妈妈的回话后,魏璇不满道,“这李云还真是不识抬举,给她机会让她在众人面前来露脸,也不知珍惜,辜负了母亲的一番好意。”
魏璇的声音不算小,厅内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好奇道,“不知魏大小姐说的是何人,竟敢不赏魏夫人的面子,这不是与魏尚书过不去吗!”
魏璇无所顾忌,“哦,也没什么,就是一个酿酒女罢了。”
魏夫人唤道,“璇儿,行了,大喜的日子,别说这些无关的事了。”
魏璇便没再说什么。
期间秦若音给陆怀砚倒了杯酒,“怀砚你尝尝,听说这是鲜柿酒,这个时节能喝上,倒是稀奇。”
陆怀砚看了一眼已经快喝醉了的秦若音一眼,无奈道,“大夫不是说你快临盆了,你还是少用些酒。”
说着目光又稍稍转冷,“再说,我们今日来是有事在身,莫耽误了正事。”
陆怀砚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站着的一名男子身上,屋内众人,只有那男子的目光时不时看向秦若音。
魏璇淡扫一眼陆怀砚和秦若音,又看看身旁的男子,撇撇嘴,她这夫君呀什么都好,唯独样貌生得过于普通了些。
魏璇也听说过有关陆怀砚的传闻,那乡野女倒是比她还好命。
*
收到魏府支给她的银子后,云梨本打算直接回府,可这雨说来就来,还未出府,倾盆大雨便落了下来。
苹香给云梨取来一把伞,“李姑娘,这雨如此大,就算有伞也会淋湿身子,不如你先等雨变小些再走。”
待雨变小后,云梨才撑伞离去。
不料行至途中,云梨又碰上那荣管事,握伞的手一紧,她加快脚步越过那管事。
“等等。”身后传来管事阴狠的声音。
云梨脚步未停,走得更快了,她快,那管事比她更快。
此刻天还在落雨,路上没什么人。
那管事一个箭步冲到她前面,肥硕的手一把捉住她握伞的手,声音黏腻又恶心,“李姑娘,私携魏府的伞离府,可是犯法的,还不速与我去见夫人。”
云梨的心狂跳不止,看了一眼周围,可惜四下无人。
她忙松开握伞的手,用力甩脱那肥硕的大手,“这伞是苹香姑娘赠予我的,并非民女私携,民女告辞。”
说完,伞也不要了,冒着细雨往前奔去。
管事哪能放过这个机会,想到反正她今日离府后就不会再回来,就算他对她做出些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
想到此,管事愈发大胆,他几步追上云梨,双手钳住云梨的双肩,将她往一旁的小径带去,“今日我不让你出府,你休想出府。”
云梨双肩被他钳制住,当即厉声尖叫起来,“你放开我。”
那管事赤红着双眼,一边钳制住他,一边伸手去扯她脸上的黑纱。
云梨心一横,用力挣脱管事的大手,衣襟在挣扎中被扯开一道口子,露出半边雪肌。
“荣管事,你这是在做什么!”不远处的长廊里,传来魏夫人的呵斥声。
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云梨泪水一下汹涌而出,她捂住肩膀,拼命奔向魏夫人身边。
魏夫人身边只有魏璇和方才给她银子的那位妈妈在。
云梨躲在魏夫人身后,身子抖个不停,哭诉道,“魏夫人,他想强迫于我。”
魏璇轻蔑地扫了她一眼,“强迫于你,你莫不是在说笑!”
闻言,魏夫人眉头轻轻一皱,“荣管事,可有此事!”
那管事油嘴滑舌道,“怎么可能呢,误会,都是误会,我不过是看李姑娘脚下打滑,想要扶她一下,哪知她看见我就像见了鬼一样,对我又打又踢的……”
魏夫人点点头,转头看向云梨,“李姑娘,你看,既然这都是误会……”
云梨心一凉,是啊,她怎么能如此天真呢。
天真地以为魏夫人会帮她这样一个寻常女子。
云梨稳了稳心神,敛起泪意,朝魏夫人恭敬地行过一礼,“云……李云告辞。”
身后有人道,“李姑娘,带上伞吧。”
云梨没说话,重新步入雨中,往府外奔去。
来到魏府侧门,云梨脚步一僵。
隔着漫天细密的雨幕,陆怀砚撑开一柄大伞,将身旁的秦若音纳入伞下,而后两人一同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视野中,云梨挂满雨珠的长睫颤了颤,身形僵硬缓慢地步入雨幕。
第30章
魏夫人生辰一过,转眼便是陆怀砚的生辰。
陆怀砚生辰虽说还有几日,但阖府上下已经开始着手准备,装缮府内府外,拟写宴客名单,以及瓜果茶水。
执掌中馈的人是二嫂,往岁秦若音没来府上时,二嫂还会装模作样问问她的意见。
云梨看向湖对岸的凉亭里,二嫂和秦若音正在商谈些什么,她只听到一句,“哎呀,还是若音你有法子,我刚好不知这里摆些什么好。”
两人有说有笑,云梨握紧手里的白釉绿彩吸杯,抿抿唇,转身落寞颓然地往晚翠院走去,留下一抹单薄身影。
秦若音瞥见云梨的身影后,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
自从那日在魏府见过一回陆怀砚,回府后云梨都未能与其碰面,他也说到做到,再未踏足晚翠院。
云梨只能从下人嘴里、或者姚氏口中听到他的消息。
云梨翻阅完《酒酿千方》的最后一页,苦涩笑笑,做夫妻做到他们这份儿上的,恐怕也只有自己了。
在陆怀砚生辰来临前,云梨用木匣子将那吸杯放进去,打算等到他生辰那日再送给他。
那木匣子也是她找木匠雕琢而成,所用木材虽普通,但上面刻有三个风度翩翩的小人,都是前三年过生辰时的陆怀砚。
本来应该刻四个才是,但四这个词不是那么吉利,云梨便让人刻了三个,那木匠功夫到位,只听云梨的描述便能将其刻得活灵活现。
云梨去取那木匣子时,那木匠还打趣云梨,她是真的将她夫君放在心尖尖儿上了,否则怎会将陆怀砚当时的衣着打扮、神态表情都记得那么清楚。
云梨满脸赧然,抱起木匣匆匆回了府。
将《酿酒千方》阖上,云梨打算在生辰那日,连生辰礼一起送还给陆怀砚。
云梨坐在轩窗旁,忽地,风起,满院树叶潇潇落下,天边浓云Α
这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匆忙的脚步声,云梨听到丫鬟催促道,“你们还不快些!”
云梨纳罕,提步想去院外看个究竟,这时凝霜端来安胎药,半是恭敬道,“少夫人,药快凉了,该喝药了。”
这安胎药云梨已经喝了快月余了,每日都喝这安胎药,云梨喝得直犯恶心,可凝霜说这是婆母亲口吩咐的,云梨不敢推辞。
云梨端起药碗闭上眼将药一饮而尽。
凝霜垂眸瞥瞥没有半滴药汁的药碗,扯扯唇角。
云梨开口问,“院外那些人在吵些什么!”
凝霜边往外走边道,“听说秦姑娘今日临盆,府里的丫鬟都遣去帮忙了。”
“三少夫人若无事,也可以去看看,算是为日后做准备。”
凝霜走后,云梨来到院门口,看着一行行端水、端汤的丫鬟,心里没来由得涌起一抹恐慌和紧张。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太过恐慌或是紧张,她感觉小腹好似有些不舒适,有点疼。
这时,她看见陆怀砚从院外路过,但他看也没看她,只脸色沉重肃然地往栖霞院的方向走去。
云梨忍着小腹传来的不适,唤了一句,“夫君。”
胆怯充满期许的声音落入陆怀砚耳中,陆怀砚回过神,目光落在云梨身上,一时有些恍惚,原来两人已经那么久没见过面了。
但他的驻足只有这么一瞬,他淡淡应了一声,说着就要走,“若音今日临盆,我去栖霞院看看。”
这回没感觉错,小腹是真的越来越疼,云梨强忍住腹中痛意,带着对妇人生产的惧意,她咬住唇瓣低声哀求道,“夫君,可不可以让人去寻府医来看看,我小腹好疼,夫君,阿梨有些怕。”
陆怀砚目光一寸寸扫过她,带着审视、别有深意的意味。
“府医在栖霞院候着,我这就去栖霞院命他过来给你好生看看。”
他将“好生”二字咬得极重,只不过云梨小腹太疼,没注意到他话里的深意。
陆怀砚提步欲走时,云梨兀地伸手扯住他的衣袖,“夫君,可不可以让丫鬟前去,你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就这一次。”
从前枫河县时,云梨很小的时候,曾见过妇人生产,妇人疼痛的呼叫声,云梨至今都忘不了。
最后那妇人难产,被硬生生疼死,最终孩子是生下来了,可那妇人也死了,这事成了云梨心中的一道阴影。
陆怀砚垂眸,将衣袖从她冰冷的手中缓缓抽出,没碰她一丝一毫。
“府医随即就来,云梨,莫要善妒。”
见凝霜从不远处走来,陆怀砚头也没回地往前走去,“凝霜会照顾好你。”
*
看着陆怀砚的身影越来越远,云梨心如死灰,原来,他竟以为她是妒忌秦若音才会央他留下么。
云梨惨然一笑,抬头望了望天,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凝霜走过来扶她,“夫人,我们回屋去吧。”
云梨摇摇头,捂住小腹,“扶我去亭中坐坐,府医来了即刻让他进来。”
云梨等了会儿,不见府医的踪影,小腹疼得实在受不了,额上也铺满细密的汗珠,心里涌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唇瓣被她咬出血,云梨眼里满是无助和惶恐,紧紧抓住凝霜的衣袖,“凝霜,快扶我去栖霞院,来不及了。”
凝霜看了看她痛苦的模样,迟疑一瞬,才扶起她往栖霞院走去。
去往栖霞院的路上,云梨感觉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心里有股声音催促着她,快些,再快些。
来往丫鬟侍从只瞥了云梨苍白的面容一眼,便轻蔑地移开视线,无人在意这个三少夫人玩的什么把戏。
以前不觉得晚翠院到栖霞院有多远,直到此刻,云梨才觉得,这路怎么就能那么长呢怎么就那么远呢。
待凝霜搀着云梨到晚翠院门口时,云梨只听见屋内传出一道婴孩的啼哭声,紧接着,她感觉腹中有什么在一点点流失,任凭她如何挽留也留不住。
陆怀砚听到婴孩呱呱坠地的声音后,终是松了一口气。
直到云梨身旁的凝霜惊声尖叫地喊了一句,“少夫人,血……”
云梨缓缓垂眸一看,裙裾下,一滩鲜红渐渐扩散开来。
云梨像是没看见般,依旧麻木地往前走去,每走一步,裙裾便扫出一道血痕。
她低喃道,“血,哪里有血,我没看见啊。”
听到凝霜的尖叫声,陆怀砚猛地一回头,在看到云梨脚下那抹刺目的鲜红后,心像是被人狠狠扯过一把。
但他面上不显,沉着冷静地来到云梨身边,打横抱起她往院内的客房走去。
“让府医即刻来一趟。”
云梨躺在她怀里,早没了力气,面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她虚虚地扯着他的衣角,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溢,哀声祈求,“求你,救救孩子,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孩子。”
她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穿上她缝的衣裳、鞋帽,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世间。
陆怀砚轻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是如此的凉,他又收紧了几分,语气柔和的不像是云梨印象中的任何一个他,“府医马上就到,不会有事。”
*
很快,府医进来,看了一眼云梨带血的裙裾,眉头高高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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