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是想走也走不了啊。”说着,关野的视线蓦地转到柜台上的筐子里。
那筐子的缝隙里卡着几片干枯的柿子蒂,他又抬头看向窗外的柿子树,树上的柿子差不多还剩一半。
他不满道,“你摘柿子送人了!”
云梨淡嗯一句,“今岁柿子结得多,便让人先打下一部分。”
关野瞪大眼睛,不可置信,他还没吃上一口,问,“就,都送完了!”
云梨还没说,吕兰英在后厨忙完后出来,正好听见两人的对话,双手叉腰,笑眯眯地替云梨回道,“对啊,都送完了,你来晚了,没留你的份儿。”
吕兰英说这话是骗关野的,也不知怎么回事,自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水火不容,谁都看不惯谁。
关野气哼哼转头看向云梨,一对上云梨的眼睛后,关野气焰瞬间瘪下去。
云梨无奈地看了这两个活宝,“兰英姐姐,你又何必逗他。”
说着又对关野道,“你放心,给你留着满满一筐呢,你拿些回去分与你家中人尝尝鲜。”
云梨一对他和风细雨,关野又管不住嘴开始嘴瓢,“要是能娶你这么个贴心娘子回去,父亲母亲的脸都得笑烂吧!”
云梨轻扫他一眼,关野默默住了嘴。
她从柜子里取出羊裘披风裹上,对吕兰英道,“兰英姐姐,让人备两坛热酒和一桶葱花大骨汤,给那些凿冰的百姓和侍卫送去,喝了好暖暖身,这天寒地冻的,该冻坏了。”
云梨常做这种义举。
随着离忧居的名气越来越大,不乏有眼红挑事的,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大家见云梨脾性温和、柔柔弱弱的,又加上有关野这个镇山虎在,也就没人来惹乱子。
吕兰英忙去让人准备,备好后几人一起去往紫烟河桥口。
下了马车后,吕兰英奇怪地看看云梨头上的腊梅,正欲说话。
关野看看素手紧紧拢着羊裘披风的云梨,抢先开口对云梨道,“送你云貂狐裘你又不接受,如今知道冷了。”
吕兰英道,“一件云貂狐裘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关野指着吕兰英,“你你你……”
云梨,“行了,关大哥,劳烦你将骨头汤和酒搬过来。”
云梨来到桥边的避风亭中站定,放眼望去,宽阔的河面果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冰面上站着百十来人,正在奋力凿冰。
她唤来离岸边最近的一名男子,她指指亭中的酒瓮和大木桶,“劳烦你去给他们说说,若得闲的话可来亭中吃口暖酒和热汤。”
云梨的离忧居地儿虽不大,名气却响彻两岸,河对面的枫河县和本县的人,但凡路过离忧居,免不了要进去喝上一两杯酒,再要上三两小菜。
那男子对着酒翁咽咽口水,遗憾道,“两县的知县亲自看着,我们想偷懒都不行啊。”
关野道,“这有什么,我去找知县帮忙问问,喝了酒身子暖和了才有力气干活。”
云梨笑道,“那你快去。”
关野看她站在亭内的风口处,“你往里面站些,别被风吹着了。”
待关野走远后,那凿冰的男子道,“二位的好事快近了吧到时还想讨杯喜酒喝。”
关野喜欢云梨这件事儿,不止本县的人知道,就连临县枫河县的许多人都知道。
最开始云梨还会解释,可后来问的人越来越多,云梨也就懒得解释。
她岔开话头,对那男子道,“那边好像有人在叫你。”
那男子这才连忙赶过去。
*
关野大步来到对岸的避风亭中,避风亭四周都围着一圈帷毡遮风,亭外有两名持刀侍卫守着,他向两名侍卫说明来意,还不待侍卫通传,里面的人就发了话,“你小子还不进来,今日怎么那么守规矩!”
关野大咧咧掀开帷毡钻进去,“这不听说枫河县新上任的知县也在吗我不得守着规矩,免得丢人现眼。”
说完,只听曹知县哈哈一笑,“你啊,你啊……”
说着又对关野道,“这是枫河县陆知县,还不上前见过。”
关野其实一进来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一旁一言不发的男子身上。
只见男子身着雪白狐裘泰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手中握着一杯热茶把玩着,见他进来,从始至终连眼睫也未掀一下,茶的热气氤氲,模糊了他的神色和面容。
但不难看出是个好看的,好看到什么程度呢关野想了想,也就比他差那么一丁点儿吧。
不过长得好看又如何,关野对这种为了升高官才来他们这些小县历练的世家公子向来看不起。
但面上功夫他该做还得做,毕竟商不与官斗,官不与民斗,这个道理他是再清楚不过的。
关野上前恭敬拱手道,“草民关野见过陆知县。”
陆怀砚眼睫一掀,淡声道,“客气。”
说完,气氛又是一冷。
曹知县呵呵一笑,“你小子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来找我何事!”
关野这才想起正事,“离忧居的女东家送了些热酒热汤来,想让凿冰的百姓和侍卫们吃上一口暖暖身子,说这么冷的天,别把人冻坏了。”
关野喜欢云梨的事虽然闹得人尽皆知,但纵使再喜欢,他也不会在外面随便喊云梨的名字。
谁都没注意到一旁陆怀砚在听到“离忧居”几字后,摩挲茶杯的手有些微的凝滞,就连陆怀砚自己也没察觉出。
曹知县看看关野,“你小子为了娶她,鞍前马后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打趣完关野,曹知县又向陆怀砚请示,“陆知县,你看这!”
陆怀砚站起身,背向两人,长指挑开帷毡往冰面看去,“自然可行。”
曹知县朝关野挥挥手,“还不快去。”
关野走出去时,又回头看了一眼陆怀砚,陆怀砚背对着他,身姿清雅矜贵,关野想起吕兰英常常说他生得五大三粗的,莽夫一个,现下有了真正的对比后,他有些气郁。
待关野走后,曹知县又主动与陆怀砚攀谈起来,“日后若有机会,可趁着这雪日,陆知县也可去离忧居小酌一杯,正所谓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乃是人生一大乐事。”
上京来的嘛,无非就喜欢附庸风雅这一套,曹知县自认为这样能让陆怀砚高看几眼。
谁知陆怀砚淡道,“不用,我不喜饮酒,饮酒只会误事。”
他又问,“今日能否将冰全破完!”
曹知县砸吧砸吧嘴,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怎么这回来的人与其他人不同呢。
曹知县犹豫道,“可能得等到明日,今日落着雪呢,冻得紧实,明日如果天气好些,只需半日就能凿完。”
这时言聪送进来一封信,“公子,是秦姑娘写给你的。”
陆怀砚并未伸手接,“拿去烧了。”
曹知县见状,笑道,“看来陆县尉还未成家呀,让人家姑娘将信都送到这里来了。”
说着曹知县眼珠滴溜溜一转,“咱们东洛县有不少好姑娘,陆知县日后可以多来县里走走,说不定哪日就碰上称心如意的了。”
陆怀砚觉得聒噪,睨他一眼,“我和离过。”
曹知县脸色一僵,碰到这陆怀砚还真是流年不利。
他拍拍自己的嘴,“怪我这张嘴,是我多嘴了。”
*
东洛县桥头边的避风亭里,云梨正在给众人舀骨头汤,“各位不急,都有份,若不够,酒肆里还有,让人回去再取便是。”
在曹知县的竭力相邀下,陆怀砚随着他一起来到这东洛县。
他看到桥边的避风亭外围拢着一圈人,个个手捧冒着热气的汤碗,一口一口地喝着,大声说着话。
曹知县向他解释道,“应当是离忧居的东家在亭中布汤酒。”
陆怀砚点点头,越过避风亭往前而去,曹知县紧随其后。
有风掀起帷毡一角,露出里面几道身影,看穿着打扮和身形,应当是两女一男。
方才那名叫关野的男子正挡在其中一名女子身旁,那个地方恰是风口处。
另一名女子像是说了句什么,被挡住身影的女子伸出素手摸向头顶的挡风副巾,摘下那枝腊梅往男子怀里一塞。
风吹过,帷毡落下,女子闷闷的声音混着人群中的声音,叫人听不真切。
曹知县蛋氤で嗪,“郎才女貌,看着心情都舒畅不少啊。”
陆怀砚不置可否,迈步向前。
第37章
曹知县让侍卫先回去,自己一人带陆怀砚在县内繁华地走了一遭,期间时不时偷觑陆怀砚的神色,想窥探陆怀砚的一二想法。
但陆一路下来陆怀砚脸色都很平淡,既无欣赏之意,也无轻蔑之色,根本看不出什么。
最开始曹知县还想着陆怀砚是上京派来的人,若能与陆怀砚打好关系,他日陆怀砚回到上京,一个“治理得当、乃是可造之材”的折子呈上去,保不准自己哪日就升迁了。
如今看来,陆怀砚显然不是等闲之辈,自己离升迁也是遥遥无期喽。
正想着,陆怀砚徐行的脚步一顿。
他抬眸凝着匾额上“关氏船铺”几个大字,而后视线又落到门上挂着的木牌上。
在看到木牌上三个不同的图案后,眸光骤然一缩,但旋即又恢复平静,如无波深潭。
曹知县见他看得有些久,主动为其解释,“这关氏船铺开了有些年头了,当地常年在外跑船的,基本都是在他家订做的船,原先整个东洛县名气最大的便是这关氏船铺。”
“往来客商一来到东洛县,基本都会亲自来关氏店铺一瞻风采。”
“不过这两年嘛,名气变得不如以前了。”说到最后曹知县多少有些尴尬。
见陆怀砚依旧没说话,但也没表现出任何的不耐之色。
曹知县才又继续道,“两年前东洛县来了一对以酿酒为生的姐妹,关氏船铺的大公子,也就是方才在亭中那个你见过的,看上其中的一个,为获得妹妹的芳心,花样层出不穷,可即便如此也没能哄得人家同意。”
“一晃两年过去了,那小子还没放弃,为了离那姑娘能更近些,还特地将船铺从西渡口迁挪到东边来,这事儿闹得沸沸扬扬,不止咱们东洛县、甚至枫河县都有不少人知晓。”
言聪撑着下巴思索道,“这样说来,那女子想必是貌若天仙。”
曹知县食指晃了晃,“非也,那并非什么天仙,脸上有一道长长的疤,就算没有那道疤,也只能算得上是一名清秀佳人。”
*
说话间,几人不知不觉来到离忧居门口。
曹知县,“哎,到了,这就是离忧居了。”
陆怀砚抬头看了看牌匾,是离开的离。
曹知县边说边小心翼翼前后左右看了看,“还劳烦陆知县在这儿稍候片刻,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边说边从怀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酒囊来。
不过前后脚的功夫,曹知县就出来了。
他尴尬道,“陆知县,这里面打酒的人有些多,可能要等上些时辰,这天寒地冻的,不如陆知县随我一起进去小坐片刻,这离忧居的酒出名,饭菜也不错,今日便由我作东,还望陆知县赏个脸。”
陆怀砚没再推迟随他进去。
一进去,店内人声鼎沸的,有些吵,陆怀砚眉头微锁,但好在布局井然有序,墙壁上还饰有金黄的干芦黍、鲜红干椒,在这样的寒冬里,让人见之生暖。
曹知县极有眼力见儿地招来跑堂堂倌,“去给我们寻个比较安静的地方坐坐,好菜端上来,再拿两小坛梨花酒来。”
陆怀砚出声拒绝,“我不饮酒。”
曹知县又道,“拿一坛就好。”
曹知县凑近陆怀砚,“这酒都是先紧着店内用膳的客人,其次才是打酒的客人。”
三人随跑堂堂倌来到店内安静处,曹知县作出手势,“陆知县,请。”
陆怀砚垂眸看了一眼长杌,很干净,但言聪知道他的习惯,再干净,还是会替他用帕子擦过一遍,陆怀砚才坐下。
两人坐了一会儿后,跑堂的堂倌送来一小坛热酒,并几盘招牌菜。
曹知县抱起小坛斟满一杯酒后向陆怀砚示意,“陆知县。”
陆怀砚,“在下不擅饮酒,曹知县自饮便是。”
这时,一阵刺骨寒风吹灌进来,接着店门口的门毡被男子的一只大手掀开,顺着风向望去,陆怀砚认出那只手的主人,正是求爱不得的关野。
但男子并不急着进来,而是一直保持着掀毡毯的姿势,待后面的女子进来后,他才猛地将毡毯放下。
为首的女子一袭黛紫袄裙,外披羊裘披风,双手、双耳、头顶皆有御寒之物,一半脸清丽异常,另一半脸被一道疤硬生生毁掉,正款步向里走来。
陌生又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陆怀砚平静的心湖有了些许波动。
他失神地望着面前这名女子,一眼认出这便是两年前葬身于火海、他曾经的妻子――云梨。
店内最后进来的那女子被毡毯拍了个满脸,气得大吼一声,“关野!”
陆怀砚也因为这声吼叫回过神,云梨还活着,虽在意料之内,但更多的是意外,没想到再重逢时竟会是在她所开的酒肆里。
最让他意外的还是她那毁去一半的脸。
猜到她可能是假死离开上京后,陆怀也没逼迫凝霜说出真相,想着她既选择以假死离开,想必心中不愿再与他有过多纠缠,他便顺势而为成全她。
只是在看到她脸上的那道刺目疤痕后,他的心到底不能平静,心生愧疚。
眼看云梨越走越近,一旁的言聪眼睛都瞪直了,疯狂示意陆怀砚,陆怀砚却像是没看见般,淡睨了他一眼。
陆怀砚以为云梨会认出他,但她视线并未在他身上停留分毫,而是对一旁的曹知县恭敬行了一礼,声音低柔温婉,“知县大人安好。”
曹知县笑笑,指指身旁的陆怀砚,“眼里可不能只看见我一名知县啊,这是枫河县新上任知县陆知县。”
云梨以同样的姿势向陆怀砚行过一礼,“民女见过陆知县陆大人。”
陆怀砚见她低垂着头,敛着睫,教人看不清神色,与他说话是满是疏离之意,她整个人说话时的语气、行礼时的动作大方又得体,与印象中的她差别实在太大。
陆怀砚起身,不知是动作太大、还是狐裘的过,桌上的酒杯被狐裘扫落地面,清脆的响声响起,杯子里的酒也倾洒出来。
云梨心中不愉,这酒杯是她专门托人描了喜欢的花样订做而成,还没用多久,酒杯成双成对共八十八只,单取一个“合”意。
陆怀砚只垂眸淡淡扫过地上的杯子,“抱歉,这酒杯我会赔付双倍银子。”
说完,他声音温煦道,“阿梨……”
云梨攥紧的掌心豁然松开,这是她云梨的酒肆,当由她做主,她不用再像从前在陆府那般谨小慎微、卑躬屈膝。
20/68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