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梨点点头,转身走出屋子,期间也没问陆怀砚一句冷不冷,要不要添衾被,仿若屋内没有他的存在。
云梨一走,关野便灭了蜡烛,扯过衾被蒙过头顶,兀自呼呼睡去。
黑暗中,陆怀砚躺在床上,自嘲地笑了笑,而后扯过单薄的衾被盖上。
*
一早关野便起来去看河道情况,他走后,陆怀砚才睁开眼,其实昨夜他几乎一整夜都未睡,此刻头与嗓子剧痛难忍,想必是风寒又加重了。
关野鼾声震天,又加上他未料到能与云梨重逢,心中那些说不明的情绪、还有为自己对云梨持有偏见而感到愧疚,这些都让他难以入眠。
他想,天亮后,他要找云梨问问,问她心中有什么想要的,他总得做些什么才是。
云梨来找关野下去用膳时,陆怀砚告诉她关野已经走了,云梨低声嘟囔了一句,“又不说一声就跑了。”
见她要走,陆怀砚忙叫住她,“云姑娘,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吗!”
陆怀砚以为她会拒绝,毕竟当初有些事的确是他做的不对,她会心生怨怼也没什么。
谁知云梨并未拒绝,大方地坐在屋内的罗汉榻上,“不知陆知县想谈些什么!”
云梨声音柔和、面色温婉,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可就是这样,才让陆怀砚心中越发没底。
陆怀砚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就是阿梨,阿梨,你我就算做不成夫妻,也不用如此生分。”
第39章
听到这声阿梨,云梨心中一酸。
她曾经有多渴望他能这样唤她一句“阿梨”,此刻就有多不愿听到这句“阿梨”。
云梨眸光虚虚落在窗边的腊梅上,杏眸温柔明澈,语气温柔坚定,“需要的。我不想让其他人知晓我们之间的事,那样会给我带来许多困扰,我只想安安静静在东洛过一辈子。”
“况且,你是枫河县的知县、上京来的高官,民女不过一介平民百姓,对你恭敬是应该的,日后若再见还望陆知县称我为云姑娘,不要叫我阿梨,我不想让别人误会。”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陆怀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苍白干裂的唇瓣动了动,“好,那就依你所说,云姑娘。”
他只是想因为之前的误会,他一直唤她云梨和秦氏,对她太过冷漠无情了些,想着或许唤她阿梨更好些,不过终究覆水难收。
说完,陆怀砚又道,“你若有什么想要的,大可以向我提出来,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实现。”
听他这样说,云梨语气倏地一冷,“你有没有想过,比起有愧于我,你最对不起的是孩子。”
“你可知,午夜梦回时,我总会梦见有个孩童怯生生地拉着我的手,一直叫我阿娘,问我为什么没能保护好她。”
云梨转过身抹去脸上的眼泪,“已经快两年了,我只想问你一句,那日我说孩子的死不是意外,让你好好查一查,你查过吗!”
陆怀砚见她背过身抹泪,心里百感交集,也不是滋味,不知如何是好。
有关孩子的事,他自然查过,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眼下不是处置罪魁祸首的好时机。
此刻他只能告诉她孩子的死与秦若音有关,其他的什么都做不了。
他眸色一片幽冷,神色复杂道,“我查过,孩子的死,是秦氏吩咐凝霜所为,但阿……云姑娘,秦氏现在还不能有事,凝霜你想如何处置!”
云梨出事后,凝霜没过几月便主动请辞离开陆府,说要回家乡照顾父母,他便让人暗中跟踪凝霜,让他诧异的是,凝霜竟也是枫河县之人,且暗地里与秦若音有联系。
只不过还不待他审问,凝霜便全招了,她说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护她父母周全。
闻言,云梨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今日她不该如此激动的,他与她早就没了关系,她不该迁怒外人。
平复好心情后,云梨语气又恢复如常,也没问他为什么不能动秦若音,只道,“凝霜按律处置即可,日后待秦若音受到惩处,劳烦陆知县告知我一声,也好让孩子早些转世为人。”
语罢,云梨起身往屋外走去。
在她踏出房门之前,陆怀砚低声问了一句,“我见你与关公子关系挺好,你日后是打算与他成亲吗!”
云梨笑了笑说,“让陆大人见笑了,一开始我的确没心思考虑这些,可日子渐长,我发现关野他的确很好,对我可以说得上是事无巨细、周到细心,说不心动是假的。”
“但我一直因为脸上这疤不敢与他走太近,不敢给他希望,也不敢给自己希望。”
“可这几日,我有些想通了,人生在世,世事无常,不试试又怎会知道是什么结果,就算落不得一个好结果,至少日后想起也不会后悔。”
“如你所见,我会寻个日子与他说明白,云梨也祝陆知县早日觅得良缘。”
陆怀砚脸色白了白,垂眸哑声道,“这样啊,你说的是,那陆某便在此恭喜云姑娘了。”
临走前,云梨看了看他的脸色,“楼下后厨做的有清粥,陆知县可以下去用些。”
云梨并不觉得提醒他下去用膳会有不妥,换做任何一个人,她都会这样做,人不能一直活在怨憎中,得向前看。
陆怀砚知道,她这是彻底放下了。
*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楼,吕兰英暗地里轻哼一声,给云梨端来备好的早膳。
云梨看了一眼装得满满当当的碗,撒娇道,“兰英姐姐,实在太多了,吃不下的。”
吕兰英强势道,“不吃也得吃,好不容易将你身子养好些。”
在一旁喝清粥的陆怀砚听见后扭头看过去,见云梨正扯着那名叫兰英的女子的衣袖,轻轻地摇晃着,明显是在撒娇,在陆府时,他还未见过这样的云梨。
陆怀砚又看了看云梨白皙的小白,看上去的确比之前胖了不少,不由得弯了弯唇,却不料对上吕兰英防备的目光,陆怀砚朝她微微颔首。
门毡这时被掀开,关野边搓手边咋咋呼呼道,“冷死了,我回来晚了吗给我留了吃的没!”
说着跑到柜台旁,“阿梨吃的是什么我也要吃一样的。”
吕兰英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要吃自己去后厨盛去,那是给她补身子的,你壮得跟头牛似的,补什么补!”
关野扫了一圈店内,见陆怀砚一个人坐在桌上用膳,去后厨盛来饭菜后自来熟地坐在陆怀砚身边。
见他坐下,陆怀砚主动开口,“关公子。”
关野回道,“陆知县,一个人用膳多没劲,我来陪你。”
陆怀砚淡笑不语。
用至一半时,关野在陆怀砚身上扫了一圈,突然问,“不知陆知县可否娶妻!”
陆怀砚掀睫看向他,“娶过,不知关公子为何有此一问!”
关野激动得就差拍手了,终于找着一个靠谱的了,之前为取得阿梨欢心,他用了不少法子,可每回都洋相尽出,这些法子都是他身边的那帮好兄弟给他出的,却没想到出的尽是损招儿。
这回这陆知县看上去相貌堂堂,又是上京来的,见识多,还娶过妻,想必对于如何讨女子欢心也不在话下,关野全然沉浸在兴奋中,自动忽略了陆怀砚的那个“过”字。
关野起身坐在陆怀砚身边,靠近陆怀砚小声道,“我过几日打算带阿梨去看看关氏新造的海舶上逛逛,顺便向她表明我的心意,就想问问陆知县,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让她答应嫁给我。”
陆怀砚握筷的手一滞,碗里装的分明是清粥,可入嘴后却酸涩难耐。
他放下碗筷淡着一张脸对关野道,“云姑娘若真的对你有意,即使你什么也不做,她也会答应你,反之若她心中无你,你做什么也是徒劳。”
关野摆摆手,“那不可能,她心里肯定有我,不然也不会收留我在酒肆中住那么久,还亲手给我缝补衣裳。”
陆怀砚又重新握紧碗筷,给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她喜欢什么,你便送她什么。”
关野皱眉道,“那不行,她喜欢酿酒,随时都可以酿,她喜欢梨花,可我总不能送她梨花吧,这寓意一点儿也不好。”
陆怀砚心中暗道,原来她喜欢梨花,可这么多年,他都未曾注意过她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一味地将自己困在对她的偏见里。越是这样想,便越觉得自己亏欠她太多。
关野扫扫走神的陆怀砚,“不是,陆知县,就没什么别的法子了!”
陆怀砚点头轻嗯一声。
关野拍拍他的肩,“算了,别帮我想了,到时海舶建好后,陆知县可一同随曹知县一道来看看,看看我们关氏造的海舶比之上京的海舶如何。”
*
三日后,河冰破完,且大雪已停,是个出行的好日子。
一早起来云梨就开始梳妆打扮,她打算今日就与关野坦明心意。
待穿好衣裙后,她对镜伸手摸摸脸上的这道疤,长长叹了口气,最后取出紫色面纱遮住。
吕兰英进屋看看她脸上的面纱,“决定好了!”
云梨杏眸含笑,“兰英姐姐,我想试试。”
吕兰英上前抱抱她,“放心,兰英姐姐在呢,关野那臭小子能娶到你是他的福气,若他日后胆敢负了你,我揉碎他的脑袋去。”
云梨噗嗤一声笑出来,眼睛亮亮的,“谢谢你,兰英姐姐。”
一大早,两人将店里的活计分下去后,便坐马车前往紫烟河,海舶比河船大许多,一眼便能认出。
下了马车后,两人来到海舶停靠的地方,开始等船过来。
不止她们在等,岸边也有许多其他人等着一关这新海舶的风采,河岸上挤满了人。
过了一会儿,喧嚷的人群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一下变得安静不少,云梨望去,陆怀砚与曹知县并排而走。
陆怀砚今日没穿他那件引人注目的白狐裘,只一身银白青竹纹长袍,腰间的玉带将他的腰身束得笔挺,走在人群中依旧鹤立鸡群。
云梨想起自己初见陆怀砚时,便是被他的这身气质迷得五迷三道,如今再看时,竟也能做到心如止水。
陆怀砚也看见了她,她今日应当是精心打扮过,脸上蒙着一层紫色面纱,堪堪露出一双明瑟莹净的杏眸,灵动无比,身上穿着同色的厚袄袍,但他记得,她好似不爱穿艳丽的衣裳。
是因为关野的原因么。
不待他细想,海舶已经顺着流水行驶靠岸。
船还未靠稳,关野便急不可耐地跃身跳下船,引得周围围观的人群一阵惊呼。
云梨看到也吓呆了,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掉到河里去。
关野气喘吁吁跑到云梨身边,“阿梨,你今日真好看。”
云梨正欲说话,视线在掠过船上一道熟悉的身影时,不可置信地僵住,可是怎么可能呢。
那身影很快与中年男子一起进了舱房里。
关野还在一旁喋喋不休,“今日我本来是想坐马车来接你一起的,可那毒妇让我爹拦着我不许我提前出门,非要与他们一道,说什么家和万事兴。”
云梨神思飘远,她只想知道自己方才看到的是不是真的,连关野说了些什么也没听进去,只略有些着急地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船去!”
关野咧嘴笑了笑,“随时都可以,走,我带你上去。”
一旁的陆怀砚却将云梨方才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
第40章
云梨跟在关野身后,待上了船,一直心不在焉地四下张望,以至于关野一连唤了她几声都未听见。
她记得方才那道身影身旁跟了一名中年男子,两人身后还跟着数名服饰统一的丫鬟。
不知为何,云梨心里隐隐生出一抹担忧来。
察觉到她出神得厉害,关野伸出大手在她眼前轻晃了晃,疑惑问,“阿梨,你在看什么!”
云梨掩饰性地摇摇头,朝他露出一个浅笑,“我没事,只是觉得站在海舶上看这东洛县,别有一番趣味。”
关野听她这样说,又开始滔滔不绝向她说着这海舶的有趣之处。
云梨边听边应着,视线却一直在不停地搜寻方才那道身影,直到撞上陆怀砚浅淡的目光。
他站在曹知县身边,周围还围着一些其他华贵衣袍的豪族望门,令云梨十分惊讶的是,他变化竟如此之大。
他不再排斥抗拒应付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而是显得游刃有余、得心应手。
他看着她,朝她露出一个更为友好的笑来,众人见他对着一个方向笑,也朝这个方向望过来,云梨慌忙拉拉关野的衣袖,“关大哥,我们去旁的地方看看吧。”
关野感受到衣袖牵扯带来的力道,这还是云梨第一次主动牵他衣袖,像是小女儿家的撒娇,他不由得心花怒放,阿梨肯定也是对他有意的。
想到此,关野一边盯着云梨的脸色,一边伸手顺势握住她小巧的手,见云梨没再像往日那般推拒。
关野凝着云梨的一双眼顿时变得火热无比,他开心又无措地喊了一句,“阿梨。”
像是孩童初次得到心心念念的糖葫芦时的那种喜悦。
云梨脸色微赧,不过有面纱的遮挡,看不出来,只是低头垂眸的瞬间,耳尖有些微红。
不远处陆怀砚出神地望着两人相握的手,男子宽厚的手完完全全将云梨的手包裹住,一大一小、一黑一百,着实有些刺眼了,陆怀砚默默收回视线。
心里不断提醒自己,他与她已经和离,关野对她很好,这就够了。
关野握着云梨的手,一路带她来到事先为她准备好的舱房,将她送至门口,关野依依不舍道,“阿梨,你先自己在屋里看看,我给你选的这间屋子光线很好,站在这里几乎能将整艘海舶纳入眼底,我先去应付我爹和那毒妇,回头再与你细说。”
关野走后,云梨进屋逛了逛。
这屋子的确像关野说的那样,视野开阔、采光好,她又推开窗看了看,殊料对面屋子里的窗也在这时打开。
又一次猝不及防地撞上陆怀砚的目光,陆怀砚眼中也有些错愕,而在看到云梨一声不响地关里窗后,薄唇渐渐压成一条线。
言聪见陆怀砚一直望着窗外,好奇道,“公子,你在看什么呢!”
陆怀砚在言聪走过来时,伸手将窗阖上,“无事,让你打听的事打听得如何了!”
*
云梨关上窗后,刚在小榻上坐了一会儿,想到方才那道身影,坐立难安的,干脆起身想再出去逛逛,看能不能碰上那个人,她想知道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她,还是自己眼花看错了。
打开房门的一刹那,云梨恍若被人点了定身穴,僵立在原地。
若不是屋外日头正好、河鸟嗷鸣,云梨定会以为自己是白日见了鬼。
因为此刻站在在她面前衣着华贵、云鬓珠翠的贵妇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离世多年的母亲樊氏。
云梨唇瓣嗫嚅着,眼中隐有泪光闪动,一声母亲还未唤出口,樊氏就大摇大摆地越过她径直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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