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云梨便不由分说地打断,眼神温柔而坚定地直视着他,“陆知县,你认错人了,也叫错了,我叫云梨,不叫什么阿梨。”
“二位慢用,云梨先行告退。”
说完向两人微微欠了欠身,转身离去。
云梨一走,气氛肉眼可见地变冷不少。
曹知县以为陆怀砚是因为云梨方才的举动而动怒,忙劝他,“还望陆知县别往心里去,这姑娘平日里不这样,想必今日是有什么心事,她没什么坏心思。”
陆怀砚掀起狐裘重新落座,一双桃花冷幽深邃,“无事,敢问一句,曹知县为何会帮她说话!”
陆怀砚用的是帮而不是替,就意味着他断定曹知县所言并非是假意客套。
曹知县擦了擦额上不存在的汗,一句话就让这人看出了自己的心思,可怕,太可怕了。
曹知县喝了一口堂倌重新斟好的酒,舒服地叹上一口气。
“想必陆知县也知道,像关氏这样的商铺,是税收大头,而且每岁还会捐出一笔善款用来加固河堤、修缮道路这些,咱们当官的,多少都要给他些面子吧况且,关野那小子只是让我在他外出跑船的时候,能够帮忙照拂云姑娘和离忧居一二。”
陆怀砚看看他手中的酒杯一眼,抿唇道,“曹知县不必紧张,我并未生气,只是方才看见云姑娘,想起一个故人罢了。”
再见时,她身边多了一个能够照顾她的人,她似乎也变得更好、更耀眼,没再沉湎于过去的伤痛中,这没什么不好。
陆怀砚提起故人,曹知县自然不会将云梨和陆怀砚和离的妻子联系在一起,毕竟以陆怀砚的眼光和身份,肯定不能娶一名容颜有损的女子。
曹知县忙不迭点头,“理解,故人之姿而已。”
陆怀砚凝着曹知县手里的酒杯已有半晌,冷不丁地问,“这酒也是云姑娘酿的!”
陆怀砚不好直接开口讨酒喝,只好以这种方式开口。
方才不觉这酒有何特别之处,如今再闻,竟觉得清香扑鼻。
曹知县替陆怀砚斟上一杯,“那陆知县今日就尝尝这梨花酒,看看味道如何!”
陆怀砚轻握酒杯,垂眸沉思片刻后低喃出声,“梨花酒么!”
而后喉咙一滚,酒入腹中,先是有股难以言喻的苦涩之感齐涌而上,渐渐地就能品出一丝甜意来,最后竟然甘中又带有淡淡的苦,后劲太大。
像是经历万般苦难,而后终是柳暗花明、峰回路转,有股辽游于广阔山水间、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甘中带苦实则无甘唯有苦。
见他喝下,曹知县一脸期待地问,“如何陆知县。”
陆怀砚转着空酒杯,“确是好酒。”
曹知县,“那是,这梨花酒先苦后甜,喝的就是那股甜。”
陆怀砚笑而不语。
刚喝完一杯酒,陆怀砚脸上就浅红一片,笑的那一刹那,肃沉尽散,多了几分风流。
*
云梨拿出账簿盘账,吕兰英走过来,朝陆怀砚那边看了一眼,“那就是你掏心掏肺、死心塌地爱过的负心汉!”
云梨忙作求饶状,“我错了,兰英姐,别再提了。”
“谁是负心汉”关野气喘吁吁跑过来。
云梨和吕兰英一致回头看向关野,“你。”
关野委屈巴巴,“不是,怎么又是我我做了什么!”
“噗嗤。”云梨笑出声。
“好了,骗你的,说的不是你。”
“那说的是谁”关野紧盯着云梨。
这时,陆怀砚那边传来曹知县慌张的声音,“快去帮忙寻大夫来。”
第38章
曹知县喊完,言聪忙跑去寻大夫。
曹知县见陆怀砚面色潮红、呼吸逐渐困难,像是随时要倒地不起,但他仍旧以肘撑桌,勉强稳住身形。
他凑近陆怀砚想伸手去扶他,在手快要碰上陆怀砚身上雪白水滑的狐裘时,又缩回手,满脸担忧地问,“陆知县,我扶你!”
陆怀砚朝曹知县摆摆手,声音沙哑又虚弱,“不必。”
说完,陆怀砚长睫轻颤了颤,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向柜台那边,而后又抿唇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
*
言聪路过柜台时,云梨面上挂着清浅笑意,正和吕兰英、关野两人有说有笑,自曹知县说帮忙寻大夫后,云梨都没往陆怀砚那桌看过一眼。
除去那道疤外,面前的女子与前少夫人分明一模一样,可她并不承认,但言聪心里无比笃定面前的女子必是前少夫人无疑,只是她不愿承认罢了。
言聪心里不是滋味,少夫人从前那么在意公子,如今公子身子不适,她就真的忍心放任公子不管不顾。
言聪不信。
他来到柜台旁,“云姑娘,我家公子身子不适,您可以帮忙去看看吗!”
吕兰英俯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地捧着一张圆脸,歪过头目光冷冷剜向言聪,“我妹妹又不是大夫,想看病,你该去找大夫。”
言聪看看云梨,云梨没看他,也没说话,只静静凝着面前的账簿,一动不动,像是默许了吕兰英的话。
言聪不得不叹气道,“说得对。”而后匆匆冒着大雪跑出去。
直到这个时候,言聪才觉得,他家公子大概是没救了。
门毡被掀开的瞬间,有雪絮飞了进来,云梨余光瞥过言聪的身影,而后眨了眨杏眼。
*
待言聪一走,关野皱着一对浓眉对吕兰英道,“你刚才那么凶做什么要是他出去说些对离忧居不好的话,到时岂不让阿梨难做。”
这回吕兰英难得没与关野吵起来,只不开心地地撇撇嘴,但嘴上依旧不饶人,瞪他一眼,“你懂什么,除了帆大哥外,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关野舔舔后牙槽,脑袋歪向一边,眯眼危险地看着吕兰英,“我什么都没做,怎么又来怪我!”
说完,他又无辜脸看向云梨。
云梨朝两人笑笑,安慰道,“放心,言……刚才出去的那位公子不会出去乱说的。”
关野紧紧盯着她,“你怎么知道!”
云梨作若有所思状,“许是相由心生!”
关野哼哼道,“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云梨几人打闹说笑的场面全部落入不远处陆怀砚的眼中,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云梨,脸上的笑自然又明媚,那块疤丝毫遮不住她的美。
印象中,其实她不常笑,但似乎只要看到他,就总是笑着的,但就算如此,还是比不上此刻她脸上的笑。
他有种很强烈的预感,或许他错过了这一生中很重要的东西。
*
须臾,言聪请来大夫。
大夫诊完脉后笑说道,“无碍,这位公子不过是病酒罢了,先用温水冲洗红痒部位,若还是不得缓解,再用冷湿巾帕敷敷,最后膳食的话最好是用些清淡的。”
“不过,我看这位公子早前似乎一直患有风寒,还未彻底痊愈,就别用冷湿巾帕敷,用温水冲洗过便好。”
听完大夫的话,曹知县松了一口气,要是陆怀砚在他的县里出了什么事儿,那麻烦可就大了。
陆怀砚,“言聪,付银子,送大夫一趟。”
那大夫不让送,走前又叮嘱陆怀砚,“外面这么大的雪,为免病情加重,公子最好就在此住下,待症状有所缓解后再走也不迟。”
闻言,言聪来到柜台旁说明来意,云梨没想到陆怀砚竟要在此投宿,心里虽然不想再和他有过多牵扯,但开门营生,没有拒客的道理。
云梨翻出夜间在店里投宿的客人名册,看过一遍后,有些讶异地问,“今日这么早就客满了!”
关野道,“我都说了今日人多,来投宿的肯定多。”
若不是曹知县的宅子离离忧居太远,大夫又叮嘱陆怀砚最好别冒雪走动,倒是可以去曹知县家中住上几日。
曹知县与关野交好,他将关野拉到一旁低声道,“你问问云东家能不能腾出一间房让陆知县住下,你要知道这事儿可马虎不得。这陆知县要真在咱们东洛县出了什么事儿,我难逃其责,到时我若被降罪,新知县到任后,恐怕很难会像我这般看顾云东家这酒肆了。”
关野想了想,对云梨道,“阿梨,不如这样,把我那间屋让给陆公子。”
关野虽是关氏船铺的嫡长子,可母亲过早离开人世,父亲后来娶了续弦,那续弦两面三刀,对关野并不好。
关野经常与其父亲争吵不休,大多是因为他那继母,后来关野便不在家里住,常年住在客栈里。
云梨还记得去岁正月初一那日,酒肆出事关野帮了大忙,她带着一些好酒来到关野住的客栈,想当面谢谢他。
那日关野住的客栈里,客栈掌柜也回家过年节去了。
客栈大门虚掩着,她推开门进去时,看见关野手里抱着一个大海碗,一个人坐在桌旁,正埋头用膳,海碗里面装着清汤寡水的素面。
整座客栈只有关野一个人,实在冷清。
看得云梨心中不忍,自那之后,云梨便在酒肆里给关野专门腾出一间屋子,供他住,关野也就一直住了下来。
窗外寒风呼啸而过,云梨抬眸看关野一眼,“你把屋子让给他,你要上哪儿去住!”
关野咧嘴露出白晃晃的牙,“阿梨这是在担心我吗!”
云梨脸色唰地冷下来,“我说正经的。”
关野见她生气,忙道,“这有什么,我哪儿也不去,陆知县睡床,我打地铺,那屋子我睡习惯了,里面的一针一线都是你亲手置办的,换了别的地方,我可睡不着。”
本来云梨是想让他睡罗汉榻的,但看了看他的个子,想想还是算了。
此刻店内酒客少了许多,没有那么吵,关野的嗓门不算小,也不知公子听见了多少,候在柜台旁的言聪看向不远处的陆怀砚。
公子这回要遭老罪了。
*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言聪将陆怀砚送进关野屋里后,又上上下下来回跑趟、忙前忙后给陆怀砚端来热水沐浴。
陆怀砚看了看屋内,屋子干净整洁,窗边青瓷长颈细瓶里插由几株腊梅,直到看见屋内桌帔、椅搭上绣着的生动小宠时,陆怀砚神色一滞,走过去伸手轻轻抚了抚。
他想起晚翠院屋内的桌帔、椅搭上似乎也绣有此物,那时她小心翼翼地问他喜不喜欢,他并未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只随口敷衍了一句。
他曾以为她嫁给他,所图皆为名利,可直到亲眼看见她凭自己的手艺和本事亲手开起来的酒肆后,陆怀砚才明白,或许他一直都想错了、也做错了。
陆怀砚搭在椅搭上的手越收越近,他想,他还能有机会弥补吗。
这时言聪送来沐浴的热水,“公子,大夫说好好泡一泡热水,就能缓解这病酒症状了,不过公子不宜泡太久,公子的风寒还未好全。”
来枫河县后,这边比上京更早入冬,又或许是因为略有些水土不服,陆怀砚一来枫河便起了高热。
陆怀砚从椅搭上收回手,“我知晓了。”
伸手欲解狐裘,随即手又一顿,“去衣铺帮我买两身衣裳上来。”
言聪愁着一张脸,“可方才我去寻大夫时,许是雪天太冷了,许多铺子都关门了,街上开着的铺子都没卖衣裳,要不公子,你委屈一下,暂且再穿一晚身上的衣裳,明日一早我就去买新的。”
陆怀砚道,“罢了,暂且不沐浴了,病酒而已,又不会死人。”
言聪看见不远处的衣橱后眼睛一亮,“对了,公子,可以向关公子借啊!”
陆怀砚回想了一遍关野今日穿的衣裳,薄裘衣下那件过于亮眼刺目的紫色衣袍,着实伤眼,心中下意识认为关野穿的衣裳都是这种。
遂出口拒绝,“别去问他借。”
言聪无奈道,“那公子今晚还是别沐浴了,一晚不沐浴也没什么,我先去给公子送晚膳上来。”
快要走出去时,陆怀砚攒眉叫住言聪,“等等。”
言聪回过头看他,“公子改变主意了!”
陆怀砚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帮我问问关公子。”
言聪问过关野后,关野很是爽快地答应了,觉得陆怀砚陆怀砚能找他借衣裳,很有眼光。哪像阿梨和吕兰英说的那样,鲜亮的颜色穿在身上太招摇。
关野大方地将衣橱打开,放眼望去,一溜的鲜亮衣裳,各色都有。
放在以前,是陆怀砚多看一眼都会觉得自己的眼睛受到莫大伤害的程度,可如今他不得不穿一回这衣裳。
关野,“你随便选,看上哪件都可以。”
陆怀砚看了一眼,在角落里看到一身没那么伤眼的颜色,陆怀砚指了指,“就这身吧。”
关野取出那件米金色长袄袍递给陆怀砚,一看,袄袍的袖口处缝有一道绣着梨花的补丁。
陆怀砚眸色暗了暗。
关野见他盯着那补丁看,对他道,“你要是不喜欢这补丁的话就另外换一件。”
陆怀砚抚上那朵栩栩如生的梨花,“没有,这梨花很好看。”
关野语气骄傲又自得,“那自然,也不看是谁绣的。”
陆怀砚看向他,似在等他下文。
关野犹豫一瞬,看了看屋外,小声道,“是阿梨帮我绣的,她不许我向别人说这些,还望陆知县替我保密。”
关野走后,陆怀砚心中七零八落的,他凝着那朵梨花看了许久,他没想到,她与关野的关系已经好到可以为其缝补衣裳的地步。
*
冬日天黑得快,入夜用完晚膳后,几人便各回各屋歇息去了。
关野要打地铺,就算屋里燃着炭盆,但冬日的天可不是闹着玩的,云梨担心他着凉,又从衣橱里翻出一张厚褥子来。
来到关野屋外,云梨敲敲门,“关大哥,你开门,地上冷,我给你送了张厚褥子过来。”
陆怀砚已经褪掉狐裘上了床,身上穿着关野那件米金色袄袍,关野体格比他健硕,陆怀砚穿在身上有几分落拓感,听云梨说要进来,他拢拢身上的衣裳,扯扯衾被后又摸摸身下的褥子,怪薄的。
云梨进屋后根本没看陆怀砚这边,她俯身动作熟稔地替关野重新添上一层褥子,嘴里还念叨着,“天冷,地上寒气重,就算身子再好,还是要注意。”
关野因为身子骨结实,火气高,平日哪会在意保暖,他床上的衾被褥子初秋时节盖盖还行,现在都快暮冬时节,平常人根本受不了。
陆怀砚坐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层衾被,不是很暖和,他目光落在忙碌不停的云梨身上。她看上去应当是刚沐浴过,发尾处还有些潮湿,穿一件厚厚的白色寝衣,像是一株幽兰,恬静淡雅。
铺好后,云梨看向关野,无视陆怀砚看向她的目光,对关野道,“你坐上去试试。”
关野躺上去试了一下,“行了,挺暖和的,你不是怕冷吗快回去歇息,别冻着了,到时兰英又该骂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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