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怀砚惊讶于她冷漠不耐的态度,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又突然想起在府上时,他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
一旁的言聪看得心里直乐呵,看公子吃瘪,真是比啥都开心。
云梨回到屋子,用木盆里的冷水洗了一把脸,面纱已经被泪水湿透她不打算再用了,而后便起身出了屋,打算下船回去。
只是刚走到门口,便看见方才在厅内那张扬跋扈的红衣女子正带着一群人往这边走来,气势汹汹的,看上去来者不善。
想到她们极有可能是来找她麻烦的,云梨实在不想应付,再说那么多人,她也应付不了。
陆怀砚站在窗边,也看到了那群人,而后又偏头看看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云梨,猜出那群人大概是来找她的。
陆怀砚声音声音不大不小,云梨刚好能听见,“若不介意来我屋里躲躲,她们还不至于闯进我的屋子。”
没有其他法子了,云梨快步往陆怀砚的屋子走去,她进屋的瞬间,陆怀砚视线瞥过她双膝,抿了抿唇。
一进屋,陆怀砚便命言聪将门窗关好,又对云梨道,“你摔伤了,先去榻上坐着歇歇。”
云梨随口道,好笑道,“你真的变了很多,变得会关心体贴人了。我记得以前在陆府时,有一次夜行途中不小心扭伤了脚,你以为我是装的,转身就走,我在亭子里喂了许久的蚊虫才等来凝霜。”
再想起这些,云梨已心如止水,已经能将这些并不美好的过往当做一个寻常的笑话讲出来。
“抱歉,以后不会了。”陆怀砚声音低哑道。
突然,云梨住的屋子响起接连不断的拍门声,力道之打都波及到陆怀砚这边的屋子,窗棂门框都在震动。
被这声音打断,云梨自然也就没注意陆怀砚说了什么。
那红衣女子一边拍门,一边中气十足地叫嚷着,“你给我出来,我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你一顿不可,都是你,害得野哥哥被禁足、挨了家法。”
一听关野竟然因为自己挨了家法,云梨心中一急,起身就要出去。
陆怀砚适时握住她的手腕,低声劝她,“此刻关公子最担心的是你,你若出去,他所受的这些就白受了。”
陆怀砚掌心的温度很暖,乍然碰到云梨冰凉沁骨的手腕,眉心微折,迟迟没有松开。
而云梨在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后,像是碰到灼人的火星子,反射性地抽回自己的手,动了动唇,“陆公子放心,我知晓了,不会轻易出去。”
一时间,屋内一阵沉默,在一旁无所事事的言聪则津津有味地看着这一幕。
果真是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啊,如今可算到了。
本以为那红衣女子唤不出人便会就此作罢,可她竟让人直接撞开房门,听见房门被撞开的声音,云梨的心跟着一跳,俯身悄悄半推开支摘窗往外望去。
那群人进去一阵东翻西找,屋子里时不时传来东西被打碎的声响。
片刻,“姑娘,找遍了,屋里没人。”
那红衣女子眼睛扫过一圈,吓得云梨捂住嘴大气也不敢出。
陆怀砚安慰她,“不用怕,她们不会……”
话音未落,“砰砰砰”敲门声猝然响起。
云梨看看陆怀砚,陆怀砚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尖,叹息一声,“让你见笑了。”
以前在陆府时,两人一言一行皆绷得紧,还未有过这样轻松相处的时刻,云梨笑着低声问他,“现在如何是好!”
陆怀砚起身,拨散悬挂着的锦帘,看看宁静温婉的云梨一眼,“你就坐在此处,我去看看。”
*
陆怀砚打开房门后,冷寡着一张玉容,语气恰似冬日里一阵料峭寒风。
只听他淡淡吐出两字,“诸位有事!”
门打开的一瞬,谁都没料到这屋里住着的竟然是这么一位锦衣公子,矜雅不凡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
方才还气势嚣张的一群人此刻都微张着嘴、瞪着一双眼不知要说什么。
红衣女子率先反应过来,小心慌张地摸摸自己的鬓发和衣裳,做矜持淑女状,中气十足的声音瞬间柔得好似涓涓细流。
“不知公子可否看到对屋住的那名紫衣女子去了何处!”
陆怀砚睁着一双桃花眼,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撒谎道,“对面屋子并未住什么紫衣女子。”
红衣女子露出一个自认为姣美的笑来,“既然如此,我们再去别处寻便是,搅扰到公子清净,还望公子见谅。”
陆怀砚扯扯唇角,冷嗯一声后,在红衣女子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啪”一声阖上门,关门时裹挟而来的寒风吹了红衣女子一脸,见红衣女子吃瘪,身后众人笑出声。
见乌泱泱一群人散尽后,云梨一直紧绷的肩颈才敢放松。
她起身向陆怀砚道别,“今日多谢陆公子了,日后陆公子来咱们酒肆宴饮可免去一顿酒膳钱,云梨告辞。”
陆怀砚见她用完他转头就走,陆怀砚心里很是郁塞,虽如此,但还是提醒道,“她们若去而复返你该怎么办!”
云梨皱皱眉,“我会即刻下船,她们找不到我。”
陆怀砚疑惑掀眸,“难道关公子未告诉你这海舶要去往何处!”
云梨眉头拧得更紧了,“你什么意思!”
陆怀砚解释道,“这海舶已经启程前往清江,将在那里举行祈风祭仪。”
说着便推开屋子靠河一面的支摘窗让云梨看,云梨偏头看去,海舶果真正悠悠向前行驶去。
云梨错愕不已,继而又愁容满面道,“这可如何是好!”
寒风趁机钻进温暖的屋里,云梨打了个寒颤,陆怀砚阖上支摘窗,脸上一半的神色隐匿在光影里,他提议道,“不若你我换个屋子,我去你那屋。”
话落,云梨杏眼警惕又防备地凝着他,“无功不受禄,我能问一句陆公子为何要如此帮我!”
第42章
见她温婉杏眸装满警惕和防备,陆怀砚解狐裘系带的手一顿。
“从前对你多有误会,让你受了诸多委屈,就当是我的一点弥补。”
“日后你若遇上难以解决的事,可随时来枫河府衙寻我。”
难以解决的事。
在陆府的那几年,才是她最需要他的时候。
那时若不是心中对他抱有满腔爱意,她恐怕一年都坚持不下来,每日觉得只要能在府里看见他,能伴他左右,即使婆母长嫂再如何刁难讽刺,她也受得住。
她刚来东洛县开这酒肆时虽也遇到过各种困难,但每向前走一步,心里是踏实的,她能看得到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与在陆府的那段日子不同,再热忱真挚的心意,也经不住周遭人常年冷言相泼,在陆府多待一日,云梨对他的期待便少一分,直至最后耗完殆尽,她看不到以后的路该如何走。
半晌,云梨才缓缓开口,“你不用觉得对不起我,当初我父亲以救命之恩相求,迫使你我定下婚约,你心中不满我能理解,如今你我都过得不错,也就不用再执着于过去,我只希望你能按律惩处谋害孩子的凶手。”
听她这样说,陆怀砚桃花眼一动不动地凝着她,低声作出保证,“会的,你信我。”
云梨浅笑道,“那就这样说好了,日后再见时你不用总觉得欠我什么,那样反而会增加我的心理负担。”
毕竟一直以来许多事都是她一厢情愿,不知者无罪。
陆怀砚嘴上不假思索地应下,“好。”
事情彻底说开后,云梨心中也轻松不少,语气轻快道,“那我就先回屋了,她们应当不会去而复返。”
陆怀砚叫住她,“等等。”
云梨扭头看他,双眸明亮得可鉴人,“怎么了!”
话至唇边,挽留之言终究没说出口,“让言聪去帮你。”
想起方才那群人风风火火弄出的动静,云梨点头应下,“多谢。”
陆怀砚听话地承了她这句道谢,没再说话。
*
那红衣女子的确没敢再来云梨的住所闹事。
此刻樊氏坐在梨花木罗汉榻上,手中捧着一个手炉还不够,脚边还燃着猩红炭火,那红衣女子就坐在樊氏身旁。
原是被樊氏扣在了屋子里。
“我听说方才你去找云梨的麻烦了!”
那红衣女子嘟嘴抱怨,“谁让关野哥哥那么在乎她,为了她连关家的家住之位都可以不要,还被赐了家法,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替关野哥哥感到不值,咽不下这口气。”
樊氏伸展开双手,放在阳光下照了照,满意地看了看刚用凤仙花染的鲜红指甲,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究竟是嫉妒云梨还是想替关野出气你自己心里清楚。”
还别说,樊氏到真的希望关野那莽小子能为了云梨弃了关家,这样她肚子里的孩子极有可能就是关家下一任家主。
可惜啊可惜。
樊氏摸摸指甲,警告红衣女子,“你最好别再去招惹那个云梨,到时惹上什么麻烦别管我没提醒你,你若真的想嫁给关野,少出去惹事,将娄子捅到关江面前,你想嫁给关野也嫁不成。”
红衣女子回过味儿来,“姨母,你让我别去招惹云梨难道是因为她身后有人!”
樊氏面露不耐,“总之我不会害你,你若害我在关江面前丢了脸面,你就自个儿打道回府去吧。”
红衣女子不是很开心道,“知道了。”
樊氏不让外甥女去招惹云梨的原因,是担心哪日当初做的事被魏府发现,到时各归其位后,怕云梨心生报复。
其次便是云梨虽与上京那位陆公子和离了,但好歹夫妻一场,若云梨有事,对方哪能真的不管不顾。
大夫说,她这一胎极有可能是男胎,可不想为了一个云梨赔上腹中孩子的前程。
*
言聪过来手脚麻利地帮云梨收拾好屋内的狼藉,许多瓶瓶罐罐都被打碎,看来到时可能还须赔上些银两才能下船,云梨无奈摇头。
转眼天就黑了,屋外又开始落雪,且越落越大,时不时卷起一股寒风,冷得人直打颤。
言聪收拾好后便搓着胳膊回了陆怀砚那里,过了一会儿,有着绿色袄裙的丫鬟提着灯笼来叩响陆怀砚屋子的门。
屋内有些冷,也没什么取暖用具,云梨褪了鞋袜蜷缩在窗边的罗汉榻上,无意听到丫鬟说的话。
“奴婢见过陆知县,曹知县和我家老爷邀您前往前厅赴宴,还望您能赏脸。”
那丫鬟说完就走了,其实云梨下午一直在担心关野那边的情况,听那红衣女子说他受了家法,也不知身子怎么样。
此刻听见丫鬟来邀陆怀砚赴宴,她心下一动,凝神注意着陆怀砚那边的动静。
过了一会儿,对屋的门“吱呀”一声,陆怀砚推门而出,身上依旧披着那件白狐裘,手里提着盏灯笼,言聪则替他撑着伞,看样子这是要去赴宴了。
云梨连忙着鞋来到屋外,她站在屋檐下轻声唤了句,“陆公子留步。”说着便要朝他走去。
陆怀砚提灯转身看向云梨,见她正朝他这边走来,只是方走出一步,陆怀砚瞥见她裙裾下一闪而逝的微红脚踝,未着罗袜,猜她应当是鞋而出。
只不过如此着急忙慌地跑出来,也不知是为了何事。
陆怀砚温声道,“风雪太大,你退回檐下,我过来便是。”
听他这样说,云梨直接退回屋檐,裙裾下的一双脚冰冷无比,她幅度很小地跺了几跺,陆怀砚却看得清清楚楚。
陆怀砚几步来到檐下,让身后撑伞的言聪险些没跟上。
来到她身边站定,陆怀砚提灯堵在风口正盛的地方,垂眸打量着身前的女子,闪烁烛火给她脸上罩上一层柔和的光,那半带有疤痕的脸隐在暗中,只露出完好无损的这边来,淡雅宁和,让人见之心安。
陆怀砚心中兀地升起一股莫名的怒意,心中开始考虑该如何惩处凝霜。
见云梨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主动开口问,“可是有什么事!”
云梨微叹一口气,“听说关大哥被罚得很重,这个时候我也不能去看他,陆公子赴宴结束后可否帮我前去探望一眼,他性子急,我怕他做出什么傻事来。”
陆怀砚一下一下摩挲着掌心灯柄,直至摩挲得掌心微微发烫,“你想让我怎么做!”
云梨揉揉冻得酸疼的鼻尖,眼中隐有泪光闪动,“可以的话,陆公子能否帮我劝劝他,让他想开些,那日在酒肆我看你们聊得颇为投机,或许你说的话,他多少能听进一些。”
陆怀砚解下狐裘递到她面前,“天冷,披上它。”
云梨想也没想伸手推了推,“不用,我这就进屋去,屋里不冷。”
陆怀砚声音浅淡不容拒绝,“想让我帮你带话,便披上它。”
云梨樱唇动了动,最后接过狐裘抱进怀里,刚解下来的狐裘还携有男子身上浅淡的余温,和着一股松木暖香。
尽管冰凉手指十分渴望那温暖地,但也只有那么片刻,云梨的手便拢抱住狐裘最外面一层。
陆怀砚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道一句,“你先进屋去。”
*
筵席上推杯换盏,陆怀砚却滴酒未沾,他一袭碧青长袍坐于人群中,玉容倦懒,眼皮半掩,在一群喝得面红耳赤、兴奋异常的人中,足够鹤立鸡群,席上大半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流眄。
关江笑问他家中人室,陆怀砚薄唇含笑,“已娶了妻。”
关江也就不再过问,陆怀砚主动提及去探望关野时,关江不加阻拦地任其前往。
陆怀砚来到关野屋中时,屋门紧闭,只一小厮瑟缩坐在屋外,陆怀砚说明来意后便推门而入。
甫一开门,浓烈刺鼻的温热酒气汹涌而出,陆怀砚面不改色,待酒气散了些才进屋去。
屋内罗汉榻上,关野倒躺在上面,脑袋半悬于空中,未束的乌发洋洋洒洒铺在地上,地上东倒西歪、数不清的酒坛,让人难以下脚。
陆怀砚进屋时并未关门,此刻屋外的寒风卷进来,关野醉醺醺的脸有短暂的清醒,迷迷瞪瞪看了陆怀砚一眼后,又闭上眼,打了个酒嗝儿,含糊不清道,“陆知县,是你啊,你来做什么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陆怀砚扯过一把椅子坐下,“为与心爱之人拼死相赴,有何可笑之处!”
关野一听,眼泪哇哇地流,“可他们都不懂,都不懂……”
陆怀砚又道,“云姑娘有话让我带给你。”
一听到事关云梨,关野弹坐而起,哪还有半分醉意,目光紧紧盯着陆怀砚。
“阿梨的话,她让你带了什么话给我她是不是说会一直等我。”
一直等他。
陆怀砚冷笑一声,脸上像是结了一层冰,“没有谁该一直等你。”
“她让我告诉你,你们今生缘已尽,不用再念着她,你若继续执迷不悟,她只会看不起你。”
关野大吼一声,来到陆怀砚身边死死揪住他的立领,“你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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