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槿嘟嘴道,“我不能听听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陆怀砚没说话,只静凝着手中的茶杯,
这已经是最明显的拒绝。
樊槿这才不情不愿走出屋子,转身的瞬间,眼里的天真无邪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站在楼道里,冷冷地瞪了一眼楼下云梨的身影。
云梨感觉后背一阵莫名的凉意袭来,回头看去时,只有楼道里悠悠晃动的竹帘,哪有人影。
陆怀砚屋内,言聪从怀里小心翼翼捧出一个木匣子,他双手恭敬地呈到陆怀砚面前。
“公子,这个匣子里面装着的,是治云姑娘脸上疤痕的药引,这药引也是您冒险寻来的,您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陆怀砚打开匣子一看,里面的东西正被防水腊纸紧紧包裹着,他记得,他刚醒来时,虽然忘了许多事,但一直惦记着这木匣,直到樊槿拿着木匣问那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他忙不迭地将木匣收好。
直到言聪找上他,他又将木匣交给言聪保管。
陆怀砚掀开包裹着冰莲的腊纸,“云姑娘便是方才楼下拿女掌柜是也不是!”
言聪点头。
陆怀砚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了。”
接着陆怀砚又问言聪,“我和她从前很相爱!”
言聪眉毛打结,这让他本就不灵光的脑袋更乱了,言聪想了想道,“爱,但不是相爱。”
毕竟云姑娘喜欢公子时,公子对云姑娘爱答不理不说,还做了那么多让人心寒的事。
待公子喜欢云姑娘时,云姑娘早已将公子放下。
这怎么能是相爱呢。
陆怀砚很聪明,猜到了些,他道,“我知晓该怎么做了。”
说着便又咳嗽起来。
言聪忙道,“公子,今晚可还要泡药浴!”
陆怀砚掉入江中后,江中的水冰寒刺骨、湍急汹涌,且江中怪石嶙峋,激流拍击下,内伤外伤遍布,至今淤血都未除尽。
大夫说得泡一年半载的药浴,既能活血化瘀、又能驱寒除湿。
陆怀砚,“去准备吧。”
*
翌日一早,云梨方从梦中醒来,房门便被叩响,她抬眸望向窗边,天还未亮。
云梨蹙眉轻声问,“谁!”
陆怀砚低声道,“云姑娘,是我。”
云梨才醒,声音尚带着一股温软,陆怀砚听后,心难以抑制地跳个不停,他伸手压了压,在云梨开门前整理好脸上神情。
云梨趿着睡鞋,青丝尽散,面纱也未戴,随手披上一件薄披风打开房门。
迎面而来的料峭春风吹得她不自觉地一抖,陆怀砚见状,下意识往风口处挪了挪。
被风一吹,云梨清醒过来,不过眸中还有一些晶莹的水意,看上去又柔又软。
陆怀砚凝凝心神,取出怀里的木匣递给她,眼神莫名地带上些期待,“云姑娘,我忘记了许多事,但言聪说这木匣里装着的是治你眼疾的药引,你收下去问问大夫,看能否用。”
云梨着陆怀砚握木匣的长指,骨节分明,癯瘦无比,带着病态的苍白,与他苍白无比的脸色如出一辙,露出的一截手腕也清瘦无比,手腕上似有交错的疤痕。
她不知道他留在北狄的那段日子发生了什么,但想到阿兄所经历的,猜出他在北狄的那段日子并不好过,所以才会像阿兄一样,忘了许多事和人。
但好在如今他平安而返,云梨内心的愧疚散了些。
如今他又送来这药引,她已经欠了他太多了。
云梨没伸手接,而是凝着那木匣出神,陆怀砚看着她脸上的红疤,心中升起一抹疼惜,越发想让这张脸恢复如初。
遂又补充道,“言聪说这是冰莲,十分很难得,我想着既是如此,这药效应当会不错,你,拿去试试!”
陆怀砚漆眸忐忑地望向她。
云梨原本还算平静的心在听到他的话后顿时掀起滔天巨浪。
她哽咽着声,眼底染上红泪,“你说这匣子里装着的是冰莲!”
陆怀砚见她反应如此大,犹疑道,“怎么了吗!”
云梨记得当初他告诉她,不用冰莲也能治她脸上的伤,她这才同意收下那药引。
因为她知道,冰莲难得,许多人为摘到那冰莲甚至为此付出性命,她还不起这么大的人情。
可如今,陆怀砚又告诉她,这里面装着的是冰莲。
云梨闭眼一笑,是了,他忘了她,忘了许多事,又哪里记得自己曾经说过哪些话呢。
云梨深吸一口气,待心绪缓和后,猛地睁开眼,声音冰冷且不容拒绝,“陆公子,这冰莲我消受不起,还请您收回。”
“嘭”一声,房门被用力关上,险些拍到陆怀砚的脸上。
陆怀砚抱着木匣茫然地望着面前紧闭的房门,良久,他压抑地咳嗽一声,“那我先收回去,这冰莲只会是你的,你莫要生气。”
云梨身子无力地靠在房门上,直到听到陆怀砚的脚步声走远,他的屋子传来关门声,云梨才捂着脸哭了起来。
一连过了几日,云梨都躲着陆怀砚不想见他。
直到朝中来信,让陆怀砚速速回到上京,陆怀砚心里始终放不下云梨。
虽然他忘了许多人、许多事,但能让他此刻的心躁动难安的只有云梨一人,她是特别的。
临走前那一日,天光未明。
陆怀砚将木匣子里的冰莲交给吕兰英,“还请姑娘代我掌管这冰莲,若云姑娘哪日决定用上,尽管让云姑娘用,上京尚有要事,再下先行告辞,待处理好上京那些事后,我还会再回来的。”
吕兰英道,“你怎么不亲自交给她!”
陆怀砚无奈道,“是我的不是,惹恼了云姑娘,云姑娘不愿收。”
屋外言聪已套好马,“公子,咱们该启程了。”
云梨下楼时,恰好看到言聪驾着马车疾驰远去。
那马车比陆怀砚平日所乘的马车大上许多,想必那日与陆怀砚一起的女子也在马车中。
云梨心中五味杂陈,随口道,“这马车还挺宽敞的。”
一扭头,却看见那日与陆怀砚一起的女子正从楼上下来。
吕兰英打趣道,“那马车是挺宽敞的。”
吕兰英简直是云梨肚子里的蛔虫。
第99章
马车外,言聪问马车内的陆怀砚,“公子,咱们真的不等樊姑娘一起吗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毕竟樊槿是樊太傅的孙女,若她回府在樊太傅耳边说些什么,陆怀砚指不定要被圣上唠叨。
陆怀砚手里捧着一卷书,他只淡淡一句,“男女有别。”
在他背后的木橱里,塞满了书册古籍,有些是他从上京带来枫河的,有些则是他在枫河和东洛所得,这次一并带回上京。
说这话时,他脑中不可控地浮现出云梨的身影。
他偷偷留下那治伤疤的冰莲,希望她能用上,不要因为他的缘故,耽误了脸上的伤。
言聪说过他与她曾是夫妻,也是因为他的原因,她与他又和离。
那日在酒肆初初见到她时,他的心底就自然而然地泛起一阵柔软和心疼。
他想,他从前应当是心悦她的,否则也不会如此,后来必然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才会与他和离。
他对她好是理所应当的。
而酒肆这边,樊槿气鼓鼓地站在酒肆门口,大声喊着陆怀砚的名字,陆怀砚的马车停也未停。
一旁的吕兰英嗤笑一声,低声对云梨道,“看来是神女有意,襄王无心啊,这回你可以放心了。”
罕见地,云梨竟然没有反驳她,吕兰英盯着云梨看了许久,直到云梨被她盯得实在受不了,吕兰英才收回视线。
吕兰英的话被樊槿听见,樊槿从她身旁经过时用力地瞪了吕兰英一眼,吕兰英笑道,“樊姑娘,你瞪我也没用,您还是早些回上京吧,咱们东洛没什么可留的。”
樊槿冷哼一声,翘着下巴尖,“我明日就回上京去,你敢赶我走,看我回去不告诉我祖父去,我祖父可是太傅。”
吕兰英无所畏惧地两手叉腰笑道,“笑话,你祖父再如何厉害,管天管地,总不能还够得着这小小的东洛县吧,你说你祖父是太傅,能当上太傅,定有过人之初,可不会像你一样以权势压人。”
“你!咱们就好好看看!”樊槿恨恨地跺了跺脚转身上了楼。
云梨扯扯吕兰英的衣袖,“兰英姐姐,还是让着她些,这样怕是不好,她毕竟是太傅孙女,若真追究起来,咱们恐会落个大不敬的罪名。”
吕兰英道,“不用担心,那些当官的哪会管这些小事,再说了,我这不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想让她快些离开酒肆吗嘛。”
这几日吕兰英看的分明,自从知道云梨与陆怀砚的过往后,那樊槿逮着机会便有意折腾云梨。
比如深更半夜非要用热水沐浴,亦或是白日里没吃东西,夜间突然想吃东西,这时众人都已经歇下,云梨体谅跑堂的堂倌和厨娘,只有自己起身亲自烧水、烧饭。
这还不够,那樊槿也不知怎么想的,有一次间见云梨穿了一件水青衣裳,非要借云梨衣橱中的衣裳一穿。
云梨也是被她折腾的头昏脑涨,最后还是陆怀砚撞见后说了几句,樊槿才安分下来。
吕兰英是真的希望快些送走这尊大佛。
好在第二日总算送走了樊槿这尊大神,这时多日不见的云帆也突然前来酒肆辞行。
云梨担忧地望着云帆,“阿兄,战场上刀剑无眼,你好不容易从北狄回来,又何必再去犯险,若父亲在,他也不会希望你再上战场。”
虽说两人对对方的心意都心知肚明,但到了要分别的时刻,云梨又突然觉得过去的一切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毕竟发生的已经发生了,不可逆转,重要的是当下。
她希望云帆再出事,她心中依旧拿云帆当阿兄。
吕兰英站在一旁,沉默不语,她早已放弃,云帆这只飘在天上的纸鸢,注定不是她的。
吕兰英早就想通了,只要人在就好,偶尔能看他一眼,这样就已经很好了。
人越是贪心,就会越痛苦。
云帆目光紧紧凝着云梨,像当初云梨在亭中送别他那般,朝云梨露出一个笑来。
“我今日来寻你是想找你讨样东西。”
云梨眸中露出疑惑,“是什么!”
云帆道,“你之前送给我的那柄匕首,我早就用惯了,很称手,不想再换其他匕首。”
云梨见云帆心意已决,只能上楼去取来匕首。
云梨将匕首放入云帆手中,轻声叮嘱道,“阿兄,早去早回,凡事莫逞强,我和兰英姐姐会一直在酒肆等你。”
云帆伸手想向往常一样揉揉云梨的脑袋,却被云梨灵活地躲过去。
两人目光相撞,有些尴尬地互望着,云帆眼中有淡淡的失落闪过,云梨看到后有些揪心,她也不想阿兄难受,可世事终究两难全。
她给不了阿兄想要的,唯一能做的就是与他做一辈子的亲人。
云帆用锦布好生将手里的匕首包裹起来,而后又揣进衣裳里侧的心窝里。
他拍了拍胸口,“我相信,这匕首能一直保佑我,它陪着我就像阿梨陪着我。”
说完,他又深深地看了云梨一眼,像是要将云梨的模样镌刻进骨髓,而后转身道,“阿梨,我先走了,若得闲我会写信给你,你多多保重。”
云梨哽咽地应下,“我知晓,阿兄也要多多保重。”
灵经过吕兰英时,云帆看了吕兰英一眼,“吕姑娘,你也是,多多保重。”
这是云帆第一次主动关心吕兰英,吕兰英眨眨眼,“我会的,你也好好珍重。”
说完,云帆朝吕兰英点点头,而后也不回地出了客栈。
此刻正值日落时分,落日的余晖将云帆高大身影拉得老长,一股深深的寂寥落在云帆的影子上。
吕兰英终是没忍住,紧张又忐忑地唤了一句,“帆大哥。”
云帆转头看她,“还有事吗!”
吕兰英犹豫吞吐地问,“你,能抱抱我吗!”
他这一别,也不知何时能再回东洛。
云帆沉默一瞬,吕兰英故作轻松地笑笑,“算了,没事,是我……”
话音未落,吕兰英落入云帆宽厚稳健的怀抱,瞬间被云帆周身的气息包裹住,吕兰英浑身僵硬得像是在雪地里立了几个时辰的雪人,动也不能动。
云帆甚至还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好好保重。”
吕兰英小心翼翼、双手颤抖地拥攀上云帆的后背,她轻轻环着云帆的后背,“好好保重,不见不散。”
*
转眼入夏,东洛的春不再多留,白日正午时,已有夏日里才有燥意。
最近东洛频频传来上京的消息,说什么三殿下欲图不轨,且与北狄往来密切,有谋逆之心,圣上气得大发雷霆,本就病恹恹的身体,此后更是一病不起,只能卧床。
又加上北狄那边蠢蠢欲动,圣上一边便命陆怀砚彻查此事,另一边又大肆招兵买马,看样子是要与北狄大战一场不可。
消息传来后,云梨不满地嘟囔道,“这北狄还真是阴魂不散,怎么什么事都要横插一脚。”
那日云梨正与吕兰英在院子里酿酒,听到大堂里嚷嚷声不断。
“如今不跑更待何时那群北狄蛮子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清江,清江如今乱成一团,清江离东洛可不远。”
“再不跑,等那群北狄人打到东洛来,咱们一个都跑不掉。”
事实上,北狄人之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抵达清江,正是因为那条未在舆图上标明的河道。
这河道鲜有人知,又险又急,无论是商船还是客船都不愿走这条道,久而久之,这条河道便荒废了,无人踏足,官府也没人再管,便任由河道荒废下去,却正好给了北狄人便宜。
云梨来到大堂,笑问几人,“敢问几位客官,那清江如今已经落入北狄人手里了吗!”
那人道,“这倒还没有,清江不是还有枫河的陆知县撑着吗那陆知县手段非凡,就是不知这次能不能化险为夷!”
放眼望去,众人眼里满是担忧,无一不叹息。
云梨和吕兰英互看一眼,皆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五日后,清江那边没再传出任何消息,县令派去打探消息的人皆无功而返。没有消息才是最可怕的,消息都传不出,很难想象如今是什么局面。
东洛、枫河两岸的百姓跑的跑,逃的逃,富商皆是举家搬迁,不过短短几日光景,整个街道便空荡荡的、萧条不已,只有县令依旧忙着每日不断派人打探消息。
可明明夏日已经到来。
这几日,酒肆里已经没什么人来,连跑堂的堂倌和厨娘也都离开酒肆说要避难去,人命关天,云梨自不会挽留,干脆闭门谢客,等风头过了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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