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宇原本打算去岸边的酒楼上包一个房间,让谢家两位夫人带着谢胧坐在窗前看龙舟,结果房间早被人定光了,一时之间倒有些尴尬。
不过四周没定到房间的,倒不止谢家。
有的人家用绿纱支起帷帐,女眷坐在里面,依旧吃茶看划龙舟。
这些人家多半是有些家底,却在偌大的京都排不上号。此时瞧见了谢家两位夫人,因为前些日子朝华公主的缘故,起了拉拢的心思,纷纷前来邀请。
面子到底拂不开,崔眉妩小声对谢胧道:“你自己去玩,但也别累着了赵妈妈,她年纪大了,你别光顾着自己取乐。”
说完,又小声交代了赵妈妈几句,才让两人去了。
只用单独带着赵妈妈,谢胧便彻底放松下来。她一贯爱热闹,想也不想,立刻便挤入人群中去了,顺着沿街叫卖的小摊子且看且买,没一会儿双手就满了。
眼看着实在拿不下了。
赵妈妈只得对谢胧道:“十一娘,你在这里等着,我将东西送回去便来这里找你。”
谢胧点点头,哎了一声。
见少女乖巧地站在摊子前挑蝈蝈笼子,赵妈妈一步三回头,朝着来时的路回去了。
十一娘哪都好,就是小孩心性太重了,总叫人不放心。
让人不放心的十一娘,老老实实在原地等了许久。等得四周都随龙舟远去,逐渐冷清下来,还是不见赵妈妈回来,不由有些担心。
踟蹰片刻后,她循着来时路去找赵妈妈。
顺着巷子没多久,她并没有找到赵妈妈,却在拐角处听到了打斗声。
谢胧想也不想,转头想要悄悄出去。
可一转过头,便对上正从巷子口进来的一个蒙面男人。对方目光刀子般落在她身上,不等谢胧开口,便疾冲上前,抽出腰间短刀向谢胧劈来。
谢胧哪见过这架势,想也不想转头往里跑。
里头果然是在打斗。
几个蒙面男人,正在围攻一个身形颀长的白衣男子。蒙面人都拿着短刀,而那白衣男子虽然身形灵活飘逸,手中却只有一把竹骨扇,实在是看得人心慌。
谢胧吓到麻木的大脑陡然转动起来。
这白衣男子没有刀,但是她有啊。
家里出事后没多久,她便去买了一把匕首,贴身装着,从不离身。如今家里的事情虽然算是平了,可她却还不太放心,日常都还是将刀放在身上。
只是没想到真有用的一天,一时吓忘了。
谢胧连忙伸手,拔出腰间的匕首。
然而她不会用这玩意,只能刀刃朝外,紧紧握着。那蒙面男子却格外熟稔,一个格挡,抬手劈向谢胧的手腕,她手被震麻了,匕首不由自主落了下来。
正此时,对方的短刀也破空而来。
谢胧退无可退,吓得闭紧了眼睛,浑身一片恶寒。
然而想象中的剧痛并未来袭。
反而是铁器摩擦发出一声令人骨头发痒的刺响,她被人一把拉开,狠狠撞在了墙上。
谢胧疼得下意识睁开眼。
却见那白衣男子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那把匕首,挡住了蒙面男子的短刀。顷刻之间,他手里的匕首调转方向,刺入另一个偷袭者的肩头。
有了这把匕首,局势顿时扭转。
但双拳难敌四手,白衣男子虽然隐隐占了上风,却也没太讨到好处。一行人打得难舍难分,血肉横飞,男子身上的白衣也逐渐血迹斑斑,快要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纵然谢胧是个外行人,也能看出白衣男子的气息渐渐乱了,动作也不如之前利落有力,只怕是快要失血力竭了。
然而蒙面人倒还有好几个还站着。
“小娘子,走!”白衣男子忽然道。
他眼风向右,火光电石之间意思表达得很隐晦。
然而谢胧此时浑身紧绷,意识高度紧张,几乎没有思考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他设法拖开一个缺口,让她趁现在能走赶紧走。
谢胧连忙掀开挡在身前的竹竿篾箩,拔腿就跑。
见她听话,白衣男子似乎松了口气。
他手中匕首越发凌厉,然而身上的伤却也越来越重,几乎带着拼命的架势。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找到最后一个破绽刺出匕首时,他下意识看了一眼右边的出口。然而,他却没有瞧见谢胧的身影,一怔之下反而来不及避开迎面刺来的短刀。
白衣男子皱眉,随即长吐一口浊气。
只是不等他闭眼,另有一道血迹扑面而来,撒了他满脸。
那柄白森森的短刀滞住,好半天才往前一寸,接着便晃动一下,叮咚一声落在了地上。眼前蒙面人的身子也抽搐着,滑落摔在地上,露出背后面颊苍白的少女的脸。
她生了一双无害的鹿儿眼。
明明该是很无辜愚蠢的,可因为眸子太过雪亮,倒显得很灵动。
带着婴儿肥的白皙脸颊,溅着斑斑血迹。
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只簪子,簪子尖头插入蒙面人侧颈的动脉处,鲜血顺着簪子噗呲噗呲往外涌。少女仿佛想松手,却又不敢,任由浓绿的衣袖被血染透。
“多……多谢你。”
谢胧听见白衣男子轻声说了这么一句。
她下意识想说句不谢之类的话,然而张了张口,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等到双眼再次聚焦,眼前的人已经倒了下去。
谢胧环顾四周,都一动不动。
她连忙捡起白衣男子手边的匕首,握在手里警惕地转了一圈,才稍稍缓过来一口气。这时候,她才伸手探了探白衣男子的鼻息,还有气,没有死。
谢胧盯着白衣男子看了一会,只觉得自己很难办。
但难办归难办,对方好歹也算救了她。
那只能救回来了。
谢胧挽起袖子,准备把他拖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而视线一往下,她便看到了那把插入蒙面人脖颈的簪子,并不是她自己原有的的式样。
那是一支蜘蛛簪,用祖母绿和青金石做的。
应该是取的以毒攻毒的意象,特意在端午节,送她五毒之一的蜘蛛首饰。
簪头磨得很尖锐,即使没入脖颈那么深,仍可见雪亮的寒芒。
难怪那么趁手。
刺入坏人脖颈时,顺畅而省力。
那是齐郁送给她的簪子。
短暂思考了一瞬间,谢胧颤抖着手抽出了那把染血的簪子,用对方的衣裳揩去上头的血迹,重新潦草插回到头上。
做完这些,谢胧才开始拖晕过去的白衣男子。
好在河边原本就靠近郊外,虽然四处都是巷子,但这里的房子都是上了年纪的空房子,早被人舍弃了。谢胧四处查探过后,找到一处僻静所在,将白衣男子拖入了空屋子。
对方伤势很重,失血太多。
谢胧必须立刻给他止血,别的完全顾不上,只能撕下他的衣料迅速包扎。
等到包扎完毕,她才终于缓过一口气。
开始思考,此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第36章 好困
如今京都治安很好。
等闲打架斗殴,没一会儿便被官差收拾了。
今日还是端午节,四处的巡查比平日还多上一倍。能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离人群这么近的地方发生刺杀,只怕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谢胧看向地上还昏迷不醒的人,立刻做了决定。
绝对不能在这里待着。
谢胧将四周的痕迹抹掉,又将自己染了血的袖子和脸洗干净,转身朝着来时的路找了过去。
赵妈妈已经找得慌了神。
瞧见谢胧出现,一把将她拉过来,仔细打量。
见她身上有细微的点点血迹,赵妈妈脸色顿时苍白下来,脱下自己的外衣罩在谢胧身上,将她裹严实了。
“我带你从小路回家。”
谢胧点点头,紧紧跟着赵妈妈。
两人匆匆回去。
赵妈妈立刻打水来给谢胧更衣沐发,将她周身的血腥气洗去不说,又将之前沾了血的衣裳丢进整着粽子的灶膛,仔仔细细烧得一干二净。
“这件事,谁也不要说。”
赵妈妈如此吩咐着,又将炉子里添了一香匙的香料。
香气随烟雾袅袅升起,盖掉最后一丝腥气。
砰、砰、砰。
外间传来拍门声。
赵妈妈连忙前去,将门打开。
谢胧坐在房间内,披着湿润的长发看桌上的五毒簪。
这簪子被磨得很尖锐,寒芒倒映着窗内的日光,如一湾霜雪,凛然森寒。
忽然,外间响起喧哗声。
赵妈妈似乎在竭力拦着拍门的人,对方却径直闯了进来,一路往后院的卧房来了。
谢胧下意识将簪子收了起来。
她站起身,走到门口。
木门被人一把推开,持刀的官差径直看进来,目光在谢胧身上流连了一圈,毫不掩饰眼底的惊艳。
随即,官差的目光落在她湿润的长发上。
他问道:“刚刚沐浴更衣过!”
赵妈妈气愤道:“光天化日,你闯进来便不说了,竟还问这般轻浮的话!”
“只洗了头发。”谢胧微微蹙了一下眉毛,也不高兴地看向对方,却只对赵妈妈说,“怎么什么人也往里放,若是贼人扮作假的官差,我们两个女子留在家里,岂不是让他们得逞了!”
“还不快出去!”
“我家老爷不过是暂被革职,京中纵然有人记恨着我们,也不必如此羞辱!”
赵妈妈红了眼,推搡官差。
官差却不恼怒,反而又问:“你们两人一直在家!”
赵妈妈的眼泪落下来,“原是去看龙舟的,谁知那些酒楼店家也刁钻,眼见着谢家没落了,竟然连雅间也不肯放一间。我家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还留在那给那些臭男人瞧不成!”
谢胧撇过脸去,仍是不肯对他正眼相看的模样。
官差不动声色打量四周。
片刻,为首的官差抬手,一行人转身退了出去。
等到屋门被哐当一声关好,赵妈妈滑做下来,大口喘气。
谢胧倒还算镇静。
她通过门缝往外看,见这些官差一家一户地搜查着,重点仿佛是找女子。
看来她留在对方肩头的伤口,被查出是簪子所为了。
但这把簪子,是齐郁送给她的。
谢胧一颗心蓦地提起来了。
因为没有留下活口,一路上也运气好,没撞见别人,仅仅查可疑的女子也许查不到她身上。但若是从簪子下手,查一只明显比寻常簪子尖锐的首饰,只消在各个银楼调查。
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查到齐郁身上。
而且,那个白衣男子身份必然特殊。
端午节官府本就人力吃紧,还要派出这么多人,挨家挨户地查,可见重视。
谢胧觉得自己很倒霉。
现在她只能期盼,白衣男子不要被人找到。
她的匕首还在他手里,到时候他性命不保,背后的人也会通过匕首查到她身上……
谢胧叹了口气。
门被叩响几声。
谢胧有气无力地推开门。
猝不及防,撞入齐郁眼里。
“齐师兄,我有些累,想要一个人……”
少年往前一步,打断了她的话,“我送你的簪子呢!”
谢胧愕然。
齐郁黑沉沉的眸子看向她,带着几分不可拒绝。
“开门。”
谢胧老实把门让开,给齐郁拉了张凳子。
少年一贯仪态矜贵稳重,坐在她馨香温暖的卧房内,倒像是与人临窗手谈般沉静从容。
“簪子在这。”谢胧将收起的簪子拿出来,递给齐郁看。
少年看了一眼。
他接过来,手指摩挲过尖锐雪白的簪尾。
“这簪子,是我亲自做的。”
谢胧一愣。
随即,她的心脏咚咚咚响起,犹如擂鼓。
一时间倒像是春雷始发。
不知道是因为,对方不可能通过银楼,追查到这把簪子的来去。
还是因为,这簪子是齐郁亲手做的。
但是,齐郁为什么会忽然来告诉她这个
分明先前送簪子的时候,他什么都没说,甚至连给她看都没有看一眼……
“师兄,你……”
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齐郁放下簪子,只交代她,“往后不要再带这只簪子了。”
迎着她有些疑惑的目光,他仿佛略作思忖,“我会重新补一样别的首饰给你,这簪子便还给我。”
听他如此说,谢胧便知道了。
齐郁一定是知道了些什么,可他非但没有将她供出去,甚至连点破她都不曾。
她忽然觉得,齐郁很好。
“师兄。”
“我知道了。”
齐郁听到少女细细的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泣音。
抬眼,便对上一双泛红的眼。
他搁在桌上手轻颤一下,将尖锐的簪子收入袖中。
尽量学着谢峥和何茂丘那般,藏去眼底带着侵略性的暗色,温声礼貌地对她说道:“阿胧,不要怕,已经没事了。”
她视他为长兄。
那他姑且装一装好了。
毕竟……她眼下是真的很苍白羸弱,便不吓到她了。
没有人会喜欢他这样,心思阴暗扭曲、冷血自私的怪物。
谢宇不喜欢,何茂丘不喜欢。
她也不会喜欢。
然而坐在小绣墩上的少女肩头轻颤一下,忽然低下头,将脑袋搁在他的膝上。她乌黑如绸缎的长发如水般泄在他怀中,迤逦拖在他袖口袍角,少女单薄苍白的侧脸,就这么搁在他怀中。
她微微低垂着浓长如蝶翼的眼睫。
屋内染着的白檀香和案前供着的佛手香混杂在一起,却不如她发间领口溢出的甜香令人清醒,四周好像恍惚陷入一场不真实的梦境。
齐郁的视线落在少女一截细白的颈子上。
少顷,他移开目光。
猝不及防,他瞧见撩起的床帐,被褥随意堆叠着。角落里放着几件衣裳,其中一张豆绿的抹胸随意搭着,上头绣着几朵栀子花。
齐郁下意识收回目光,然而脑子里仍浮现着……
谢胧裸露出来的皮肤很白,莹润无暇,散落在脖颈处的头发乌黑如檀,这样浅淡的豆绿色……很衬她。
“有齐师兄在,我不怕了。”
“我原本是有些慌张的,我怕那些人查到师兄头上去了。”
“我自己的事情,我不想牵连在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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