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中夹杂着尊上放肆的笑声,他仿佛看着三只蝼蚁做垂死挣扎,可就在秦栀的雷暴术黏上他的一瞬间,面前发狠的三人顷刻间消失在眼前。
尊上的笑停滞在嘴边,他微眯双眼,气息外露,发觉一道若有若无的风自他袍子下钻过,一溜烟往地牢入口而去。
“又逃跑了。”
他似是不甚在意般,仅是短蹙了眉后便又舒展开来,一双狭长的黑瞳微微眯起,乍现几缕紫意。
“藏不住了吗”
他轻笑着远去,谁也不知道他方才究竟在和谁说话。
——
一阵风起云涌过后,三人终于落地到实处,秦栀反应迅速地挣开束缚后退几步,与那不速之客拉开距离,尚未清明的眼前隐约能看见几道人影。
秦栀想要掌心聚雷,却只觉得周围水汽弥漫,竟已身处领域之中,隔绝了一切雷元素,以至于无法施展引雷。
她一边眨着眼睛适应四周光线变化,一边攥住了同样警惕慌乱的褚云祁与林皎月。
“你们来啦”
琉璃棱镜折射出七彩光线,在那轮椅上的青年撒下温柔的光,秦栀眯眼望去,只见他苍白的发丝肆意地披在脑后,仅用一根发带轻轻束着,雪色皮肤上,嵌着一双晶莹剔透的湛蓝的眸子,犹如宝石一般璀璨夺目。
令人在意的是,他轮椅下的长袍并未露出靴子,似是根本没有小腿。
葱白的手指执着一串珍珠手串,在一长袍青年的推动下,一点点靠近秦栀三人。
“别害怕,我没有恶意。”
他朝身后那人招了招手,那人脱下长袍,将整个身形展露在三人面前,竟是先前骗走储物手镯的说书先生。
他伸手在面上一抹,一张薄如蝉翼的面皮从他脸上脱落下来,露出了一张清秀的面容,又转动手臂与肩膀,松了松腿骨,不过几息整个人便舒展开来,从一个佝偻驼背的老头,变成了长身玉立的俊秀青年。
见此情形,秦栀却并未有所震动,倒是林皎月吓得捂住了脸,像是在看变戏法一般看着那青年一点点褪去伪装。
“在下蔚雪松,道上送了个外号妙手神偷。”他朝秦栀略微躬身,算是行礼。
身边坐轮椅的温润青年亦是伸手作揖,“在下文景,无名之卒。”
蔚雪松恶名远扬,江湖上许多受他荼毒之人皆想重金求他性命,算是个十足的名人,他对文景俯首帖耳,文景却还自谦只是无名小卒,任谁也不会相信的。
于是秦栀略微打量了一下文景,伸手还了一礼。
在文景的示意下蔚雪松领着秦栀三人落座,刚一坐下,褚云祁目光便径直落在文景的身上,道:“茶楼雅间里,你也在场。”
文景双手交叠,一副被识破也只是略微挑眉的悠然姿态,答道:“不错,从踏入文桃镇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感知到了你们。”
可即便他们做出高深莫测的姿态来,秦栀也只是笑了笑,并未露出半分惊色。
这下轮到文景面露疑惑,他浅声说道:“你在我的引导下一步步走到现在,为何一丝惊诧也不曾出现”
秦栀只是一笑,道:“我师徒三人自是有些辩明真假的本事,要不然也不会有恃无恐,你说是吧,北鲛王文景。”
指骨一瞬间森白一片,文景的面容也跟着僵住,不过一瞬他便恢复正常,轻轻执起茶杯抿了一口,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若我说,我们此行前来就是为了你呢”
“哦”
文景抬眸望向秦栀,似是在等她的答案。
“你知道的,我要炼化九转墟鼎丹,而在来之前,我曾去过一趟大同派旧址,在藏书阁里看见了这本书。”
秦栀从怀中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翻开后推到文景的面前。
“我一直很疑惑,当初我师尊是如何修复好墟鼎的,直到我看到了九转墟鼎丹的炼制配方。”秦栀缓缓答道。
而那小册子上赫然是此丹药的配方。
文景没有往前翻,只是合上册子,还给了秦栀。
“所以呢这与我有何关系”
“北鲛王文景,血脉纯正,所炼化的蔚蓝鲛珠世间罕见,若能有幸得到,必然能提高炼制九转墟鼎丹的成功可能性。”秦栀沉吟道。
“嗯”文景依然笑着,眼睛却异常平静,平静到发散出丝丝冷气,似乎隐隐能感知到一二杀意。
秦栀哪里是为了文景而来,只是在看清文景的一刹那,系统在她识海惊呼出声:“是他,我见过他!”
秦栀不解问道:“你与我视野共享,我怎么不记得他难道*……”
旋即哑然,系统定是跟随宿主是见过文景。
“他是谁”秦栀问道。
系统沉默几息,方才回答:“当初宿主俯身于你时,曾看见他悄悄来到无尽碑林祭拜曲云歌。”
“……”
而后文景自报家门,再看周围浑厚的水属性内力,秦栀便推测他是鲛人,幼年时听阿爷说起过北鲛王十分和善,遇到可怜人会主动赠予鲛珠,于是她才大胆猜测。
面对文景的疑问,秦栀只是望向褚云祁,道:“拔剑。”
褚云祁没有丝毫犹豫,起身召唤列缺剑。
看见列缺剑的一瞬文景显然瞳孔一缩,眼前似乎闪过无数回忆。
这是秦栀的试探,方才文景眼中已有不耐与杀意,如今拔出列缺剑,却唯余感伤。
秦栀赌对了。
她起身接过列缺剑,在文景面前收剑入鞘,“如你所见,我是曲云歌的弟子——秦栀。”
他似是怔了很久,才轻声说:“当年衡霄也是带着古籍来向我求蔚蓝鲛珠,我为其真心所动于是给了他,炼制出九转墟鼎丹给曲云歌换上新的墟鼎,逐渐恢复金丹运作……可惜后来我因为一些事避关许久,出来后才知道他二人下场之惨烈。”
提及往事,秦栀亦是心头一痛。
她沉了声音:“我炼化九转墟鼎丹,也是为了救一个重要的人。”
褚云祁静静望着她,他印象里秦栀身边无人墟鼎受损,他不明白究竟是为了谁才让秦栀如此执拗。
文景拿出储物手镯,郑重递到秦栀手中。
“这里头的鲛珠灵力有损,怕是会损伤药性,我赠你一颗替换掉它吧。”
文景指尖轻动,储物手镯里的鲛珠应声湮灭,取而代之的是秦栀掌心中完美无瑕的湛蓝色鲛珠,比先前被李琮霸占的那颗更加浑圆透亮,显然是极品。
她连忙后退一步认真行礼,“北鲛王大恩,秦栀无以为报,若来日有用得上的地方,定当竭力相助。”
文景扶起她,“不必叫我北鲛王,同他们一道叫我文大哥就是。”
从前秦栀没有十成十的把握炼丹,也是因为这鲛珠之力不够纯净,哪怕被寒潭洗涤也依旧灵气不足,恐难以压制噬灵兽的邪性,如今算是安心了。
系统也很高兴,帮秦栀推测这成功率,说这回炼成的概率逼近十成。
“如今确有一事令我十分头痛。”文景摸了摸额发,露出些难为情的神色来。
秦栀了然问道:“但说无妨。”
一旁的蔚雪松上前解释,“文大哥从前因为一些事被取走尾骨,以至于无法回到大海,亦无法幻化出人腿行走。鲛人骨虽有再生的能力,但那次意外让文大哥失去了重塑的记忆,我们想到了用沧海三生镜回到过去,让他重新想起尾骨重塑的办法,可……”
他瞥了眼文景,得了应允后方才继续说:“沧海三生镜是先白帝所有之神器,自数年前玄帝登基一战后,碎裂成三块,被多方势力分走,下落难寻。”
“这些年我们得到了一些讯息,一块在赤霄秘境,一块在天道院,还有一块下落不明。”
秦栀眼前一亮,说:“我曾在苍夷城裴家看见过一面沧海三生镜,还曾进入其中。”
说到这里,秦栀不由得想起与褚云祁在沧海三生镜中放肆往事,脸颊微微发红。
蔚雪松答道:“那只是融入了一块碎片,如今也只差裴家的那块碎片了。”
秦栀告诉他:“天道院尊上恐怕就是裴家的家主裴行知,如今他人在文桃镇,正是去裴家偷拿的最好时机。”
刚说完便有人进来,径直走入文景的海水领域,手里拿着沧海三生镜的碎片,她一身红衣,眉目浓艳,那双好看勾人的狐狸眼中似是冒出火焰,满脸都是娇蛮之色。
她开口便是:“秦栀为人心思歹毒,不仅弑师夺位,还为了堕魔的徒弟离经叛道,忤逆宗门,文大哥你可莫要信她!”
众人回首望去,秦栀与褚云祁皆是微微蹙眉,似是对来者有几分不喜,尤其是褚云祁,脸登时黑了下去。
文景朝她招招手,说:“思虞,别闹,到哥哥这来。”
文思虞向来对文景百依百顺,她跟蔚雪松在外头怎样逍遥回来都得乖乖叫声大哥,此时却执拗地站在秦栀身后,愤愤看着她。
秦栀自是认出了文思虞,正是先前一面之缘的芳菲馆班主,修为深不可测却因自大败倒在秦栀手中。
如今周围皆被文景的水属性领域包裹,若此时动手,秦栀不可能胜她。
一时间秦栀在心里不断盘算着,不论怎样这场架最好不要打起来,她说道:“班主大人原来也同文大哥相熟,我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
秦栀同她微笑,文思虞却依旧铁青一张脸,好似秦栀欠她百八十两银子似的,喋喋不休道:“谁跟你相识一场了还有,谁准你叫‘文大哥’的”
尤是一旁缄默许久的蔚雪松也有些看不下去了,蹙眉说了句:“秦大人是文大哥的客人,思虞,你太失礼了。”
“失礼!”她几乎激动得险些跳起来,指着秦栀鼻子骂道,“与她相比,我已是十分和善懂礼之人,文大哥你真的不要被她表面给骗了!我听他们扶桑山的人说,秦栀弑师夺位,杀了她师尊曲云歌才当上灵晔峰新的峰主!”
文景呵斥道:“够了!”
文思虞似是还想说什么,却被文景的眼神吓住,咬牙嘟囔了句,“我有证人!”
旋即伸手一招,一个八岁孩子被她拉着衣领进入领域,看清他容貌的一瞬,林皎月脱口而出:“陈风”
文思虞冷笑一声道:“瞧瞧,我说的没错吧,他就是扶桑山的人,他的话准没错!”
说罢将吓得小脸惨白的陈风丢到秦栀脚边,林皎月上前扶起他,用力搓着他的小脸问道:“怎么回事呀,小陈风怎么浑身凉成这样”
秦栀只是向下瞥了一眼,手中剑毫不犹豫指向文思虞,文思虞的火爆脾气自然不会客气,登时双手一展竟直接从文景的领域之中摄取了水流。
秦栀知道如此下去吃亏的定是己方四人,为了保护他们,她只需要表明护着陈风的立场,并不需要真的动手,于是她对文景说:“能给我个解释的机会吗”
岂料文景睫毛轻颤,竟犹豫的一瞬,就是这刹那的功夫让文思虞手中阵法凝结,她遥遥一掌打在秦栀身前,一时间,秦栀陷入难以维持身形的漩涡之中,彻底与褚云祁三人分离。
在水流的翻涌裹挟下她直觉得有几分窒息,迅速调整内息试图让自己稳定下来,却忽然整个人一空,周身水流被收走,身后是一处望不见底的山崖。
没了水流的束缚对秦栀来说显然是好事,她本命灵兽乃是绯月雷雀,先天拥有飞翔的能力,无惧于长空,可就在她催动墟鼎中内力之时,却忽然发觉墟鼎被封锁,连本命灵兽也召唤不出来。
自修炼以来从未出现过连本命灵兽也不受自己控制的情况,秦栀下意识出剑刺向崖壁,想借此阻止下坠的身体。
但不知缘何,那山崖似乎下了某种特殊的禁制,竟无法被利器刺入,秦栀不禁蹙了眉,她翻身望向崖底,越往下坠落越觉得阴森恐怖,仿若有无数邪魔被压制其中,正蛰伏着等待秦栀这个送上门的美食。
另一边,褚云祁在秦栀消失的一瞬间弹身而出,几乎是闪身到了文景身侧,匕首横斩而出落在他脖颈边停下,文思虞施展移形换影的术法此时反应不及,蔚雪松虽伸手阻挡也是没有褚云祁动作之快。
文景雪白的皮肤上滑下一滴鲜血,文思虞回过神时目眦尽裂,伸手变向褚云祁抓去,可蔚雪松大喝一声:“思虞别冲动!”
文景静静望着褚云祁,一双湛蓝的瞳子此时依旧不起波澜,轻启薄唇:“放心,她只是陷落无涯山谷,其内永无尽头,却也没有真正凶险之处。”
褚云祁却神色不缓,眼眶里一片血丝,微微发颤的刀尖几乎要割裂他的脖颈,却听身后衣袍猎猎声响起,文思虞竟一手掐着林皎月一手掐着陈风,低声喝道:“放了文大哥,否则……”
她手指用力,两人登时呼吸不畅、面色发紫,可褚云祁看都没看一眼,只盯着文景:“我要她好好地回来。”
第79章 无涯
文景挥了挥手,板着脸对文思虞说:“放了秦栀。”
文思虞头一次看到文景这般严肃的神色,心里有些发怵,却仍是瞪向褚云祁,咬着牙冷哼一声,她松开二人脖颈,伸手在面前画符,却不知发现了什么,不由得挑眉“咦”了一声。
下一刻,众人被一片金光刺得闭上双眼,唯有褚云祁仍眯着眼望向光团中包裹的隐约人形,他逆着如刀般锋锐的光线,一步步朝她奔去,直到指尖触及一片温热。
“师尊。”
他声音发颤,失而复得令他心有余悸,他忍不住推开裹挟着秦栀的金光,将她轻拥入怀。
“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
秦栀笑着安抚他,跌在地上的林皎月此时呆呆地望着二人,道:“大人,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方才刺目的凛冽金光,此时竟温温柔柔地落在众人身上,如润泽万物一般钻进他们的身体,温养着他们的墟鼎与识海。
文景有些发怔,他轻抚过小腹,忽然猛地抬头望向秦栀,说:“这是……”
“是我。”
如亘古之外的神明轻吟,空灵又摄人心魄,仿佛温言抚慰着众人的心。
众人之中,秦栀的眸子深邃而炙热,微微泛着湿润的光泽,又隐隐夹杂着一丝哀伤与四年。
文景手指捏紧轮椅把手,失声道:“曲,曲云歌”
衡霄曾带着重伤的曲云歌南下求医,在大同派寻得九转墟鼎丹的配方,紧接着便是四处寻药的日子,再后来他们遇到了文景,得到了他所馈赠的蔚蓝鲛珠,救回了曲云歌的一条性命。
曲云歌虚化的身子如有实体一般轻轻落在地上,“文大哥,好久不见。”
“真的是你!你怎么……”
曲云歌苦笑一声,侧过身子望向秦栀,伸手轻抚她就要落泪的小脸,柔声道:“我不过是残留世间的一抹元神,封印在这羽者戒指之中守护着牵挂之人。”
果然吗她的师尊是真的故去了,不可能再复活了。
秦栀眼底是一闪而过的失望与悲哀。
曲云歌转向文景,说:“我这徒弟心气高,行事冒失总爱得罪人,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请文大哥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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