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去看,
紧接着,视线骤然凝固。
进来的是一群十五六的小青年,李言才也在其中。
他和上次见时没什么两样,烫了个时下还算流行的头,面上依旧是一副轻狂到让人心生厌烦的样子。
林衔月几乎是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将身形藏在仓库里。
那群人已经朝这边走来。
许柔转头没见她,立刻走过来问发生了什么。
毕竟是如果自己不在就要她一个人忙的关系,林衔月也不好隐瞒,只草草地说那群人里有自己不想见到的熟人。
许柔顿了一下,随即了然点头,也没多问什么,上前去给那群小青年递菜单。
林衔月藏在门后,只觉得全身都是凉的。
上次和李言才的对话,算是不欢而散。
当然,林衔月也从来没打算和他谈出什么结果来。
但而后的几天,她的确是实打实地担心了一阵,害怕每一条短信,每一个陌生的电话,更害怕某天出门,李言才就站在门口等她。
也是可笑,二十出头的人,竟然被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孩吓住了。
然而战战兢兢地等了几天,一直无事发生,林衔月的警惕心便也落了下来,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碰见对方。
“我哥说可以帮我们搞几张身份证,等搞下来了,咱们也到隔壁去玩一玩。”
“真的可以吗?那我要从现在开始攒钱了!”
“肯定没问题啊,上次咱们去网吧通宵,不也是让我哥给办的!”
外面的小年轻们已经点完餐,开始叽叽喳喳地聊起天来,听话里的意思,是想要去隔壁酒吧体会属于成年人的声色犬马,但奈何年龄不够,只能在这里沾沾味道。
“如果真能去,咱都得多带点钱,别到时候喝了酒没钱结账被人扣那儿了!”
“哎,说起钱来,今天这顿谁请啊?我可没带钱!”
“还能有谁,李少爷呗!”
林衔月的眼皮跳了跳,不自觉地站直身子。
半秒之后,李言才因为正处在变声期,干涩沙哑的声音随即传来:“我请,你们大方地点。”
“呦,李少爷这是中奖了?”
“中什么奖啊,我爸给我给钱了!”
李言才似乎是颇为烦躁地笑了一声:“我和他好说歹说才给我了五百块,真抠门。”
怪不得。
林衔月深吸一口气,怪不得这几天李言才没来找自己,原来是已经找到钱了。
“才五百?那今天这一顿不就吃完了,到时候去隔壁你怎么办?”
这问题问的是李言才,可是他还没开口,边上就有人帮他回答,依旧是个男生,语气里满是恶俗的笑意:
“李公子怕什么,人姐姐是正儿八经大学生,拿个千八百出来不是随随便便的事儿!”
他这话一说完,桌上的那些小年轻顿时乱七八糟地笑起来,从嗓子里憋出来的声音掺着不容忽视的下流和低劣,还不时夹着嗓子,阴阳怪气地重复着大学生三个字。
不用猜都知道,李言才平时是怎么说自己这位正在努力读书的姐姐的。
林衔月靠在门后,只觉得全身无力,像是在做一个无休无止的噩梦,逃不掉也醒不过来。
她真的很想冲出去,站在李言才面前,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势去谴责、嘲讽他。
但是冲动蔓延到血管里不到一秒,便被从心底涌起的无奈填压下去。
李言才和他那个爸爸李成是一样的,都是无赖。
所有对他们的谴责和攻击只要不伤及根本,都是无用,甚至还有可能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地投射来伤害。
这样的事情一多,林衔月也就慢慢学会自我消解与逃避。
她垂眸沉默了片刻,从仓库的后门走出去。
后门外面是条窄巷,前些阵子老板在这绊了一跤之后给加了盏灯,冷冷静静地一点光,倒是极符合林衔月此时的心境。
蓦然起风,泛起一阵凉意,她将手塞到工作服的口袋里,指尖还未暖和过来,就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她拧着眉将东西拿出来看。
是盒没拆封的烟。
前两天有个客人拜托林衔月去买的,那人喝了些酒,林衔月也不想和醉鬼争辩什么,结果等她买回来人已经结账走了,她便把这盒烟装到口袋里。
没想到今天却突然摸到了。
她摩挲着烟盒外包裹着的那层塑料薄膜,不知道为何突然想起小时候,李成抽烟很凶,搞得她校服上都是烟味,闻到的同学描述不出来那种感觉,就说她身上臭臭的。
那时候母亲已经去世,林衔月在家算是没人管的野孩子,就一个人窝在昏暗的卫生间里,拖着比她还大些的洗衣盆,费劲地揉搓着校服。
卫生间潮湿的味道、下水道的味道、肥皂的味道、烟的味道,每一种都像是刻在林衔月的记忆里。
这么想着,林衔月已经抬手将烟盒包装拆开,拿出一根来,用打火机点燃。
烟草燃烧的味道很快便盖过萧瑟的空气,忽明忽暗的燃烧像是心跳,一下一下地跃进林衔月的眼睛里。
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抬手将烟送进嘴里,牙齿轻轻地咬住滤嘴,双颊微缩。
一瞬间,辛辣和苦涩的味道从唇齿间猛然冲入,几乎是立刻打乱了林衔月的呼吸节奏。
她略显急切地将烟从嘴里拿出来,然后猛烈地咳嗽起来。
一声一声,在寂静的窄巷中显得异常刺耳。
林衔月眼底翻起一片红,垂眸看着那截烟,
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正准备将烟灭掉,巷口就传来一阵易拉罐滚过地面的声音。
林衔月抬眼。
一个啤酒的易拉罐从巷口滚过。
看它滚过的速度,像是被什么人踢了一脚。
她拧着眉,视线稍稍往上抬了些。
踢易拉罐的人在半秒钟之后落出身形,
是傅初白。
他嘴里含了根烟,但没点,双手插着兜,步伐散漫,
像是路过,又像是一直就在那里。
林衔月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见傅初白,方才咳嗽造成的绯红脸色在略显堂皇的谨慎下白了两分,只耳廓还通红一片。
她看着傅初白,尽量压抑着眼底的慌乱。
那人的眼底挂着半分玩味,看着她笑:
“那是外国烟。”
“不是你这种抽法。”
第10章
傅初白今天本来是没打算去喝酒的。
他下午去俱乐部,给最近几个成绩有所下滑的紧了紧弦之后本来是打算回学校的,结果车开到半道,接到爷爷傅震霆的电话让他回家一趟。
大家长的话傅初白不得不听,只好无奈地调转车头。
结果他在家陪着爷爷坐了不到十分钟,他爸傅煜阳就和苏兰枝一齐走进来。
祖孙三代坐在一起本来该是个和谐和面,但奈何傅初白对他爸向来是没什么好脸色,说话也是三句里面两句半都要往对方心窝子里扎。
傅煜阳或许是自知理亏,又或许是知道在自己儿子面前向来讨不到什么好,本来是没多说什么,但耐不住苏兰枝一直在旁边拱火,没几分钟傅煜阳的神色就阴沉下来。
眼瞅着父子两剑拔弩张,再待在一起恐怕会出现什么倒反天罡的事情,作为大家长的傅震霆才赶忙叫停了这场会面。
傅初白也就得到机会走出家门。
因着这么一出,他心里实在算不上痛快,于是车子上四环的时候拐了个弯,径直往酒吧的方向开。
来的有些晚,门口的车位早就没了,傅初白绕了一圈之后把车停在稍远些的地方,顶着初冬微凉的夜色往酒吧走。
街道寂静,喧闹的人群都挤在沿街的店铺里,时不时有嘈杂的音乐从门缝中流出。
傅初白垂着眼睛,抽出一根烟来衔进嘴里,然后伸手到口袋里摸打手机。
空的,
刚才他把打火机随手扔在车里了。
傅初白的眉间拧的更重,狭长深邃的眼眸一片暗色,心头像是正在被蚂蚁啃噬,不痛,只是烟瘾翻上来之后泛着细微的痒。
说来也怪,他一向是雷厉风行的人,却在这一瞬间突然犹豫起来,思考着是转身回车里拿打火机,还是走到酒吧里问别人借个火。
也就是这犹豫的两秒,他听见从静谧的夜里传来的细微声响。
咔哒一声,
是打火机开关闭合开启的声音。
傅初白眉尾轻挑,脚步应声停下,骨子里藏着的劣根性在这一刻翻腾而起。
他将自己整个人藏在暗色里,神思像是森林里等待猎物的兽,只是掀起眼皮,循声看去。
狭窄的小巷里,女生站在灯下,周身散着盈盈的光,
她葱白一般的手指缝里夹着根正在燃烧的烟,迷离的烟气徐徐上升。
她盯着烟看了一会儿,然后抬手,送进嘴里,
紧接着下一秒,就被刺激的烟草味道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白皙的皮肤上泛起一阵鲜艳的红。
一看就是个新手。
傅初白唇角勾了勾,几乎是在窥见女孩泛红的双眼同一瞬间,脚尖往前,将墙角的易拉罐踢倒,稀里哗啦的声音划破夜色的沉寂。
犹豫是上一秒钟的事,这一秒,他还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的傅初白。
声音如他所愿地吸引到女孩的目光,等人抬眼朝自己看时,他才抬脚走到光下,微抬着下巴,声音轻飘飘的来了句:
“那是外国烟,不是你这种抽法。”
女孩或许是被他惊到,一时之间竟也没什么反应,只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像是傅初白以前在纪录片里看见的森林里的鹿。
他垂眸笑了下,抬腿靠近。
巷子狭窄逼仄,傅初白一靠过来,就好像要把所有空间填满一样,带着某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林衔月强忍着身体上往后退缩的本能,随着男生缓缓的、有节奏的靠近掀起眼皮。
傅初白停在离她一臂的距离,瞳色藏着眼睫遮下的一片狭长阴影之中。
他骨相生的极好,这会儿光从正面打过去,更是显出棱角轮廓来,直直地投射进林衔月的瞳孔里。
空气在这一刻凝滞,林衔月闻到对方身上浅淡的香水味道,盖住还在她指尖燃烧着的烟草,掺着让人无法言说的混沌。
傅初白抬起手,修长纤细的手指在林衔月眼前划过,然后落在她指尖,动作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取走那支还在燃烧的烟。
指腹蹭过林衔月的手指,带着细微的热。
她的手停在半空,没往后缩,也没往前探。
傅初白垂着眼睛盯着那根燃烧着的烟看了两秒,吼间滚过一阵笑,
然后略低下头,将自己嘴里那根尚未点燃的烟对了上去。
两相触碰的瞬间,火焰得到新的燃料,猛烈地往上舔燃了一下,在二人中间迸出几点火星来。
林衔月看清了他的眼神,
是没打算藏着掖着的轻浮和坦率。
是那些校园传说里独属于傅初白的样子。
“这烟烈,抽猛了嗓子疼。”
傅初白声音里带着笑,抬手将从林衔月手里接过来的烟在水泥墙上按灭:
“下次抽点合适的。”
像是忠告,又像是调侃。
林衔月盯着他的眼瞳,没吭声,过了几秒,才不慌不忙地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个糖来,拆开来放进嘴里。
看那样子,是无比嫌弃那股留在自己嘴里的烟味儿。
也不知道算不算是对傅初白刚刚那句话的回应。
傅初白像没忍住,半晌,轻笑了一声,偏头将嘴里的烟气吐出来之后耸了下肩:“得,谢谢你的火。”
林衔月愣了下。
柚子糖略带青涩的苦味在口腔中炸开,她看着傅初白,没挪眼睛。
傅初白没再多说一句话,朝巷子外走去。
他腿长,没两步就走到巷口,然后转身,似乎是瞥了她一眼,这才抬腿离开。
等人走远,林衔月才侧过眼,盯着墙上那块因为灭烟而留下的淡淡印记看了一会儿,直到嘴巴里那略显了些清苦的柚子味儿浓郁起来,才拉开门走进店里。
夜色重新安静下来。
-
周末的时候京北又降了一次温,林衔月从床上下来的时候正好徐云烟上厕所回来。
徐云烟还没换冬天的睡衣,单薄的一条睡裙肯定是挡不住漫进楼道里的凉意,她整个人打着颤,一边动作麻利地往被窝里钻一边和林衔月说话:
“怎么起这么早?”
“今天外面可冷了,去图书馆多穿点衣服。”
林衔月将长发在脑后扎成一个饱满的丸子,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
“我今天不去图书馆,回家。”
徐云烟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个长条,只露出个脑袋:“回家?对啊,你这从国庆回来,是有好几周都没回去了!”
说着,徐云烟咂咂嘴:“这也就是叔叔阿姨心宽,加上你又是个让人省心的,这要是搁我身上,我妈早就提着刀到学校里逮人了。”
林衔月叠衣服的手一滞,眼眸微沉。
这几周她没回家,虽说平时该打回家里的电话一个不少,舅舅舅妈也并未表现出来什么,但估计心里也是会为自己明明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却好几周不回家露面稍显担心的。
自己回去这一趟,也是为了让他们的心真的宽下来。
——无论她心里被情绪牵扯得多厉害,舅舅舅妈都不该是被波及到的人。
这是这几周冷静下来之后,林衔月唯一认定下来的事情。
两个人又闲聊了几句,徐云烟就重新缩回被窝里玩起手机,林衔月收拾完之后也抬腿走出宿舍。
冬天的周末向来清冷,宿舍楼下没什么人,路侧边的长廊被枯叶和树枝笼着,一片萧瑟清冷的氛围。
可偏偏有两个女生站在里面,面对面正在说话。
因为角度的关系,林衔月几乎是在转弯的瞬间就不可避免地看见两人的脸。
也是巧了,这两人她都见过,
在她们和傅初白站在一起的时候,见过。
她将视线收回来,脚下的步子放轻,垂着眼睛往前走。
林衔月实在无意窥探别人的隐私,但奈何有时候机缘凑巧,她刚走到离长廊最近的地方时,一阵轻风刮起来,裹着声音往她耳边送。
“我还是那句话,离傅初白远一点,要是等到我第二次来警告你,场面可就难看了。”
声音是少女独有的甜腻娇憨,但说出的话却是让人脊背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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