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衔月脚步滞了一下,不受控地侧过脸朝二人看去。
说话的,是那位被她在商学院碰见分手现场,却对外说自己和傅初白只是吵架冷战的“前女友”阮安。
她外面穿了件黑色的大衣,里面是带着暗纹的小黑裙,和雪白的肌肤以及明艳的首饰交相呼应,衬得她整个人更显气质高贵,
若不是亲耳听到,很难想象刚刚句话已经接近威胁的话是出自她口。
站在阮安对面那个女生面色是显而易见的慌乱,但又拧着一股骄傲不愿轻易低头,凝着一双漆黑的眼瞳愤愤地盯着对方。
阮安则是一脸轻松,甚至还颇为闲适地扯动了下嘴角,留下一个华丽的笑容后便施施然地转过身,从石板小路上往外走。
这么一下,林衔月来不及往回收的视线便如此猝不及防地和对方撞上。
一瞬间,阮安的脚步停了下,眼帘向上轻抬,带着些想要看清林衔月的力道。
她认出自己了。
林衔月看着她的眼睛,心想,
她认出自己,就是那个在学院楼里,目睹她和傅初白分手的人了。
第11章
对视只维持了不到一秒的时候,阮安的面色就恢复如常,连眼神里的打量和探究都一同散去,脚步轻快地将最后几节石板走过,然后施施然地擦着林衔月的肩膀,朝宿舍楼走去。
显然,林衔月的出现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林衔月倒是有些意外。
阮安不想和傅初白分手这是显而易见的,不然她也不会对外说他们两只是吵架冷战,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有一个目睹分手现场的“证人”,虽说掀不起什么大风大浪,但到底心里扎了根刺,算不上舒服。
可阮安,还偏偏就把这根刺放着不管了。
但等她意外完,抬眼看到长廊里女生那张比漆白一片的天空好不到哪里去的脸时,林衔月又明白了。
也是,以阮安做事的风格,拦路的大石块都能被轻易踢到一边,一根刺又算得了什么呢?
恰好起风,林衔月哆嗦了一下,将围巾紧了紧,继续朝校门口走去。
到家的时候离饭店还有一段时间,几个老人家凑成一堆在楼边的空地上晒太阳,林衔月走进的时候其中几个认出她来,笑着和她打了个招呼。
林衔月也礼貌地一一回应,然后进楼,敲响302的门。
来开门的是舅妈。
她显然没想到林衔月会突然回来,愣了一下之后连忙伸手将人往里拽,嘴上也不停:“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啊,我都没买菜!”
林衔月半垂着脑袋,还没来得及将自己想了半路的借口说出来,舅妈就已经麻利地换鞋穿衣:“趁着菜市场还没收摊,我去看看还有没有排骨,没有的话咱今天中午就吃鱼。”
“舅妈不用不用!”
林衔月连忙拉住她的胳膊:“中午随便吃一口吧,我下午还得回学校呢。”
舅妈的眼睛一下睁大,眉头微微蹙起,声音也高了八度:“下午就走?那就更得吃点好的了!你这都几周没回来了,都要营养不良了!”
虽是风风火火的几句话,但林衔月却一点没觉得紧张,反而像是在心里装了个火炉,将因外间寒意而冰冻起来的血管慢慢融化开来。
最终是两个人一起出的门。
菜市场的早高峰已经过去,只零星几个人在菜摊面前挑挑拣拣。
卖菜的商贩似乎天生就有认人的本事,舅妈带着林衔月刚踏进大门,旁边就有人兴奋地打起招呼:
“呦,这是姑娘回来了?”
舅妈眼旁笑出两三条褶子,声音高昂:“这不周末了嘛,叫她回来改善改善伙食!”
“哎呦,你家姑娘在京北大学里读书,大学的食堂还能差?”
卖菜阿姨恰到好处的奉承让舅妈脸上的笑意更加藏不住,神情也骄傲起来:“食堂再好,能有我做的好吃!”
她这话一说,周边几个菜摊的叔叔阿姨立刻就善意地闹起来,还有几个把视线转到林衔月身上,笑着问她是学校食堂好吃,还是家里的饭好吃。
众人闹哄哄的一片,气氛顿时热络起来,
是一派填满生活的烟火气。
林衔月一直安静地站在边上,唇角是腼腆但真挚的笑容。
这些叔叔阿姨们大多知道自己的事情,当时自己刚搬过来住的时候,也听到过她们私下劝舅妈把自己送回去,说家里毕竟还有一个半大的小子要养活,说自己毕竟还有个爸爸不算孤苦无依。
说不上是心存恶念,只不过是站在普通至极的生活之下的一点诚挚建议。
然而也是他们,现在是如此真诚地,把自己当做这家的姑娘。
林衔月自觉并没有做什么讨人喜欢的举动,叔叔阿姨对自己的真诚,大抵还是因为舅舅舅妈是真的爱护自己,
是真的把自己当做一家人。
两个人买菜回家之后舅妈就一头扎进厨房,林衔月想帮忙也被她赶了出来,只好待在卧室摆弄林子行不知道什么买回来的拼图。
饭快做好的时候舅舅也从单位回来,手上提着从食堂打包回来的饭菜,开门之后闻到从厨房飘出来的糖醋排骨的味道明显愣住,等看到林衔月从卧室走出来才回过神,略显夸张地感慨:
“也就是你们两小孩回来,我才有福吃到你舅妈的手艺啊。”
恰好这会儿舅妈把汤端上桌子,闻言瞥了舅舅一眼:“说的像平常不给你饭吃一样。”
林衔月也早就习惯两位长辈的相处模式,只是勾唇笑笑,抬手把舅舅带回来的菜在桌上摆好。
等到吃饭的时候,这两人更是直接把注意力全放在林衔月身上,左一个身上的肉都快瘦没了,右一个小脸煞白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给她碗里夹了快和小山般高的菜。
其实林衔月体重根本没怎么变,脸白估计也是因为冬天捂得,但做家长的,似乎天生就对要小孩儿多吃这件事上有莫名的执着。
不过林衔月倒也没觉得压力,相反,她还挺受用于这种完全家庭感的氛围,乖乖地将舅舅舅妈夹到碗里的菜吃光。
吃完饭之后林衔月也没在家里待太久。
这边离打工的地儿远,要早点出门才不至于迟到,只是她没和舅舅舅妈说自己是要去兼职,只说学校有点事要提前回去,他们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往林衔月的包里又塞了些吃的。
舅舅一直把林衔月送到公交车站。
站牌下面没人,两人便并肩站着。
“生活费还够用?”
舅舅的突然开口让林衔月愣了一下,点点头:“够用。”
舅舅的双唇抿着,面色露着些许尴尬:“那学校呢,学校没什么事吧?”
林衔月眨巴了两下眼睛。
原来从她进门之后一直没开口询问,并不是不在意自己这么几周没回来,而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林衔月的犹豫显然让舅舅以为自己猜对了,神色放松两分:“我和你舅妈没什么文化,学校的事情帮不上你的忙,你要是一个人搞不定,就问你哥,他知道。”
是一句质朴纯粹的长辈关怀。
林衔月闻言,侧过脸看向舅舅那张不知道何时增添了几条皱纹的侧脸,只觉得从心底深处泛起阵阵酸涩,正顺着血管神经往眼瞳里爬。
正巧公交进站,她连忙嗯了一声,别过头去提着行李上了车。
她靠窗坐下,隔着玻璃和舅舅说了声再见。
舅舅也笑起来,朝她挥挥手。
林衔月想起很久以前,自己因为李成的骚扰不敢上学的时候,舅舅也是这样把自己送到学校,然后站在校门外,朝自己笑着挥手说再见。
那时候是舅舅保护她,现在,她能保护舅舅吗?
公交车在不算平整的路上颠簸前行,林衔月贴在玻璃上,
舅舅的身影慢慢缩成一个黑色的小点,然后消失在她的视野之中。
-
林衔月没想到短暂地一次归家对她来说就像是安眠药一样管用,连着两天晚上她睡得都还算不错,没做梦,也没有总是频繁地醒来。
因着良好的睡眠质量,周一她起的很早,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便收拾好东西往四教走去。
这会儿教学楼里是肯定没人的,林衔月将课前准备做好之后便拿着水杯去走廊里接水。
饮水机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热水那个口连着接了三瓶都还是温温的。
林衔月拧着眉,刚准备转身下楼到办公室和值班老师反应一下这个问题,空寂的楼梯间里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一下一下,在楼梯间轻微回响。
林衔月的眼皮跳了一下,收回想要迈回去的脚,将杯子重新放在热水口下,按下开关。
半秒钟之后,水流的哗啦声扰乱走廊的安静,蒸腾的热气从杯口涌上来。
九十九度的热水终于在第四杯时出现。
同时出现的,还有那个从楼梯口走上来的人。
林衔月抬眼,从边上的镜子向那人看去。
傅初白手上拎着串车钥匙,步伐懒散,脸色也倦倦的,周身凝着一股不好惹的味道。
林衔月看了两秒,刚准备将视线收回来,那人就悠悠地一抬眼,就这样直接的、没有任何阻拦地,在镜面反射中和林衔月对视。
然后下一秒,傅初白的唇角往上一抬,凝着笑挑了下眉。
是明晃晃的招惹。
没由得,林衔月想起那天在酒吧的后巷,似乎也是这个样子。
她拧了下眉,拧紧杯盖的手法略显慌乱,将放置在镜面上的视线收回,盯着地板上眩目的花纹走回教室。
傅初白跟在她身后。
和上次差不多的场景,明明这次没有好事之人的低俗玩笑,但林衔月却就是没由得紧张起来。
赶着傅初白进教室的前一秒,她将脊背挺直,满目的注意都放在面前的书本上。
就像是上学时,明明对外面的动静注意的不得了,却还是想要维持冷静自持模样的好学生。
教室明亮,她用余光看见傅初白走了进来,然后坐在上周那个位置上。
动作没有丝毫停滞犹豫。
预想中的画面没有出现,林衔月的心里说不上是放松,还是别的什么。
二人就这么安静地、互不招惹地坐着,一直到上课。
孟老师今天是卡着铃声进门,人刚在讲台上站稳,朝同学们略表歉意之后,第一时间就把视线挪到林衔月身上,问她有没有把上周没点到名字的那位同学维护在系统里。
林衔月没想到他还惦记着这件事,愣了两秒才开口道:“维护好了,上次的考勤也登记了。”
“那就行,”
孟老师将书本摊开,然后抬起眼,在教室里扫了一圈,问道:“是哪位同学来着,叫什么名字?”
林衔月本来都要坐下,听到他突然这么一问又站直身子,本能地抬眼朝傅初白看去。
男生右臂屈起抵在桌子上,似乎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悠悠地掀起眼皮。
沉默片刻,他站起身:“老师,是我。”
孟老师点点头:“好,叫什么名字?”
没人回应。
傅初白站起身就表明知道刚刚说的是自己,不至于没听到这个问过一遍的问题,可他偏偏没再说话,朝孟老师笑了一下之后,又将视线移过来看林衔月,
直白又漫不经心,
像是鱼钩。
猛地投进林衔月的眼瞳里。
林衔月呼吸一滞,像是有蚂蚁在血管上爬,
她从傅初白的眼睛里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的意图,
——他在等她说,
——等她说,他叫什么名字。
第12章
教室里原本还有的低声交谈瞬间消失,甚至连呼吸声都好像被人为停止。
片刻,傅初白边上的陆宴楠没忍住,噗嗤一声。
紧接着,周围的人都跟着窸窸窣窣的笑出来。
这个场面对孟老师来说肯定有些莫名其妙,厚重镜片下的眼睛在教室里扫了一圈,语气疑惑:“怎么了?都笑什么呢?”
林衔月听着这话有些脸热,拧着眉看向傅初白,眼瞳里带着些嗔怒的味道。
偏偏那人还是半笑不笑地看着她,就好像孟老师的疑惑、周围人的哄闹对他而言完全无所谓,
整个人一副‘你不说咱就在这耗着’的模样。
简直无赖。
林衔月咬了下嘴唇,终是将视线收回来,声音含糊地将人名念出来,细听还带着些被强迫了的不甘和无奈。
她的想法是糊弄过去,却不料孟老师因为大家莫名的笑好奇大涨,誓有一股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追问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
林衔月能感觉到那人的视线落在她的右半张脸上,带着被具象化的滚烫。
她长叹一口气,没抬头,只是将声音加重了两分:
“傅初白。”
“姓氏里有点复杂的那个傅,最初的初,白天的白。”
是傅初白解释自己名字时用的那句话。
后面这句几乎是脱口而出,熟练到林衔月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对,匆匆将余光斜过去。
傅初白人依旧是那样笑着,只眼瞳里颜色更深了些,
也不知道意识到没有。
林衔月压着莫名升起的慌乱,连老师也顾不上,匆忙落座。
这一节课,是林衔月大学以来上的最心焦的一堂课。
她平时基本不去关注在课堂上流逝的时间,可偏偏在这节课,她平均五分钟就要去点亮一次手机屏幕,眼见离下课时间越近,心中那股恨不得想要立刻夺门而出的欲望就越强烈。
就好像待会儿不跑出去,就会有什么她控制不住的事情发生。
但她最终也没跑成,因为在讲台上的孟老师合着下课铃说出“先休息一下”的瞬间,隔着半个教室宽度的傅初白就悠悠站起身,朝自己走过来。
上早八的大学生向来是困的,但这会儿,已经没人想去补那点聊胜于无的觉,
所有人的眼神都盯着移动中傅初白。
男生穿着一身黑,脸上带着近乎蛊惑的浅笑,缓步走到女生桌前,手指搭在桌边,微垂着头:
“那天的糖,还有吗?”
林衔月本来是打算无视这个靠近,可是听到这话呼吸还是不免滞了一下,不自觉地抬眼看向对方。
感官记忆在一刻尽数翻涌上来,
她似乎闻到了燃烧着的、烟草的味道。
傅初白见她没反应,眼底笑意更浓,头往边上一歪:“就那天你吃的糖,给我一颗呗。”
乍听是句祈求,但奈何傅初白脸上的表情过于调弄乖张,连声音都挂着浓浓的不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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