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平一家的生活轨迹无外乎面馆、市场、学校,常贵的飞来一刀搅乱了常平原本平静的心。冷饮店里,程锐看着她皱着眉头咬着吸管发呆的样子,不禁问道:“你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常平回了回神,不知道该怎么和程锐说起,索性就先不说了。程锐是常平的大学学长,大了常平三岁,物理学的博士,毕业后也当了老师,不过是教的都是大学生,教龄反而没有常平的长。
程锐是典型的理工男,不懂浪漫,也不懂女孩子心里的弯弯绕,常平有时候也会疑问,自己怎么会和闷闷的程锐谈起恋爱呢,从程锐研究生开始,一直到他读完博士,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常平在不停的说,程锐在安静的听。
“常叔的身体恢复的怎么样。”程锐想起来,常贵受伤后还没有去看望过他。
“再养一阵子应该就好了,医生叫他躺床休养,我爸那人,你也知道,根本闲不住。偷摸在厨房研究他的卤菜呢。”
“那等常叔好点,找个时间,我应该正式登门拜访一下。”
“你又不是没去过我们家,直接去呗。”常平一时间没有明白程锐的意思。
“以前虽然去过,但是都不正式。咱俩在一起也有几年了,我妈也说该去拜见一下你爸爸。”程锐见常平不上道,便说的更明显一点。
常平明白了程锐的意思,试探的说道,“那我是不是也得去拜见一下你的父母。”
“嗯”。
“不过这么多年,我还真的没见过你爸妈,你爸是教授,他会不会很严肃。”
“你别担心,我爸只对我严肃。”程锐宽慰着说道。
常平的心思还都在那两个血型上,敷衍着说道:“等过阵子的吧,正好我爸也能再养养。”
“你说O型血的父母能生出AB型血的孩子吗。”不等程锐反应,常平直接跳到了这个话题。
程锐愣了一下,但也没想太多,“你自己不就教生物的吗,你还问我。”
“虽然理论上O型血的父母是不会生出AB型血的孩子,假如父亲是O型血,母亲要是个很罕见的血型呢,会不会到他们的孩子,就会突变到AB型呢?”
“你既然存疑,就应该去求证,用实验数据说话。”理工男在探讨学术问题上,总是无比的冷静。
“实验数据?”常平小声的重复了一遍,心下考虑着怎么这个实验数据。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了,最近的新课题吗?”程瑞有些不解。
“也不算什么新课题,就是最近才遇见的一件事。一个父亲是O型血,女儿是AB型,可是看起来不像是没有血缘关系啊。”
“结合一下母亲的血型呢。”
“我不知道母亲是什么血型。”常平说完这句话,程锐仿佛明白了什么,“你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需要我帮你吗?”
常平把憋在肚子里好几天的话,一股脑的全倒出来。
“你知道的,我没见过我妈妈,只有她的一张照片,以前我还觉得我挺像她的,可是现在怎么看都不觉得像。按照遗传学的理论,我和我爸多少是要有一点像的吧,外貌、性格、身高什么的。现在仔细想想,确实没什么相像的地方。”
常贵皮肤黑,常平却很白,以前常平都会认为他的皮肤黑是因为太过操劳,风吹日晒的,常贵一米七多,常平现在将近一米七了,常贵的性格内敛、沉稳,而常平性子有些火爆。一一比对下来,除了都姓常,常平没找到一条相似的特征,来佐证父女亲缘的。
看着自我纠结的常平,程锐说道:“你也知道,遗传学的理论并不能百分之百的说明父亲和女儿一定有相似的地方,在胚胎时期,如果女性基因过于强大,是存在这种孩子不太像父亲的情况的。”
“常平,你应该相信科学。”程锐用坚定的语气说出这句话,常平沉默了一会儿,喝完杯里最后一口奶昔,问道:“你大学经常一起打球的同学,你们一起考研读博的那个,他是不是在鉴定所工作。”
程锐点了点头,常平想了想,说道:“帮我个忙。这些天都被这件事弄得心绪不宁,帮我做个鉴定。”
第3章 罕见的卤牛肉
常平虽然是生物老师,大学专业选的数学,但是她所有学科里学的最好的是历史。上大学报专业的时候,选择了服务调剂,就被分到了数学系。大学四年,周围的同学都在忙着考各种资格证,比比谁能考下的证书多,常平考完本专业教资证后,又顺手考了一个生物的。
南州实验中学前几年招聘老师,常平本来做好了当数学老师的打算,没想到教务主任第二天和她谈,希望她能带带初中一年级的生物。学校里的生物老师比数学老师要紧缺。
常平已经教了三年生物了,虽然血型的遗传规律课本上也会浅显的提到一点。可事情发生在自己的头上,反而不那么相信自己的知识储备。
程锐虽然不解风情,不懂浪漫,但是托他办事效率还是蛮高。常平在常贵的梳子上找了两根头发,仔细看了好几遍,确定是常贵的,这次装进塑封袋里,连同自己的头发一并交给程锐。
常平在脑海里无数次的设想,如果常贵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以后她该如何面对常贵。在常平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经历中,常贵占了很大的篇幅。
初中的时候,常平成绩不稳定,时好时坏。常贵对于孩子的学习,向来是秉承顺其自然的态度,只要常平没有走歪,学习成绩方面都好说。
常平初中时候个子就长起来了,再加上性格活泼,男生女生都爱跟她玩。当时的班主任姓丁,叫丁秀云,是个四十多岁古怪的妇女,她喜欢那种学习成绩好但是土里土气,内向自卑的学生,兴许是因为这样的孩子好把控。而常平这种活跃份子,无论成绩好坏,她的性格就成了她的原罪。
初三第一个学期的期中考试,常平记得很清楚,那一次考的成绩不好,偏偏学校里要开家长会。下午四点,正好是常贵面馆临近晚饭饭口的时候,店里只有常贵一个人,忙乎不开,去了没有半个小时,常贵就匆匆回店里了。虽然常平那天没在场,但是能想象的到丁老师恨不得杀人一样的眼神。
从那之后,丁老师无论是讲课还是开班会,只要有机会肯定会在课上,用那种轻蔑的眼神,扫视一遍讲台下的同学,然后停在常平身上:“我从你们的身上,就能看出你们家长的素质。不是我想夸自己孩子,看着你们,我真是庆幸自己的孩子比你们好一万倍。”
这个班里,她不喜欢的人很多,只不过因为常贵家长会的早退,让她对常平格外的“关注”。常平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丁老师自然也会有一套单亲家庭的孩子心理都有问题的理论。
十几岁的常平不懂,但是二十六岁的常平明白,特别是她现在也在实验中学工作,和丁老师成了同事。在丁老师的眼里,除了那几个家境困难,学习拔尖的学生能入她的眼,其他家长有眼力见的话,她也会格外关照一下。像常平这种,成绩不是很出众,同学里人缘不错,家长没有什么职位,又从来不送礼的学生,自然就充当起了眼中钉的角色。
丁老师 恐怕也想不到,在临退休的前几年,自己会和曾经最讨厌的学生成为同事,如果她能预测未来,绝对不会在那时候难为这个学生。
距离家长会事件又过了两个月,不知道是谁跟班主任打了小报告,在周一的第八节 自习课上,丁老师来了个突袭检查。
每个同学课桌的里的书包、课本都被翻出来了,当然是从常平那列开始,常平坐在倒数第三排,轮到常平的时,不等常平自己去拿书包,丁老师直接伸手把书包从书桌里拽出来,拉链没拉好,书包里的东西洒落了一地。丁老师眼尖从一堆课本里捡起一本漫画书,脸色铁青直接摔到常平的课桌上。
常平被丁老师的举动吓了一跳,起初也没有太慌张,毕竟不是在上课时候看的。丁老师又往后翻了几个人的书包,除了常平的漫画书还又没收了几本小说。
丁老师站在讲台上,垮着脸看着大家,用手依次指着几名被没收的同学,“你、你、你还有你,明天早上让你们的家长来一趟!”
常平向来是一个让人省心的孩子,被老师请家长倒是第一次。回家跟常贵说了之后,常贵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哦”了一声。常贵和常平都觉得,书包里背着一本漫画书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儿。
那天晚饭的时候,常贵破天荒的开口问常平,“昨天开家长会你们老师说学校里有一些小孩子偷偷谈恋爱,你们班里有没有这样的?”
“我们班好像没有,但是听同学说隔壁三班的丁美丽和李良夕在谈恋爱,被人撞见好几次了。”常平天真的分享学校里发生的八卦。
常贵低头想了一下,“那你们班里或者你们学校里,有没有你比较有好感的男生。”
“没有,他们都太幼稚了,个子还没我高呢。”初中时候的常平个头就蹿到了一米六五,班里没有几个男同学比她高。看着常平还是小孩子心性,常贵悬着的心放下来了。
常平看着反常的常贵,想起今天被老师请到了学校,“爸,早上我们老师跟你说啥了。”
“没什么,就是让你少看漫画书。”
那时青春的少男少女刚对感情有些懵懂,早恋也是让学校老师以及家长头疼的事情。那个年级的女生都出落得清秀,又恰好学校里风靡了一阵韩流小说。放学时学校门口那一帮年级高一点,痞气一点的男生,成功激发了女生们的好奇心。
丁老师在学校是怎么跟常贵说的,常平无从知道,哪怕是这件事过了很多年后,常平再问起来,常贵也没有回答,后来再问,常贵索性就说忘了。
常贵记得清楚,只是自己一方面不知道该怎么跟女儿说,另一方面又有些觉得没必要。丁老师告诉常贵,“常平这个孩子,这会儿正值青春期,天天跟一帮男生混在一起,我都看见好几次了,还爱看个闲书,你们家情况又特殊,这女孩身边也没个当妈的,难免跟书上学坏了。即使现在社会风气开放了,女同学还是得注意点脸面,你作为父亲得管管啊,要不长大了该成什么了!”
常贵听完老师的话心里也犯嘀咕,十几岁的小女孩正是心思活络的时候,可自己的常平学习之余不是惦记看漫画就是惦记吃零食,一点臭美的苗头都没有,简单的问过常平之后,常贵决定相信常平,相信自己的判断。
请完家长的第二天清早,常平见常贵和往常一样,从市场买了牛肉回来,只不过分量要比平时的都足。每天常贵都会起的很早,买了食材,就要准备汤料。常贵把牛肉收拾好,用棉线捆住,扔进锅里放好调料准备卤。常平还挺高兴,心里琢磨着晚上应该会加菜吧。
直到中午放学,常平推着自行车和同学一起出校门,老远就看见了丁老师,她的自行车筐里放着透明的塑料袋,袋子里是一大块卤好的牛肉,用棉线捆住,白色的棉线的被卤汤浸染成了棕色。这个捆肉的手法,是常贵常用的那种。
常平心里有种难受的滋味,成年后的常平回忆起这件事,用酸涩一词形容了当时的心情。十几岁的孩子是开始懂事的了,常贵虽然每天都在煮牛肉,可是爷俩平日的饮食还是很素淡的。
像是卤牛肉这种东西,即使过年,常贵也未必会做。相依为命的日子清苦,养个孩子花销又大,常贵平日里新衣服都不买,那一大块牛肉的价钱,怕是要抵上常贵煮一天面的利润了。
作为女儿,常平能想象出常贵拎着卤牛肉,去找丁老师时卑微的样子。父亲的心理很简单,不奢求老师对常平有多格外关照,只是希望常平在学校有什么表现不好的地方,老师能宽大处理。
丁老师收了礼物后倒也“放过”了常平,但是她的眼里,对常平的厌恶变成了轻蔑,就像高傲的城里人,傲视乡下人那种目光。
常平入职后,学校里第一次召开职工大会,她就从人群中看到了丁老师,那个常平印象里古怪的中年妇女,此时已备显老态。听同事们说丁老师的孩子高考后,她就和丈夫离婚了,她的孩子已经变成了她口中的那种单亲家庭,心理有问题的人。
从少年时期到现在,常平一见到丁老师就会条件反射的想起常贵和他的卤牛肉,少女和卤牛肉事件也成了常贵父女俩彼此心照不宣的秘密。
躺在床上,常平看着天花板出神,一声微信的提示音,把常平从十几岁的记忆中拉出来了。解锁手机后,是程锐发来的消息,没有文字,只有一张图片。
委托程锐朋友做的鉴定结果出来了。结论那一栏赫然写着:二人没有亲缘关系。
第4章 劝父亲再婚
虽然常平多次试想过鉴定的结果,可当冰冷的报告就在眼前时,心下的第一反应还是希望这不是真的。
常平的手无意识的拨通了电话。
“喂。”常平飘忽的思绪被程锐电话那端的声音带了回来,其实她是想问这个报告会不会有弄错的可能,比如在化验的时候用了别人的样本,可仔细一想,都是专业的团队,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内心里最后一点侥幸,也被自己的理智说服了。
“我心里乱,你出来陪我溜达溜达。”常平对着电话那端说道。
南方的冬天潮湿阴冷,傍晚护城河边上的人行道人影寥寥。冬天的柳树叶透着浅浅的黄色,冬至已经过去了,再过几天,严寒霜雨再多些,叶子就黄了,然后全部落下。
程锐陪着常平沿着护城河一直往前走,往日话多的常平今天沉闷了许多,程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这种事情根本谈不上感同身受,他只想让常平高兴些,还变成往日里那个爱说爱笑的姑娘。
走了许久,常平缓缓开口:“无论我是不是我爸爸亲生的孩子,我都会尽到做女儿的义务,这一点毋庸置疑,老话说过养恩大过天。”这就话更像常平说给自己的。
“那你在纠结什么?”
“我知道了真相,可我爸爸知道吗,毕竟我从来没见过我妈,如果我爸不知道,那肯定是我妈骗了他,可如果我爸知道,为我这个没有血亲的孩子倾注一生,想到这我心里难受。”
“那你要不要侧面问问你妈妈的家人。”程锐看着情绪低落的常平尝试着问道。
“我妈妈的家人,我都没见过。小时候别的同学都有外公外婆,还有舅舅和小姨。我都没有,我也没有叔伯姑姑,我爸说在我两三岁的时候就带着我来南州了。那会儿我太小了,没什么记忆。”
常平努力在记忆里搜寻关于母亲的印记,可除了那张照片外,什么都没有了。关于母亲生活的背景,她的存在她的死亡,常平都好奇过,可都没了结果。
小学时候,老师会让同学们写作文,别的同学都写《我的妈妈》,而常平写的永远都是《我的爸爸》,听着同学们念着作文里的母爱,那是常平从未体会过的情感。
常贵从来不会在家里主动提及关于母亲、妈妈等词汇。很小的常平也问过常贵:“你的妈妈呢?”
常贵摸摸她的头,“她在西北,很远的地方。”
“那我们都没有妈妈。”
看过了许多书,读过了许多散文,常平心里渐渐地刻画出了母亲的形象,和所有文学作品里一样,刻画的妈妈美丽大方、温柔善良,是她和常贵心中的白月光。可发现爸爸不是爸爸,妈妈好像也不是心里想的那个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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