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的常平内心被冲击的焦灼起来,在探究真相之前,常平想的更多的是常贵的立场,常贵的感受。也曾在心里试想过无数次某一天,一旦戳开这个秘密,常贵还是一如既往的疼爱自己吗,而自己还能那么坦然的喊一声爸爸吗。
自打常贵受伤以来,常家父女的一日三餐,都由陈姨打理。溜达回家的常平,看着饭桌上几个白瓷碗,为了保温又分别盖上一个小瓷盘。心里明白,这是常贵给自己留的晚饭。
依次打开后,西红柿炒鸡蛋,土豆烧肉,还有一碗白米饭。这一看就是陈姨的手艺,常贵虽然是个开面馆的,但自家的饮食上向来没有那么讲究。父女俩多数时候都是一个烩菜,两碗白饭。
常平吃着饱含陈姨心意的晚饭,想着常贵的生平。为了自己的妈妈,以为了自己不受后妈的委屈,常贵没有再娶,可他一心一意带大的女儿却没有血缘关系,一旦带入了这种设定,常平越想越为被骗的常贵感到委屈。想到陈姨,常平扒拉完最后两口饭,犹豫着走进常贵的房间。
常贵仰卧在床上,看着常平灰溜溜的进来,脸上写满了“有话要说”。
“爸,陈姨烧的菜真好吃。”常平试探性的说了一句。
“嗯,这几天也是辛苦你陈姨了。眼看要过年了,你买点东西去看看她。”
“嗯...爸....我想天天吃陈姨烧的菜....”
“我这回伤了已经很麻烦人家了,你就不要太贪心了。你要喜欢她烧的菜,不如你搬到你陈姨家住一阵子,顺便学学手艺。”
“我学会了烧给你吃。”常平说着便扯出一个干涩笑容。
常贵看了她一眼,也干笑一声,没有说话。常平心思转了转,又接着说道:“爸,我觉得陈姨挺好的,这些年她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
“可不是嘛,她离婚那年,儿子就跟着他爸走了,这么多年了她儿子在外面念书也没咋回来。家里的门市全靠她一个人里里外外的忙乎。”
“你也这么觉得吧!我看陈姨对你挺好的.....”
“她是个热心人。”
“嗯,人家是雷锋,这几年就无偿热心的照顾咱爷俩了。”常平揶揄道。
常贵不再言语了,打从常平进屋说第一句话起,常贵就猜出了她的用意,父女俩来回打了几个回合太极,常平性子急,最后实在沉不住气了,还是想撮合老父亲梅开二度。
“阿平啊,你别再说了。除了你妈妈,我不会再娶别人了。”这也是过去每次常平提起让他再婚时,常贵的说辞。以往这句话都很好用,可今天,常平听着常贵这句话,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老头儿,心里格外的难受。
“爸!你为了我妈守了一辈子了!你不能为自己想想吗!”常平忍不住激动,“你这样她又不知道!她又不值得!”
“混账!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妈!”常贵听完常平的话,心下起了一股火,斥责常平道。
“你对她一心一意!可她呢!”常平这句话音刚落,脸上就结结实实的挨了常贵一巴掌。
在常平的记忆里,常贵从来没有打过她,一直都是温和少言的样子。挨了打的常平,委屈的眼泪瞬间夺目而出,一手捂着刚被打的脸颊,哭着大声说道:“你醒醒吧,别再执迷不悟了,你爱的女人根本不爱你,还骗你为她养一辈子孩子!”
说完这句话,常平回到自己的房间,狠狠地关上房门。隔着门板,常贵也能听到女孩清晰的哭声。
常贵靠着床头,耳边回荡着常平刚才说的话。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到常平的时候,那还是一个在襁褓里的婴儿,女人临终前对他说:“求你,求你照顾我的孩子,让她活下去。”
这个场景在无数次的梦里也曾出现过,那个倒在血泊里,满眼绝望的女人,那一刻无论是过二十年、三十年还是更久的时间,常贵都不会忘。
常贵接过女婴,答应女人要照顾她的时候,他就选择做一个单亲父亲,选择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常贵不知道常平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但是常平却把自己误会成了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还为自己打抱不平。
二十六前年,常贵那时候还叫林志国, 跟着一个李姓老板做生意 ,从西北辗转到西南。常平的母亲姓刘,至于叫刘什么他也不知道。
那年在西南边境,老板的生意出了问题,和对家发生了火并。
常平的母亲是这场争斗中的牺牲品,在此之前,林志国和她也只见过两三次。女人临终托孤时,也许想不到这个男人,不仅信守承诺,还把孩子视若己出。
看着林志国答应了自己,濒死的母亲放心的闭了眼睛。林志国甩开同伙,抱走了常平,然后回到了西北。自此,世间少了一个打手林志国,多了一个面馆学徒,常贵。
西北的风沙大,满大街都是面馆,常贵学成后却找不到一个合适开店的地方,只能在常平两岁多的时候,就带着她南下,江南温润的气候让父女俩适应了很长一段时间。想到常平从小小的一只长成了如今亭亭玉立,而自己也早已陷入了面馆老板常师傅的角色。
二十多年过来,苦归苦,可因为有了常平,枯涩的日子好过很多。常贵靠着床头慢慢回过神来,他不想告诉常平的身世,而她母亲都 目的也一定是让她单纯快乐的活下去。
面对常平的误解,常贵还得费劲心思想给她一个解释。终究是二十六年的父女情分,总要维系下去的。二十六年的相依为命,生活里琐碎的点滴,也形成了父女之间胜过血缘的羁绊。
常平很小的时候,就会问自己要妈妈,随着她年龄的增加,也愈发的不好糊弄了。常贵从一本老杂志上剪下一个照片,告诉常平,这是你的妈妈。
常贵知道,这样骗她不好。可相比亲生母亲惨死的现实,常贵宁愿她活在善意的谎言里。自从有了常平,常贵才觉得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活着才有目标,日子才有盼头。
第5章 爸爸说的真相
常贵是想和常平解释一下的,毕竟父女俩不能有隔夜仇。可常贵醒来的时候,常平似乎起的更早,已经出门了。学校临近期末,老师们也要最后冲刺一下,加加早晚自习也是常有的事儿。常贵也明白,常平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了。
这么多年,父女俩鲜有争吵,昨晚的事儿扰得常平心绪不宁。连上课的时候都会为此失神,讲卷子讲错了两道题。终于熬到下班,常平一改往日的积极,拖拖拉拉的从学校出来,一路上慢悠悠的想着回家该怎么面对常贵。
即使她有意识的放慢自己回家的脚步,可老城区本就不到,从学校到家再慢也不会超过四十分钟的。
到家后,和每天一样,还是看到了餐桌上的菜肴,和等着自己吃饭的常贵。陈姨在厨房盛汤,听见常平上楼,赶忙招呼她洗手吃饭。
餐桌上父女二人都缄默着,陈姨察觉到了异常,想要问个缘由,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别的,“阿平啊,你和程锐在一起好久了吧,是不是也该定下来谈谈婚事啦。”
“他博士刚读完,还不急。再稳定稳定。”
“嗯,阿平学习好,人漂亮,男朋友也蛮优秀,不过两个人在一起谈恋爱,可不能拖太久哦。”
程锐是提过过年的时候来拜访常贵,现在眼见要进了腊月,常平丝毫没有把握,常贵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陈姨收拾了碗筷后,给父女俩洗了点水果,就回了自己家。常平在自己的房间里心不在焉的写教案,常贵缓缓的走进来,坐在床边。
常平闻声回过头,看着常贵,对方才开口。
“有些事情既然你已经知道了,爸爸就不瞒着你了。咱们爷儿俩确实没有血缘关系,可这事儿赖不得你妈。你妈也是命苦,你下生不久她就病死了。临终前托我照顾你,也是这命里有咱俩一段父女缘分,然后你稍微大点,我把你从西北带到南州。”
常平听完后对自己小人之心的猜想很是不耻,但也忍不住问了一句“那我亲生父亲呢?”
提及往事,常贵捋了捋思绪,叹了口气,“你亲生父亲和你妈妈是大学同学,毕业后他要出国,他们就分手了。后来,你妈才发现怀了你,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要生下你。”
“我亲生的父亲是不是都不知道我的存在?”
“应该是的,我跟你的妈妈也是后来认识,我认识她的时候,都怀孕四个月了。算是临终托孤吧。”
“那我妈妈的家人呢?”
“那个年代未婚生子可是天大的丑闻,他们想逼着你妈妈把你打掉,你妈妈就跟家里断了联系,一个人来到陌生的城市,一边打工,一边生下你。”
常平听完有些动容,“那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不结婚呢,因为我吗?”
“年轻的时候没钱,没有人愿意嫁,后来岁数大了,也就不想找了。很多时候我都在想,如果不是有了你,这辈子我可能会孤苦的老去。”常贵自嘲的说道。
常平的眼泪如簌簌而下, “生恩不及养恩,你就是我的爸爸!我的亲爸爸!”说着常平就趴在了常贵的肩头,哭了出来,常平很清楚,常贵之所以这么多年都是独身一人,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自己这个毫无血缘的拖油瓶。自己是亏欠常贵的。
常贵的手拍了拍常平背,安抚好了她的情绪,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看到常平痛哭的模样,常贵也会心疼,他只想这件事儿赶紧翻篇,日子还是得回到原来的轨迹上。
夜里常平辗转反侧,一遍遍的琢磨常贵说的话,这种戏剧般的情节发生在自己身上,总是不愿让人相信的。
常平看了看手机,已经是夜里两点了,还是没有睡意。起身准备下楼去冰箱里拿罐啤酒,怕吵醒熟睡的常贵,蹑手蹑脚的打开了自己的房门,斜对面就是常贵的房间,竟然还有光亮,卧室的门没有关紧,常平眯着眼,透过门缝悄悄的看着常贵房间里的动向。
凌晨两点, 常贵也没有睡, 对于五十多岁的人来说是极不合理的。常平静静地看着常贵拉开床头橱,拿出纱布,绷带,还有几个药瓶子。常贵撩起上衣拆掉原来的绷带,给伤口上药,重新包扎,一系列动作熟练如流水。
常平不解,在她的记忆里,常贵最常做的动作就是和面、揉面。而眼前娴熟的包扎手法着实让常平惊到了。常平悄悄回到自己屋子里,努力消化着刚才看到的场景,如果没有专业学习过,或者是经常处理伤口,是包扎不了那么完好的。
常平坐在书桌前,拉开窗帘看着满天的繁星,本就寥寥无几的睡意,此时更是消退了。常贵受伤后,为了方便换药,都是找的小区门口诊所的小张大夫上门换药的。既然常贵搭了小张大夫的人情,就说明他不想让别人尤其是自己知道。
听着木地板发出的声音由近及远,常贵应该是出去了,常平看着窗外临街的马路,路灯稀疏的亮着,不一会儿就看到常贵的身影穿过路灯下一个个的光晕。
这么晚了,他出去干嘛?
常平鬼使神差的来到常贵的屋里,同样拉开床头橱,拿起常贵刚用过的药瓶,仔细打量着,瓶身上写着“止痛散”,打开里面都是细腻的粉末。又在常贵的屋里转了一圈,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刚换下的绷带已经不在了,一定是出去的时候顺手拿走扔掉了。
常平不敢在常贵的屋里多待,把东西放到原位又溜回自己的屋子,躺在床上的常平满脑子的问号,她心里有一种预感,在她没有参与到的常贵人生的前三十年,一定是一个和面馆师傅迥然的别样历程。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自己的妈妈为什么会把孩子托付给他,而常贵又是因为什么,二十多年甘之如饴的照顾着一个没有血缘的孩子。
常贵觉得这件事儿已经翻篇了,常平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不一样,只有常平自己知道,转身关上面馆门的那一刻,心绪翻腾,所有的疑问都崩了出来,好奇心驱使着常平去挖掘常贵的故事。
刚进腊月,学校里放了寒假,程锐任教的大学也放假了。常贵的伤也好了不少,常平告诉常贵自己要和程锐出去旅游一圈,每年的寒暑假常平都会自己安排几天出去玩的。常贵习以为常。
早在一周之前,常平在和程锐吃火锅的时候,就讲了自己的计划。去一趟西北,常贵说他的老家在西北,要想知道常贵之前的人生,就得亲自去一趟。
对于常平的想法,程锐总是会顺从的,常平说好哪天出门,程锐就会提前订好高铁车票。常贵说他的老家在甘肃,一个叫古朗的地方。南州到古朗没有直达的高铁,需要到西安中转一下。
“我们在西安待两天吧,西安也是个不错的城市。”程锐提议道。
“先去办正事儿吧,等回程的时候,咱们在西安多待几天。”常平带着一肚子的问号,自然是没游玩的心思。
下了高铁又转了一辆大巴才到的古朗。西北气候干燥,两个在南方生长二十多年的人都受不了这边凛冽的风沙。风大,土多。这是常平对古朗的第一印象。
古朗是一个小县城,人口不多,小城里处处透着西北人的质朴,街上的女人们多数都围着头纱,常平站在街上,她的肤色是这个城里少有的白皙,引得路人频频回头。街上栉次鳞比的商铺多是牛肉面馆,这也让常平对这个陌生的地方多一分亲切。
小时候的常平自从知道自己不是南州本地人后,就总是问常贵关于老家的事情。
“爸爸,我们以前住在哪呀?”
“西北。”
“西北是哪,离南州远吗?”
“很远,做火车要一天一夜。”
“那在西北我们住哪,那边冷不冷啊。”
常贵用手比量着和小常平说:“我们以前在离南州那么远的地方,那里叫兰州。”
“那么爸爸你是在兰州出生的吗?”
“不是,爸爸出生的地方叫古朗,那里有个常家庄,满村子的人都姓常。”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兰州,去古朗。”
“去古朗的路很远,要等常平长大了,赚够钱了,带着爸爸回古朗。”
其实上了高中后的常平已经渐渐淡忘了小时候关于古朗的问题,她只知道自己的老家在西北。如果不是因为常贵,她恐怕再也不会想起这几个地方。
投宿的酒店客人不多,前台是为四十多岁的大姐,看起来也像是这个酒店的老板娘。程锐办完入住,向老板娘打听道,“大姐,您知道常家庄该怎么走吗。”
“常家庄?那地方远得很,你俩是旅游?”大姐疑问道。
“有朋友老家是那里的,让我们过来送点东西。”常平补充说道。
“要去常家庄,早上六点就得走,前边拐个弯在那等车。大约摸俩个点。”
第6章 常家庄
等车的间隙程锐问常平,“你想好到了之后怎么说了吗?”
“差不多吧,你到时候顺着我说就行。”
六点多一点,穿行乡间的公共汽车就到了,是辆小巴,只有最后一排还空着,常平和程锐背着包直接坐到了最后一排。
司机、售票员还有其他乘客在熟悉的闲聊,说的都是西北方言,常平听不太懂,但也能猜到,年底了所有人都在忙乎着采买年货,这一车的乘客多半都拎着从镇上买的东西,最夸张的是前座的大姐,拎了一捆一人粗的干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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