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从古至今,权力迭代,最难做的便是二代继承人。
政治上如此,商业上也不例外。老人政治、派系之争、新政改革……无一不是继承人难以逾越的高山。于是临危受命的周遂,这方面的压力自然不在话下。
“我明白。”
周遂点了点头,继续开始夹菜吃饭,可却掩盖不了自己食之无味的事实。
望着此刻桌上的高价食材,他忽然想起了期期爱做的水饺。
从前,其实他不明白为什么期期总爱做那个,一到晚上有事没事就坐在那里调馅儿包饺子。后面他想通了,那可能是她对爷爷的一种爱的表达,是为了她不在家时行动不便的爷爷不用费力也能吃上一口热乎的饭。
坦白说,周遂之前并没有觉得期期做的饺子味道有多好,可如今却令他魂牵梦萦,非常想尝到那一口,仿佛只要一口就能让他不再焦虑,感到心安。
“……方家那边的事,你考虑得
怎么样了?”
周遂浅啜着口感醇厚的九曲红梅,平静道,“法务会帮我整理好材料,下周去法院递交诉讼。”
“你要想好了。”
周北城的语气像是问询,也像是答案。
“我想好了。”周遂郑重道,“我不是由爱生恨,也不是为此而辗转挣扎。只是过去那一年里,我见识到了真正的人情冷暖,也认识到这世上还是有很多贫穷却善良的人。所以我想,这些钱就算接济社会上的弱势群体,或是捐赠给贫困山区儿童,也不该继续给予贪婪且毫无感恩之心的一家人享用。”
人类精神的成长,其实是很缓慢的。
从而周遂认为,在跌宕起伏间所得到的收获,足以抵过先前三十来年活在盛誉中的鲜亮人生。
“你自己决定就可以,”周北城为周遂碗中添上了一勺汤,“我尊重你的选择。”
水晶灯的澄光倒映在色调柔和的汤碗中,融融闪耀,周遂鬼使神差地试探般开口道,“爸爸,那你今后也会尊重我的所有选择吗?”
“你指什么?”
周遂笑了笑,“我现在也不知道。”
“我会尊重你,”周北城并不深究这份话中有话,他的目光有着历经千帆后的泰然,“我想你已经成熟到可以为自己的决定所负责了。”
良言有时类同于解药。
父亲的理解与宽慰,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周遂的日常焦灼。甚至在开车去新公寓的一路上,他破天荒地没有切歌,也没有再点一支烟。
周遂忽然自嘲一笑。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即使得到这份口头承诺也没什么用,因为眼下的生活除了工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或是能够再去选择什么。
他知道,上一次自己情绪激动,口不择言,彻底惹怒了期期,甚至让她想要以死逃避。
在抱着满身是血的她冲去医院时,周遂有着前所未有的惊惶与懊悔。一直以来,期期都是嘴硬心软,到最后竟然连钱都不要自己的了。那个隐婚的骗子是对不起她,可自己这种在别人雷区上蹦迪的行为也没好到哪里去,原来自己也一样实质性地伤害了本就处于脆弱中的期期。
那一次抱她的经历太过血腥,就连神经中枢都习惯性避开回忆。
所以周遂时常会想起那天把她抱下山的场景。
那个画面诡异而温情。整座陵园中就他们两个孤零零的身影,仿佛游走在真实与虚妄的幻境之中。他每一步都踏得那么小心,那么慎重,生怕会弄疼了她,也怕一不小心带着她一起滚入万劫不复。而昏睡过去的期期却乖顺的像个婴儿,一动也不动,只是气息微弱地吐在他同样湿透的胸口上,仿佛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自己。
只可惜等到意识清醒,她就会失去这份平顺,再度不可自拔地陷入不复的痛苦之中。
周遂深深叹息。
他想到最后一次去医院时,主治医生曾郑重地告诉他,期期思虑过重神经衰弱,必须好好休养,不能再受任何刺激。
于是当他将情况趋于稳定的期期托付给安妮时,只能无可奈何地决定,如果期期看不到自己,或许就不会再记起被自己血淋淋剖白的事实,不会受到刺激,也或许就能像从前那样日复一日地活在她自己愿意相信的那个世界里。
只要她还愿意活着。
不过事到如今,他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好好活着……因为就连从前对他一口一句遂哥的安妮也不再回复他的信息。
堵在跨江大桥上的周遂忽而猛拍了一下喇叭。
他痛恨自己的沉不住气,也厌烦这种婆婆妈妈的感觉,甚至鄙夷自己为什么那么没出息,兜兜转转还是租去了那间位于南岸的公寓。
为的是什么呢?
只有他自己清楚——
为的不过就是可以从公寓的露台上,卑微地对望到期期工作的那所久年失修的街道卫生院。
万一可以看见,万一哪一天可以不期而遇,是不是会比自己讨人嫌的贴上门要好得多?
作者有话说:
加油,小周,妈妈爱你233
顺祝大家周末快乐,度过美美的520
第19章 再度重逢
诗人曾说,再低微的骨头里也有江河。
然而周遂却不再寄望于胸怀江河。
他想清楚了,要是能再见一见期期,就算被人嘲胸中只容得下小溪流也行。
他的脑海中一时涌过很多方案。
有假装陷入窘境去向她要回剩余的房租,也有创造一出意外交通事故不得不去卫生院消毒包扎,甚至还有扮成临时送水工去卫生院各个办公室里溜达溜达……总之,可以说是花样百出,并不比商务应酬日常招标时费的脑细胞少。
只是不知前方哪位哥们提前挪用了他的招儿,先行一步地整出了事故。二十多分钟过去,就连音响中的钢琴曲都换了四五首,车子却仍在桥上一动不动地堵着。
周遂有些急了,他忽然不想像个偷窥狂一样回到公寓里守株待兔,他想光明正大的去拿云巷里晃悠一圈。就算见不到期期,他去吴婶的水果摊拿串香蕉、去罗瞎子的按摩铺里推个拿、去王叔的杂货铺买根冰棍、或是去安妮的棋牌室喝口茶搓两盘也行……这一圈下来,也总该能了解到关于期期的只言片语。
尽管周遂恨不得想到就行动,插翅就飞翔,可等他挨过周五晚上的交通灾难真正抵达拿云巷时,时间已经临近十点半,就连原本清透凉爽的夜幕都开始飘起了绵绵小雨。
附近没有停车位。
急不可耐的周遂随意地便将车子撂在了老巷口。
只不过到了这个点儿,吴婶在巷口的水果摊早已关门,她的老邻居罗瞎子也放下卷帘门开始吹起了渔舟唱晚。周遂的心像是被这首幽远的曲子被浇凉了一半,于是只能叹了口气继续往里走。
比起市中心的喧嚣,这里的夜很静,就连雨丝的坠落都没声响。栖息在这里的人仿佛不需要夜生活,他们每日的精力似乎随着东升西垂的太阳一起开始结束。
望着眼前千篇一律的熟悉场景,周遂只觉自己似乎比来时更困惑。
为什么会是期期?
其实他也不知道。
要说是因为漂亮,那他觉得自己还不至于肤浅至此。可他们之间还有什么呢?别说共同语言了,很多时候期期连话都不愿意和他多说一句,可他却被下了药似的无可救药被吸引。唯一能让周遂自己心里好接受一点的,就是期期曾在关键时刻救过自己,无论如何也是在自己万念俱灰的时候给予了一个遮风避雨之处。
这是很重要的事。
关键的是,关联上这一点也能令他感到安慰。
幸运的是王叔还是很敬业的,或许也是为了躲避家里那位趋近两百斤的母老虎,王叔几十年如一日的将这间小小的杂货铺经营到深夜。就算有时候已经看电视磕瓜子闲到睡着了,他也会铺着棉被盖儿雷打不动的坚持营业到午夜十二点。
在这一刻,周遂甚至觉得杂货铺中透出来的莹莹灯光像是迷途中屹于海上的指航灯。
他十分感激王叔,立马拍板决定要在他的店里买一包最贵的烟送给他。然而还没等他火急火燎地踏入店中,他就遗憾地听到了王叔名震四方的呼噜声。
周遂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一般遇到这种时候,晚归的街坊邻居都会各管各地挑好自己要买的东西,然后把钱直接丢在王叔那只压着西瓜刀的塑料篮里,自主找零。
周遂到底在这里住过半年,那时候也时常晚归,自然是懂得王叔这里不成文的规矩。所以要想在这个节骨眼把人喊醒唠家常,或许是一条烟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然而直到踏入杂货铺的一瞬,他才知道自己那些弯弯绕的心思完全派不上用场。
世界仿佛静止。
有那么一瞬间,周遂连王叔震天响的呼声都听不到了。
期期就那么安静地蹲在这个小小的铺子里。她在货架中挑着东西,尽管他看不清她正在挑些什么,但能看得出她十分专注,逐一拿起又放下,对着铺面里不甚明亮的光线细细比较,隔了好一会儿,她才转头发现了傻站在门口淋雨的自己。
她当然认出了他。只是她对这场意外相逢仿佛毫不在意,甚至不觉得意外。继而她收回了目光道,风轻云淡道,“怎么会是你?”
奇怪的开场白,仿佛他们的不告而别就在昨日,更不存在那场差点闹出性命的不欢而散。
周遂也感到不可思议。
原来久别重逢的人不需要任何客套言语,也可以随心所欲的开始谈话。
在来之前,在他们分开的这近半年里,周遂曾幻想过不止上万次和期期重逢的情景,有浪漫的,有哀伤的,甚至有相忘江湖相顾无言的悲怆,然而却万万没有料到此时此刻的这一种情景。
更何况此刻期期的脸上有着明显的伤。白皙修长的颈部挂着一片红紫,尖瘦的下巴上拉了一条细长的伤口,就连轮廓美好的眉骨和鼻骨都染上了一层恼人的淤青。
从而看得心惊肉-跳的他索性也直来直往道,“姚期期,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哦,我被人打了。”
期期答得轻巧。
仿佛只是被鸡毛掸子挠了一下。
然而周遂又不是瞎子,也不是没挨过打。怎么样伤的,他多多少少是看得出来的。只是他想不到期期竟然会有问就答,并且毫不遮掩。
“是谁-干-的?”
“你不认识。”
“期期,告诉我,”周遂努力地抑制着胸腔之中的熊熊怒火,“到底是谁对你做的这些?”
“都说了,你不认识。”
期期终于挑好了新的灯泡,继而她揉了揉膝盖,缓缓站起身来。
“期期,”周遂不自觉地捉住了期期纤若无骨的小臂,低声下气道,“我只是不能接受你这样不明不白地被人伤害。”
“别碰我,”期期终于有些不耐地皱了皱眉头,抽回手道,“很疼的。”
周遂讶异,“你还伤到了哪?”
期期将折好的纸钞丢进了王叔的篮子,随即自助找回几个硬币,将挑好的牛奶和灯泡放进自己的帆布袋里准备离开。
“我累了,我要回去睡觉了。”
“你要是不告诉我,那我也要回你家去睡觉,”周遂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显摆似的在期期眼前晃了晃,“我没有拿你的钱,房子也不算退,我想我们的租赁关系还是成立的。”
“随便你。”期期叹气,“我真的累了。”
如此好声好气,反而让周遂懵了。
这一晚的意外重逢,让他总觉得她好像和从前一样,什么都没变,只是脸上身上添了些惹人心疼的伤。可他也很清楚,他们不一样了,甚至在某个一时说不上来的地方,期期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难道她已经走出那个人的阴影了吗?
他不知道,当然他更不敢问。
“期期,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周遂试探性的开口道,“我的车就停在巷子的东口,我们也就去看个急诊,其他哪儿都不去。要是之后你不愿意见到我,我出了医院就走,我不会多打扰你的,我就是担心你的伤,我是真的真的非常担心你。你是医护人员,你因为是知道的,万一伤口没处理好留疤了怎么办,万一伤到内里又没及时处理又怎么办……”
“没关系的,我不在乎。”
“我在乎!”
周遂像个耍脾气的孩子般,蛮横地站在了杂货铺本就小得可怜的出入口。于是,被莫名其妙揽住去路的期期只能数着老瓦片下坠落的雨滴。
一,二,三,四……
直到数到第十一滴的时候,她终于松开袖子下紧握着的拳头,对着眼前的高挺身影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
“那好吧。”
“好吧什么?”
“周遂,”期期抬起头静静地望着他,“要是我在车上睡着了,你记得喊醒我。”
周遂觉得不可思议。
天哪。
这到底是中彩票了?还是在做梦?
在行驶的过程中,他都时不时地侧头看着,随即再猛掐一把自己的腿心。尽管疼得龇牙咧嘴,可他还是忍不住在心内偷笑。
真好啊,竟然真的不是在做梦。
原本跑这一趟,周遂觉得能得到一些有关于期期的消息就很好,无论从谁的嘴里,无论是怎样的只言片语。却不想命运竟给了一把同花顺,居然让自己遇见了她。不但与她说了话,甚至还把她骗到了自己车上,乖乖去医院。
这时候的周遂就恨来之前怎么没洗个车再做个全车桑拿了……哦不对,给车做桑拿干嘛,他应该自己去桑个拿,然后沐浴焚香,更加人模狗样的一点来见期期。
不过期期可能是真的累极了,居然将脑袋抵在窗户上睡着了。
她的气息很轻。
吐息间会在玻璃上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水雾,继而徐徐消散,不时再度凝结,一次次循环往复。
周遂觉得自己大概有病,就连这样的场景都看得如痴如醉,甚至觉得曼妙不已。
他不想离开期期了。
再也不想。
就算工作再忙,就算人生还有其余关口需要一一攻破,他都愿意去尝试。他很需要她,他想这或许就像世间万物都赖以氧气生存,他就是这么没出息,期期就是他的氧气,他就是如此的需要期期。
被人嘲恋爱脑就恋爱脑,统统见鬼去吧。
作者有话说:
小周期期见面啦,日子会慢慢好起来,也祝大家520快乐
第20章 郁结难解
虽然周遂答应了期期到医院后会叫醒她,但事实上他并不忍心。
午夜的停车场内静谧而幽暗,后排的车窗敞了条细细的缝儿,车内只有他们二人匀净的呼吸声,一下,又一下,仿佛这世上一时上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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