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说:
哎,肖渝……
第15章 肖渝之死
死亡是凉爽的夜晚。
活着的人却如同大梦一场,困在永恒的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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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期期原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美好地继续。
他们会如约定般结婚,生子,平平淡淡过完这幸福的一生。
可肖渝却死了。
他死在了凉爽的夏夜。
他死在了她二十一岁生日的那天。
夜班结束,匆匆赶去卫校为自己庆生的他不幸在隧道中与逆向行驶的机车迎头相撞,当场身亡。
许多年后,姚期期曾在新闻上看过一次事故现场的照片,残破的礼盒,变形的零件,拖曳着的大片血迹,与泥浆般飞溅了一地的奶油蛋糕。她甚至还在照片没有打马赛克的部分,看到了自己那枚滚在角落的红色头盔。
她的头盔总是被心细的肖渝擦得又新又亮,看起来是那么神气。
然而那个无微不至的爱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了。
最初,她并不相信,只觉得这就是一场噩梦,而她也总会从这场梦中醒来。可伴随着身上越捏越多的淤青,叹气连连的爷爷,还有日日哭丧着脸陪着她的安妮,她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做梦。
她醒不过来了。
她毫无防备地失去了肖渝。
姚期期的心冷透了。
或许这样的形容并不贴切,她的心像是坠进绞肉机中的馅,像是车祸现场洒得处处都是的稀奶油,破碎得不成形状,并且丧失了一切感知力。
摧毁一个人精神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最具有毁灭性的,则莫过于心中乌托邦的幻灭。
一夕之间,她丧失了生活的动力,切骨的痛更是让她无法进行任何有效思考。
她从来都是那么的孤单。
可就当她已经麻木地习惯了自卑,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命运却为她迂回带来了给予无尽温暖的肖渝。这么多年,她只遇见过他一个能让她心动且全然卸下心防的人,她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确认,肖渝就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想要共度余生的人。
然而通往地狱的路原来竟是由美好的愿望铺就而成。
如果一早就知道会失去一切,她还会勇敢地去开始吗?
姚期期无数次想要爆发出惨烈的哭喊,把命运所安排的这一切荒诞与不公统统宣泄而出,可却又怕吓到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的爷爷。她不能把垂暮的爷爷一起拖曳于水火,于是只能像屏息将所有哭喊都咽回肚子,把自己的嘴唇硬生生地咬得鲜血淋漓,恍若憋回呼之欲出的呕吐之意。
更为可怖的是,姚期期坚信肖渝的死与自己脱不了干系。她本来就不喜欢过生日,如今更觉得自己的出生像是一场灾难,她觉得自己罪不可恕。
从得知噩耗的刹那,她时常心悸到喘不上气,更是间歇性发颤到无法入眠,甚至在参加肖渝追悼会的那天,当她看到遗像上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庞时,她居然瞬间丧失了所有听觉。
世界顿时陷入了无边寂静。
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可她却一点也不着急,反正这虚妄的世界中已经没有一句她想要听的话。
她无惧旁人的面面相觑,径直地走近水晶棺前。
灯光是暖色的,只见她的爱人就像睡着了一样,安静地躺在了素白的花丛中。
“哥哥,醒一醒,我给你带橘子来了……”她极小声地对着他说道。
微颤的手指意欲触碰,却又怕弄疼了他。在缩回手的瞬间,她忽而惊惶地想到要不了多久,他就会被融为灰烬,装在一个小小的木盒子里。今生今世,再也无法与她相见相守。
姚期期眼前发黑,虽生犹死。
这一刻,她好想带他走,或是能陪他一起走。
可她却一时都不知该求谁。
她捏紧手中的橘子,徐徐抬起头,费力地望着此刻追悼会中一张张陌生的脸庞。她觉得奇怪,明明自己和肖渝爱了那么久,却从不熟悉周围这些老老少少的身影。就连从前在照片中不止一次见过的肖渝父母,此刻也对她怒目而视,看起来和照片中的慈眉善目很不一样。
突然有一个的身影向她猛地冲来。
那是一个身材圆润的年轻女人,眉毛很黑,嘴唇却发白,一双大大的眼睛就像是发涨的鱼泡。她双腮发颤,声带抖动,嘴巴却不忘吃力地一张一合,像夏天的知了般鸣个不停。只不过,她的嘴巴越吧唧情绪仿佛越激动昂扬,甚至到后面还伸手推搡起了自己。
姚期期没有回答,也不曾躲开。她的眼睛里空荡荡的,像个木头人一样等待着这个陌生人把想说的话说完,想做的事做完。
尽管她一个字都听不到。
只是她纹丝不动的沉默似乎惹恼了对方。没过多久,对方便一把抢过她手中的橘子,狠狠踩烂,继而恶狠狠地像拔萝卜似的拔起了她的头发。尽管有人开始上前拦着,可期期依旧被这忽如其来的暴力拽掉了不少头发。她的头皮被牵扯得很疼,但脸上却并没有露出多少痛苦的神色,她甚至心怀希冀地朝一旁静静躺着的肖渝望去,仿佛在期盼他能对这场荒唐的闹剧做出一些回应。
要是肖渝在,要是肖渝还在……期期坚信,他是绝不会允许别人这样毫无道理地欺负自己。
可惜他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精疲力尽。
喉头顿时一片腥热,眼前的一切也开始变得模糊,恍若无数星芒斑斓闪烁。她开始站不住了,纤长的双腿有如风中的小树苗般颤得不停。
恍惚之间,姚期期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的派出所。
进进出出的人群,如梦似幻的对视,散发着好闻香味的警服,以及帽檐下形态美好的唇瓣唇畔,还有窗外那场淅淅沥沥下不到尽头的茫茫秋雨。仿佛那一天她坠入谷底,仿佛那一天她重获新生。
那是一个看不见光的阴雨天,而她此后的人生则要再度浸泡于比从前更深的阴暗中。
意识消散前,姚期期捏紧了那个被人踩到变形的橘子,湿黏着冰冷的双手,用尽全身最大的力气,如本能般地往肖渝的水晶棺爬过去。
哥哥,带我走。
哥哥,求求你别丢下我。
须臾之后,她眼前骤然一黑,彻底不省人事。
第16章 安妮新生
人的一生其实细细算来,并没有几件大事。
焕然新生自然也不除外。
安妮的手术非常成功。术后回国,她终于凭借着医院的一系列证明,去辖区派出所更改了性别,堂堂正正的把姓名从裘森改成裘安妮,彻底完成了十多年来的最大心愿。
或许出于发自内心的喜悦,安妮整个人都显得容光焕发,连感官迟钝的期期都觉得她比从前更好看了。
然而拿云巷中街坊邻居的话可就没那么好听了。
那些住了几十年的老街坊自然知道她是从男人变的。眼见她越生越标致,男男女女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是滋味,平日里关上门一家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也就算了,甚至几个棋牌室里的常客在踏出那扇门后,都要忍不住和身边人在光天化日打趣几句:太阳打西边出来,响当当的男儿身不要非要做人妖,也不知道这种半男半女的压在身-下是什么滋味……
人性的原罪在此刻显露无疑。
仿佛意-淫与嘲笑他人的痛处,就能彻底堙灭掉自己生活的苦难。
拿云巷中当然会有嘴碎的人将这一切转达给安妮,似有若无地挑唆着她去和这些人干一架仿佛才算解气。但人精似的安妮才不会着这些人的道儿,她最多边数钱边和对方笑骂几句,“我呸,这些个老流氓做梦当屁吃呢,一大把年纪全活回狗肚子去了!”
安妮骂归骂,心里门儿清。
都是些进进出出多年的老客,爱怎么嘀咕就怎么嘀咕去,只要平日里照旧定期给她送票子来就行。
做人嘛,心眼子没必要那么实,更没必要去和钱过不去。
毕竟好心态才能决定女人的一生。
然而她的好朋友姚期期显然就困在了实心眼里。
尽管回国后的安妮会时不时的抽空去看她,但实质上,对于期期再度陷入的困境来说,并没有达到一点起色。
所幸期期还是心里有她的。
安妮本以为期期找理由会推拒,或是用沉默代替回复,却没想到这一日下班后的她竟真过来了自己的生日聚会,并且还带来了一束漂亮的紫色风信子。
“生日快乐,安妮。”
众星捧月的寿星受宠若惊。
她连忙起身接过扎着嫩绿色缎带的花束,随即揽过期期的肩膀,向在座同为跨性别者的一众好友隆重的介绍自己这位特别的朋友。
“各位宝贝儿,你们懂吧,这可是我货真价实的小姐妹哦。期期,姚期期。”安妮摊开手,古灵精怪地向众人眨了眨眼,继续说道,“是不是长得美呆了?真是像中了彩票一样的脸蛋呀,不知道让我从小到大羡慕了多少年。要是我能天生长成这样,省下的钱准能买辆大奔了……”
包厢内安妮的一众朋友连忙起哄附和。
换作从前,期期可能会有些不好意思,甚至会应激反应到红了脸。可此刻的她却只是安静的微笑,目光平和的望着在场每一个人,也任由她们像望着个吉祥物一样探寻着自己。
直到她意外地看到坐在角落里的周遂,眸中才闪过一丝情绪。
时至今日,姚期期终于可以将眼前的这个男人彻底排除在自己的防备圈外。因为他善良,细心,在爷爷突如其来的丧事中不避讳地出了很多力,不仅为当时魂不附体的自己垫付了一些殡葬费用,还礼貌地照顾了几日淋雨后高烧不止的自己。
不过期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她猜测是爷爷的离世让他觉得那所老房子不吉利。不过这也是人之常情,她完全能够理解。毕竟爷爷与他非亲非故,没有人会喜欢沾染这种莫名其妙的晦气,更何况他支付的租金本就能在这座城市找到更舒适的地方。
所以就算他并没有提出退租,自己也理应把剩余的房租退还给他。
于是,在众人略感意外的眼神下,姚期期没犹豫地走到角落,坐到了周遂身边。只是她并不知道,在她到来之前,周遂恍如掉入盘丝洞中的唐僧,一举一动都令在场的各位雌性激素泛滥者忍不住要掉口水。
包厢内的背景音乐响起。
安妮和她一位粉色头发的朋友对唱起了一首脍炙人口的老情歌。
期期拿定了主意,向周遂轻声道,“有空你回来收拾一下。我会从这个月初开始计算,把剩余的房租退给你。”
“你要赶我走?”
挺拔的眉骨下,那双有如黑琥珀般的瞳仁一时间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只是期期并没有注意,她拉了拉自己的袖口,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之前是安妮忽悠了你。你付的租金,其实完全可以在二桥地铁口附近找间干净体面的一居室。”
“你要赶我走?”
“你是个好人,周遂,所以我不能再违心地收你的钱,”期期顿了顿,“我也不再需要钱了。”
“你是要赶我走。”
这一次,周遂不再是疑问的语气。随即他不再犹豫地取过茶几上泡着柠檬的调酒,仰起头来一口气喝了半瓶。
期期看不懂他的情绪,也没有力气去琢磨。她鲜少用这样的口吻说话,仿佛在语重心长地劝解一位迷途知返的少年,“我是在为你好。”
“你是在发好人卡。”
“什么是好人卡?”
“姚期期,你根本不知道我——”周遂目光迷蒙,微厚的唇依旧一张一合着,然而他剩下的半句话却湮没在了安妮骤然升高的麦克风里,徒留期期满脸不解地望着他。
“既然人都到齐了,我就趁这个机会和大家说几句真心话。从前呢,我只恨人生怎么如此漫长,漫长到自己都难以忍受。明明我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个贤妻良母,可老天却把我生错了性别。不过还好,从现在起一切都归位了,今后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朝这条路上靠拢了!”
包厢内顿时响起一阵欢呼。
而身着红色亮片鱼尾裙的女主角则风情万千地倚在吧台上,如同明星傲立在镁光灯前般,顶着她那一手亮闪闪的美甲与在场众人一一挥手致意。
“……在这里,我特别想要第一个谢谢遂哥,虽然我已经谢过你很多次了,但每一次我都忍不住要再次感谢你。正是因为你的慷慨,才让我提前凑齐了手术费,让我在最好的年纪变回自己真正的性别。”安妮说着便举起酒杯,如同盖茨比般洋洋洒洒地抬手挑眉,“遂哥,这一杯我敬你,我-干-了你随意!”
众目睽睽下,周遂挤出了一个并不算假的微笑,随即也大气地将自己杯中并不怎么美味的调酒一饮而尽。
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霎时再度响彻整个包厢。
“其次,我要谢谢我的好朋友期期。读书的时候大家都拿我当怪物,处处排挤我,霸凌我,只有你愿意和我说话,照顾我的自尊心。这些年我能越变越美,除了借助科技的力量,我猜多多少少也沾染到了你的灵气美貌。所以,我是很需要你的期期,不论是从前,还是今后,我都非常需要你,请你一定不要离开我。”
期期的手边没有酒。
于是她只能朝着老朋友轻点了点头。
安妮笑了,隔空向她送来一连串飞吻。随即一个拉丁舞般的回旋后,又开始举起话筒感谢起了第三个人。
麦克风的声音太响了,震得人头脑发嗡。
期期数了数,包厢里有二十一个人,照眼下的这个进度看,安妮的答谢会至少还要持续半小时,她的脑壳儿也得要持续被震半小时。
所以她有点犹豫要不要拉着周遂去外面说清楚。
“周遂?”
她试探性的喊他。
却惊奇地发现对方竟然在震耳欲聋中闭着眼睛睡着了。
在彩灯交替不休的KTV包房里,期期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他。
生活虽然不曾给予她太多善意,但也没有彻底磋磨她知恩图报的本性。从小到大,她都会记得别人对自己的所有好。比如在爷爷出殡那日,面对着自己在陵园内无法自控的行为,他没有谩骂,没有拉扯,甚至没有催促,就算是天降暴雨,他也依旧定定地站在那里等自己。
直到自己意识消散,彻底昏睡过去。
她实在太想肖渝了。
这些年来,她总觉得多活一天都是煎熬。
每一次卧倒在那块冰冷的岩石上,她都期盼自己可以再不要醒来。
但这也不代表她可以将别人一起拖入水火。
淋了那一场刺骨的冬雨后,他们都大病了一场。不同的是她是沉睡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而周遂却在她的房门口支了个躺椅搭着条棉被睡,方便隔段时间给她换凉毛巾,也方便为他们俩烧水喂药煮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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