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生而为人,期期已经经历过太多的夙愿破灭。她相信,那一刻神色宽悯的年轻警官并没有想哄骗自己,但趋炎附势的学校领导和班主任对她所承受的骚扰一次次的选择视而不见,也让她明白恶人受惩大概率只是她的一个梦想。
更何况她盼着季红彬遭报应了那么多年,对方却依旧可以仰首挺胸的活着。
姚期期已经无法鼓起勇气再去上学。
从早到晚,她不可自抑地幻想着自己不堪的照片已经洒满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她都想去买把西瓜刀藏进袖管,亲自了结那个践踏自己尊严的恶人。只不过践踏自己尊严的并不止他一个,既然选择去捅死他,她是不是应该在最快时间找到季红彬,也对着她心口上狠狠地插上两刀。甚至在多年来选择对她的求助避之不及的父亲,她都在考虑要不要放过。
她想自己可能不是病了,而是疯了。
所以当和她同住一条街的同学裘森气喘吁吁地拍门告诉她徐迪迪已经被警察当众逮起来的时候,姚期期甚至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生怕是在做梦。
“徐迪迪被抓了?”
“期期,你知不知道,那个警察太帅了!”
“徐迪迪被抓了?”
“那个警察真的太帅了。”裘森绘声绘色道,“徐迪迪本来还在校门口撒泼狡辩,说你曾经对他有过示好,说你来学校的第一天脖子上就贴着几个创可贴,还说人人谁都知道贴那玩意是什么意思。但还没等他再诋毁你两句,那个警察就直接给他上手铐了!也不知道是抓到了什么证据,竟然可以做的这么利落果决!”
“我在问你,徐迪迪真的被抓了?”
“是啊期期,那个警察真的太帅了。你要不要去谢谢人家,我这就可以陪你出发!”
裘森的双手紧握着粉色的包带,目光期待到快要冒泡。
然而姚期期却摇了摇头。
她感到失落,因为她忽然有些记不起那个警察的样子。
其实她的记性非常好,好到小时候第一次上幼儿园时穿的什么颜色的袜子都记得。她想,或许是不幸的人身上忽然发生了一件幸运的事,一时竟难以消化这忽如其来的正义,所以才有了这样奇怪的应激反应。
但她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想去见他。
他清楚地了解了自己羞于启齿的遭遇,甚至也已经看到过自己在厕所被偷拍的不堪照片。她是要脸的,所以她更不想没脸没皮地去见自己心里觉得是那样好的一个人。她早已看透了生活的本质,从而任何美好的一切,她都不会去妄想分毫。
只不过命运好似潘多拉魔盒。
无论想还是不想,愿意或是不愿,有生之年,缘分未尽的人依旧会再度重逢。
再一次遇见肖渝的时候,已是第二年的夏天。期期结束了高考,然而在所有同学都松一口气准备迎接新生活的时候,她却不得不为了卫校的学费自己想办法。于是,她费了很大的努力,才找到了一间奶茶店做夜班兼职。
这座城市的夏天真是热呀,就连晚上的空气都闷得出奇,在室外站不了三两分钟便会变得汗水涔涔。
姚期期在工作全程坚持穿着宽大的T恤,为了不中暑,她甚至剪了一个及肩短发,将头发齐齐地挂到耳根后,并带起了压低的鸭舌帽与黑框眼镜。因为她真的很珍惜这份收入,所以并不想因为自己的外貌给工作带来任何不必要的麻烦。
她很清楚,老天让愚蠢或是贫穷的女人拥有美貌,反倒像是一种惩罚。
那天本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
因为附近有几间出名的烧烤摊,所以夜里这条街会比白天还要热闹,深夜十一二点,整条街依旧满是是机车的轰鸣声,惹得楼上居民时不时的叫骂。
期期机械地做着一杯又一杯的冰镇饮品。
尽管她多数时刻已经记不起肖渝的样子,但却在面对面的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他一身简洁利落的黑色短袖短裤,头上架着一副深绿色墨镜,看起来就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他似乎比去年秋天的时候要瘦一些,五官英挺而深邃,下颔线条也更为明晰。尽管已是夜深,期期却觉得自己在瞬间仰望到了太阳。
但她没有作声,更没有勇气相认。她能做的就是很快地垂下头去,并在机器上为他点单。
她猜想他可能是和朋友在附近吃宵夜,所以一口气点了七杯不同的饮料。
姚期期想,就算是出于警察的职责,他也这世上为数不多对自己好的人。虽然自己很需要钱,但请他喝一杯,也是应该的,是出于人之常情。
于是她悄悄地扣掉了一杯最贵的冰淇淋拿铁的价格。
“一共七十七元,先生。”
“不好意思,你是不是少算了一杯的钱,期期?”
浮光跃金,静影沉璧。
四目相望之际,竟像是一颗埋藏在土里太久太久的种子,久到种子都以为自己已经溃烂,却不想竟在最后一场春雨的滋润中冲破泥土,生根发芽,迎来了不可思议的全新生命。
作者有话说:
副线开始,顺祝周末愉快,明晚请一天假,带爸爸妈妈去HK度假
第14章 盛夏果实
怎么会遇到你?
肖渝曾不止一次在她耳畔边呢喃。
姚期期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份忽如其来降临的爱,让她变得平和,甚至可以宽恕生活曾给予自己所有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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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渝总会在深夜打烊前来到奶茶店,点一杯半糖的百香果茶,然后坐在台阶下一口一口地慢慢喝。
姚期期面上不显,心内其实是窃喜的。
只不过她不敢告诉别人,更不敢表露出来。但她知道,其实自己非常喜欢偷看肖渝每次吞咽时分,锋利喉结上下滚动的姿态。
她觉得这样不好,但她也没有停止的办法。
月中某个周五的晚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撞上了什么节日,街道中来来往往的人比平日里多出了整整两倍。从而奶茶店里的单子也多了不少,令期期应接不暇。即便如此,她依旧注意到了今晚肖渝来的格外早。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如往常般微笑着来柜台排队点果茶,只是背脊挺直地坐在他的老位置上。
从而姚期期一整晚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不明白他奇怪的举动。
外面多热呀,磕个鸡蛋在地上能煎熟,人走在踏在马路上都跟跨越火焰山似的,他怎么就能一动不动地坚持这么长时间?但她也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好奇,也不会有勇气问出口。等到了一会儿打烊,也就是他们互相点头道别的时候。
然而今天还有些不同的是,当奶茶店的灯光熄灭后,肖渝并没有和她道别,而是起身喊住了她。
“期期。”
肖渝的声音明朗而坚定。
期期动作一滞,恍若短暂耳鸣。
这是她第二次从他嘴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在此之前,她听了快一个月的“百香果茶”、“半糖”、“谢谢”与“再见”。
奶茶店没有放置餐位,附近的烧烤摊喝酒划拳烟雾袅袅又太吵,于是他们一起坐在了路边。只不过在期期坐下前,肖渝非常细心地把自己装着盒子的保温袋取了下来,为期期垫在了地上。
随即,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冰冰凉的铁皮盒子递给了期期。不远处体育场的灯光照亮了半边天幕,也将浓密睫毛下的目光映衬得格外纯粹而澄澈。
“我们单位的女同事说,这家店的甜点特别好吃。你要不要试试看看?”
期期只是微怔地望着眼前那只印着一对卡通梅花鹿漂亮的盒子,一时不予置否。
“你不喜欢吗?”肖渝小心地问,“是不是我有些冒失了?”
期期摇头,她的心里分明心疼他感激他还来不及。
“里面是什么?”
“马卡龙。”肖渝似乎放下了忐忑,边说边殷勤地打开盒子,“好像是法国那边学过来的甜点。”
期期伸过脑袋,就像小朋友看着斗蛐蛐似的认真打量那一个个五彩缤纷的小圆饼,再度摇头道,“我没见过这个。”
“我也没有。”肖渝小心翼翼地从盒子的侧面取出了餐具的包装,递给了期期,“听说外面是酥脆脆的,里面是甜味的糖心蛋糕,时髦的很,说是现在的年轻人都喜欢这个。”
“……你不是年轻人吗?”
期期终于笑了。
瑰丽的眼眸中顿时漾入旖旎动人的柔光。
肖渝有些看呆了,嗫嗫道,“我还没吃过,所以可能不算。”
其实能有这样的心意,期期已经非常感动了。但无功不受禄,何况别人平日里已经很照顾她的生意了,再多的东西,她不能够贪心。
“你拿回去吃吧。”
听到令人伤心的拒绝话,肖渝默默地低下了头,随即轻声的问,“我可以吃一个吗?我下班后买到就过来了,还没有吃晚饭。我能不能吃一个?剩下的都归你。”
期期心房一颤,连忙点头道,“你快吃。”
“那你也尝一个,好不好?”
这一回,期期终究没能再拒绝。
其实一直以来,她并不怎么爱吃甜。可那一夜的马卡龙,却是她觉得这辈子自己吃过最好吃的东西。姿态玲珑的球状小饼在灯光照射下泛着淡淡光泽,饼身下缘的那一层果味细边更是呈现出缤纷美丽的颜色,一如少女快要破茧而出的心意。
她珍惜地享用着这份意外的甜蜜。
这是炎炎夏日跨越大半个城市送来的珍贵心意,她不是不明白。不过在许多天后,她才后知后觉地知道,原来那一晚是传统的七夕节。
她的心内一时柔软更甚。
若说初见时有年龄与身份差的桎梏,那么再度重逢后双方眼眸中对彼此再难躲藏的那份渴望,便如同不可熄灭的燎原之火,彻底烧满了曾经空缺的心房。
甚至于并没有一方先表白,他们就开始适应了这份默契。
肖渝依旧每天都会来,从她打工的奶茶店,再到她新学校的门口,风雨无阻地送她回家。
只是每当坐在肖渝的摩托车后座,轻扯着他好闻的衣角,听着沙沙作响的风声,望着他头发剃得短短的后脑勺,期期的心内都有些惶恐,隐约觉得自己不配这样的安逸。
她是胆小,不敢前进一步。
但即便她伫立原地,也无法去推开如暖阳倾洒般向她热忱奔来的爱人。
她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这个世界原来是有颜色的。
和肖渝在一起的时光,也是她生而为人的记忆里最快乐的瞬间。
肖渝的摩托车高高大大的,看起来很是威风。即便期期生得修长而高挑,坐上去也只显得小小一个。
她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红色头盔,又红又亮,印着黑色的圆点,活像顶着个神气的小西瓜。肖渝载着她穿遍了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带她去吃了好多藏在犄角旮旯处的宝藏小馆,也会在无人的街角处与她深情接吻。
脱下制服的肖渝再不似初见时两两相望时的克制。他的吻总带着急不可耐的热切,让未经人事的期期汲取到了一种强烈的被需要感。让她相信原来自己会被爱神眷顾,原来自己也值得被爱,何况还是被这样正直而美好的人深深地爱着。
这是期期第一次学会爱人,期期也再不想去爱别人。
裘森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不过这时候的裘森已经不允许别人叫他裘森,只准大家喊她裘安妮。
那个阶段,急切用强烈性征表现性别的安妮似乎比她还要像个女人。妆容浓艳的安妮不止一次用笃定的语气感慨期期的好运,也正是消息四通八达的她告诉自己,原来那年肖渝能当众拘走徐迪迪并不是因为学校配合调查掌握了证据,而是他另辟蹊径,选择去徐迪迪常去的几个据点蹲守取证,这才掌握到了徐迪迪寻衅滋事、聚众斗殴的真凭实据。
“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相信案子每天堆积如山的人民公仆会做到这份上……”安妮双手托腮,眼底霎时装满了罗曼蒂克的粉色泡泡,“所以你看,我就说人生是峰回路转的,属于你的好运才刚刚开始呢!”
“真的吗?”
“骗你干嘛,当然是真的!”
其实不止安妮,那时候的期期也开始相信,肖渝的出现或许真的是命运给她的补偿。
他对她很好。
几乎好到可以说是百依百顺。
他把所有工作外的时间都用来陪伴自己。他会费尽心思地整理路线,带她去各个好玩的地方,给她准备各种漂亮的礼物,就算要他几个月工资的戒指,他也会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买来送给她。
尽管期期心疼钱,并不愿意接受,可肖渝却说自己努力的方向就是把所有好的一切都奉到她的眼前,不然每天的朝九晚五也会感到无趣。
在无微不至的爱中,期期开始与生活和解。就连坐在他的后座中,也开始变得心安理得。
她越来越少做噩梦,心态慢慢变得正向且积极,甚至在学校里,她也逐渐学会卸下心防,与同学们攀谈来往。期期知道,这是肖渝带给她的改变。是他无条件的耐心与包容,无声地治愈了她漫长的创伤。
那一年的情人节,在临江的摩天轮中,当肖渝举着一把亲自做的乐高花束递到她面前时,她的内心却在饱胀的甜蜜中忽生出了一丝莫名惶恐。
肖渝也被她忽如其来的眼泪惊的猝不及防。
明灭的霓虹之下,瞳仁璀璨的期期极小声地确认道,“你会离开我吗?”
“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怕我习惯了所有的一切。有一天你不在了,我会没法过下去……”
“不要胡思乱想,”肖渝温柔地将她揽在怀里,摩挲着戴在她中指上那枚好看的白金戒指,“能和你度过余生的每一天,也是我最大的心愿。我们不会分开的,绝对不会。”
“你爱我吗?”
“当然。”
期期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亮晶晶的戒指,呢喃道,“你会娶我吗?”
“我会。”肖渝的呼吸有着短暂的停滞,但片刻后他坚定地答道,“我一定会。”
期期抱过那一大把积木花,忽然像个得到安抚巾的奶孩子般破涕为笑,“那我就相信你了。”
肖渝疑惑地反问,“你怀疑过我吗?”
“不,”期期一片一瓣儿地数着爱人为自己拼出积木花,继而略微羞赧地将脸蛋深深地埋在了这堆并没有花香味的花束里,“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所有的话,相信你会娶我回家。”
摩天轮转到了最高点。
下一秒,肖渝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
他不再说话,只是目光忧郁地侧过了眼眸,俯瞰着这座城市日新月异的无尽繁华。
他知道,他离不开期期了,或许就像期期也离不开他一样。这是他无法抗拒的内心,这是他没办法逃避的事实。他只想要她,他只想和她在一起,所以就算未来再难,他也要竭尽最大努力挡在期期前面,为她遮风避雨,为她撑起一片全新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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