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非没好气的瞥了对方一眼,又用雾山话问他:“你是不是想遭打?”
男同事摇摇头,立刻跑得没了影。
这么整治了几次后,再没男同胞敢在俞非面前造次,与此同时,男同胞们也自觉把俞非排除到心动女生的行列之外。
俞非乐得清净。
只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自从吕琳和郭子渠结婚后,每逢六人组聚会,大伙儿只要一开口,无论什么话题都能和荤段子扯到一起:
曲明磊的女朋友是雾山电视台少儿频道的实习主持,长得漂亮,家底殷实,和磊哥门当户对,唯一的问题,人家是95后,吕琳便嘲他:“老牛吃嫩草,也不怕闪到腰!”
磊哥面不改色,讲说:“你还是操心操心你家郭子渠的腰哦,你们频率高,磨损得更厉害。”
曾墨一听,大伙儿都有这方面的烦忧,唯独周序没有,便关心起周序来:“序哥二十多年不开荤,传统手艺肯定练得炉火纯青了噶?”
周序眉头一挑,答:“那可不是?手都起茧了!”
……
久而久之,俞非也就习惯了,如今,不论听到什么人🌹讲什么样的荤段子,她都能一笑了之,大不了就是摆摆头表达一下无奈之情——成年人的乐趣不过如此,何必去做那个扫兴的人。
27岁了,俞非感觉时间的流速变快了,许多东西却慢了下来。
或者也不是「慢」,而是一种「平缓」。
比如心态,少时,她总是拒绝辩证的去看待身边的人事物,并沾沾自喜,觉得自己刚正不阿,最为鲜明,如今,却愈发觉得许多事情比她想象中更错综复杂,更扑朔迷离。
就像罗卫民,他的闯入,究竟是好是坏?要说好,俞非的确因此颓丧烦闷了很久,要说坏,好像也没那么坏,有了罗卫民后,俞非和周文丽再也无需为家里大大小小的重活儿累活儿发愁,燃气打不燃了,罗卫民看一眼就知道是电池没电了,马上跑到超市买回一副1号电池,下水道堵了,哪怕是周序在家,也只能叫修理工上门,罗卫民却懂得如何用管道疏通剂自行疏通,家里的旧床旧衣柜要换新,罗卫民是最得力的拆卸工搬运工……总而言之,生活的烦心事总算多了一个人来分担,周文丽脸上的笑容明显变多了。
还有俞池,自从上大学后,俞池轻易不怎么回家,若不是周文丽和俞非主动联系,她也基本不给家里来电话或打视频,甚而至于,有时就算是周文丽主动联系,俞池还会表现出明显的不耐烦,过去的两三年,俞非常常因为这些事和俞池在微信上争吵不休,她责怪俞池冷漠无情,说她是白眼狼,需要这个家的时候就装乖,现在不需要了,就把妈妈和姐姐晾在一边不理睬,俞池被骂得急眼了,就把俞非的微信电话拉黑,周文丽跟着遭殃,点进俞池的朋友圈只能看到一条杠……
自那以后,俞非想了解俞池的近况,只能通过周序的微信去偷窥,她眼看着从前那个安静软萌的俞池,变成一个冷傲坚硬的俞池,她不知道俞池竟然那么爱玩,但凡假期,俞池的朋友圈总是热闹非凡,不是在崇礼滑雪,就是在三亚潜水,什么时髦玩什么,俞池也谈恋爱,谈一些快餐式的恋爱,这阵子晒一个男生,过一阵子,身边的男生又变成另一个,忍无可忍,俞非终于用周序的手机给俞池打了个电话,在电话里对着俞池好大一通数落:“你想干什么啊?三天两头的换男朋友,对待感情如此儿戏,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责任心?你一点都不考虑将来吗?”
俞池倒是冷静,几句话就把俞非反击得哑口无言,她讲:“不要以为你是我姐,就可以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你过得很好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呢?你要做苦行僧没人拦你,我要及时行乐你也不用拦我,责任心?将来?笑话,你说的责任心,是我们的老妈生两个孩子带走一个丢一个吗?将来,你是指结婚生子?抱歉哦,我不会结婚的,这辈子下辈子都不会,生孩子就更别想了,谁爱生谁生,我们的老爸不是刚生了个儿子吗?老来得子,开心得要命,你那么爱多管闲事,没有打电话恭喜他吗?还有啊,我对待感情怎么儿戏了?我每个男朋友都堂堂正正的谈光明正大的分,不像你,借着朋友的名义和周序哥搞暧昧,亏得周序哥鬼迷了心窍,对你百依百顺,我要是他,我早都不搭……”啪,俞非听不下去,挂断了电话,过了一会儿,周序收到一条微信,是俞池发来的,她说:“周序哥,麻烦转告我姐,让她先把自己的感情生活理清楚了再来管我。”周序打了个OK的手势,刚发出去,却发现自己的微信也被俞池给删了……得,双双阵亡。
这件事对俞非打击不小,刚和俞池吵完那阵子,她不停的钻牛角尖,觉得俞池这样对她,是因为她做得不够好,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她躺在床上复盘俞池的话,最终得出的结论总是同一个:总归是她不好,她脾气糟糕,爱多管闲事,她固执己见,又骄傲自负,她自己的感情生活一团糟……俞池才会这样对她。
后来,看了一些心理学的书,例如《被讨厌的勇气》《为何家会伤人》……很是用心的自我疗愈了一阵,又和报社里心理专业的记者前辈聊了几次后,俞非终于慢慢释怀——一个杯子,要往外倒水,先要有人往里灌水,一个存钱罐,要从里头取钱,你得先存进去……同理,爱也是一样的,俞池没有被很好的爱过,她的童年是贫瘠的,所以现在的她冷漠,不会爱人,俞池这个杯子,倒不出水,是因为她的杯子里从来都没有水。
俞非便又重新心疼起俞池来。
可是岁月难返,俞池的童年已经过去,能抓住的只有当下。于是乎,刚过去的这个春节,趁着俞池回家过年,俞非好好和她聊了一次,大意是让俞池多回家,“妈和我都很想你”,不要对以前的事耿耿于怀,“妈也有她的苦衷和难处”,也不要把她这个姐姐当成敌人,“我是因为关心你担心你才会对你说那些话”……
一番感动人心的肺腑之言,起了些作用,俞池承诺以后会多回家,会把俞非和周序的微信加回去,朋友圈也不会再屏蔽周文丽,可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俞池依然是冷傲坚硬的俞池——那晚谈话结束,俞池对俞非说:“姐,给你个建议,不要总想着改变别人,我们活在世界上,能把自己照顾好就不错了,我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很难再改了,而且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你与其费劲改变我,不如接受现实,你觉得呢?”
俞非恍然大悟,是啊,为什么一定要非黑即白呢?
不要总想着改变什么,并不是一切都得按照她的标准去呈现,没有绝对的正确和错误,没有什么是必须要做的事,每个人都不同,我们要尊重彼此的差异……
——她终于肯学着接受生活的灰色地带,她的心态因此变得平缓稳重。
——和心态一起平缓下来的,还有身体的新陈代谢。
发胖……
25岁之前,俞非向来没有这样的烦恼,25岁之后,肚子竟然悄无声息的长起了赘肉,不得已,俞非开始跑步、跳操、吃轻食——这玩意儿难吃得要命,跟着小红书里的博主吃了一阵子,俞非人都快抑郁了,最终还是放弃了轻食,只好更用力的跑步、跳操。到了27岁,身材终于稳定了下来。
平坦的小腹是她有能力控制生活的证明。
27岁,俞非终于变成了一个得心应手的大人。
她有了房子,和周序合伙买的,100平左右的三居室,一层,带花园,恒大照母山的楼盘,期房,2020年5月交房,他们用各自的公积金抵扣了房贷,谢天谢地,央企和事业单位的公积金不低,买房后,他们每个月还能存下钱,生活算得上宽裕。
她定期为周文丽买大牌护肤品和好看的连衣裙,有时,也给罗卫民送生日礼物:一套鱼竿或是一双骑行手套。发工资的日子,她会带着周文丽和罗卫民逛逛家具城,家里的旧家具已经被她换得差不多了——那两张一翻身就会嘎吱嘎吱响的老旧木床,被她换成了样式新颖的皮质床,床头带有软包,床底能存被褥和过季衣物,床垫是厚厚的棕榈垫,听家具城里的女售货员说,她们家的床垫是世界上最好的床垫,软硬适中,健康环保,对睡眠颇有助益,当下还有折扣,要是不买,会遗憾终生,俞非便豪掷10000RMB,买下两张床垫,主卧次卧各一张,周文丽的睡眠果真因此变得更好;客厅里的老古董凉板床也早就被搬到院子里,成了锅巴的夏日御用遮阳篷,作为替代,她买了乳白色的奶油风沙发,三人位带脚踏,又在沙发前配了造型别致的新中式实木茶几和1米8的羊毛地毯;电视也换了,多年前周文丽花了大价钱购置的那台32寸的长虹牌液晶电视,被俞非换成了坚果的投影幕布;自然,旧衣柜也逃不脱被换掉的命运;她也养绿植,大盆的龟背竹或是高高的千年木,放在卧室和客厅……
——这两年,在俞非的不懈努力下,这个家一点一点在发生变化,从前那个昏暗灰黄的家,一步一步变成了俞非梦寐以求的那种明亮温暖的白。
27岁的生活,还不赖,对吧,她用网易严选的纯棉四件套,很亲肤,很柔和;工作日姑且不谈,周末却能睡到自然醒;她保持运动,却并不节食,早吃好午吃饱晚吃少,平均一到两周吃一次火锅;家里和办公桌上的绿植已经活超过半年,并且没有任何要死的迹象;她无需再为单亲家庭和家里老旧的装潢含羞自卑;最主要,她更豁达了,她不再因为罗卫民的闯入烦心,也开始理解俞池的生活方式,过年的时候,她甚至带着俞池去东郊看了俞建成的小儿子——也是她们的弟弟;说到孩子,去年冬天,吕琳和郭子渠的女儿出生了,起名郭静希,小名希希,把小希希抱在怀里,俞非想,也许她什么时候也能生一个软软糯糯的可爱女儿……27岁,一切都很好。
好得她害怕。
从前的经验告诉她,当一切太顺利时,坏事就会找上门,所以她一直很警惕,不敢让自己太幸福,她甚至会故意给自己找点苦头吃——主动加班,或者淋会儿雨,之类的,毕竟……当幸福消失,对幸福的不安与恐惧自然就不存在了。
第37章 2018年,春,幸福恐惧症
“早知道再小心一点了……”
傍晚时分,俞非在院子里和周序通电话,说完了正事,冷不丁讲了这么一句,让周序摸不着头脑,“小心?小心什么?”
“小心一点,不要被老天爷发现你过得开心啊……”俞非站在栅栏边上,伸手捻起一片豆角叶来回地卷,把一片生机勃勃的豆叶卷得没了生气。
“为什么这么说?”
俞非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回答,“最近我觉得生活好顺,什么烦恼都没有,前阵子心里还有点惶恐,觉得这样无忧无虑的日子,是某种巨大痛苦的前兆,从小到大,你不觉得吗,我们的生活,充满压力、焦虑和烦恼才是常态……”
“嗯,认同。”电话那头的周序好像在敲键盘,哒哒哒哒的,手速很快。
“我就这样提防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结果从过完年到现在,什么事都没发生,然后……”
“然后?”
“然后我就放松警惕了,心安理得的享受起了美好生活,我在想,是不是我得意过头了,被老天爷看到了,特意给我浇了一盆冷水,好叫我清醒清醒……”她又叹了口气,“哎……总感觉说不到点上,你明白我意思的吧?”
“嗯……”周序那头的键盘声终于停了下来,“明白,你之前跟我说过的对吧,心理学上管这种状态叫做「幸福恐惧症」?”
俞非沉默,默认。
“可是,”周序接着说:“少杰哥的病是客观存在的,不管你过得开不开心,这件事已然发生,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所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木已成舟,我们想办法解决问题就行……”他停了几秒,又说:“带着锅巴出去遛遛,转移下注意力,等着我晚上回去,好吗?”
“今天才周四,你怎么回得来?”
“我已经和领导请好假了,昨晚接完你电话后,特意加了个班提前处理了一下工作,现在收个尾就往回走。”
“好吧,开车慢点……”
俞非挂断了电话。
表哥周少杰得了尿毒症。
昨天下班回家,俞非瞧见周文丽拿着手机在厨房里哭,她鞋都没来得及换,连忙从客厅餐桌上抽了几张纸进到厨房递给周文丽,“怎么了?咋哭了呢?”周文丽可是800年不哭一回的女超人。
“刚才你舅妈给我打电话……”周文丽语调哽咽,“说你哥遭了尿毒症!”
“我哥?”俞非大惊,“上次见他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会得尿毒症?!”
上次?上次见表哥是什么时候?俞非沉了一瞬,对了,过年的时候——腊月二十四,一家人在东郊老鸭汤火锅店吃的团年饭,大年初四,舅舅一家又来长兴街,还带着表哥表嫂刚满6个月的小儿子文文,一大家子在长兴街家里热闹了一整天,吃了晚饭才回的东郊。
那时表哥一切正常,脸上身上没有任何重病的征兆,为什么只是过去短短一个月,就确诊了尿毒症?!
俞非不信,又问周文丽:“在哪里查的?会不会是误诊?”
周文丽摇摇头,“听你舅妈说,你哥他们派出所去年组织体检,体检报告上就说你哥有肾炎,当时你嫂嫂就喊你哥去医院看一看,你哥没当回事,就一直拖起,拖到现在,才遭的尿毒症。”
俞非仍是摆头,挣扎着不肯接受现实,“还是到大坪医院再查一下吧,万一是误诊呢?”
“我已经跟你舅妈说了,她说明天带你哥到大坪医院,再去复查一下,如果真的是尿毒症……”周文丽停下来,没再继续往下说。
“明天我请个假和他们一起去,我之前到大坪医院做过采访,里头有认识的医生。”
“不肖得,你好好上你的班,明天我过去就是。”周文丽说着,用手里的纸巾擤了把鼻涕,情绪终于平复下来。
次日一早,不顾周文丽阻拦,俞非还是请了一上午的假,带着周文丽到医院陪着舅舅和表哥做了一上午的检查,临近中午,化验结果出来,确定是尿毒症无疑,几人的脸上又重新布满了愁云。
俞非托了认识的肾病科专家帮忙看了下表哥的情况,对方给出建议:先透析,前期先定期到医院透,后面熟悉了方法,自己买机器在家透也是可以的,尿毒症没有别的治法,只能透析,如果有条件,等到合适的肾源,可以换肾。
从医院出来,几人兵分两路,俞非回报社赶稿子,周文丽跟着舅舅和表哥回了东郊。
这次的稿子有点复杂,加之上午请了假,俞非加班到晚上9点才向编辑交了稿。
回家的城铁上,她戴着耳机,静静听着周文丽发给她的语音消息:
“你嫂嫂在家里哭,说明天就要去医院,要给你表哥捐个肾,哎,也是个好人,可怜文文才6个月,啥子都不晓得,我抱他他还呵呵呵儿的笑。”
“你舅妈眼睛都哭肿了,躺在床上起不来,晚饭还是我做的,我现在才忙完往回走,晚饭你自己吃不要等我。”
“哎呀,你哥真是不听话,去年体检出肾病就该去检查的,硬要拖,拖到现在拖成尿毒症了啷个办?”
“去年你哥嫂买房子,把两口子自己的存款花光了不说,你舅舅舅妈的养老钱也都拿出来补首付搞装修了,现在得了这个病,你嫂嫂生完娃儿又没上班,你哥又没得正式编制,工资、医保就那点儿钱,又要还房贷又要生活又要治病,啷个搞得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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