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鸣笙当真是惊住,又是几个何不食肉糜的主。这银子,怎么看都不是卖的人吃亏了啊?
站他身边的,是礼部尚书家的钱知礼。名字取得好,老尚书也盼着孙儿能明理知礼。谁知,在周岁礼,寄予厚望的金孙就抓了一锭银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摆上去的。先皇也曾在议事后问起。
为官数十年,头一回因为孙子丢了颜面。
那时还是礼部侍郎,他不知这只是开端。
往后数十年,因这孙子要丢的面子,还多着。
钱知礼,不怎么会读书,对礼仪也不太懂,但对本家姓氏——钱,那可谓精通。
“三十六两,亏是亏了些,不过……”
他的“不过”还没说完,众人便齐齐看着他,“怎么算出来的?”
钱知礼微微躬了身子,腼腆笑笑,“就,看出来的。”
“嘶……”
众人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是范文卓,也不知他还有个一目点钱的异能。往日出门花费,就没让掌柜的找零。
他掂着大小不一的银锭,“这……我就是再傻,也知百姓用的是铜钱,这银子是要用称的……你的眼睛是戥秤做的?”
钱知礼又是嘿嘿一笑,“我就是稀罕钱,看多了,就知道多少份量。”
阿草也狐疑盯着那些银子,她也稀罕钱,怎么就看不出呢?“这个多少?”
“正好二两。”
“你唬人的吧,这个呢?”
“三两二。”
“这个呢?”
“一两一。”
“嘶……”
架不住萧鸣笙也好奇,等卢妈妈去取了戥秤,一一称过,果然如钱知礼所言,三十六两,分毫不差。
他报数比戥秤还快,算法也快。
“钱兄,你这点钱技法,要是用在赌庄上,能顶好几个管事……”
“我也想去,可我爹看得紧,真去了,能把我腿打折了。”
“嘿嘿,那倒是。”
游手好闲三人组又嘿嘿笑着,自得其乐。
见状,不单是萧鸣笙瞧着眼疼,就连卢妈妈收走戥秤时也很欣慰看着阿草。
阿草不明所以,萧鸣笙大略能猜出来,忍了笑。是了,如阿草一般肚量大些,也没什么不好,好歹没将东西嚯嚯了,也没嚯嚯家产,嚯嚯百姓。
三十六两,在寻常百姓家,是一家几口人数年的花费。于这三位公子而言,不过是九牛一毛。
今日没吃食可卖,在梅花坞吃了一道糯米排骨。他们三个人学了个新词,不无遗憾告辞。
——饥饿营销。
今日的排骨量,确实有点少。昨日三个人一人一盘山药,今日三人合吃一盘,味道真不错,就是吃不够。
确实饿到了。不过,郡主日子不好过吧,明日过来不能再空着手了!
*
萧鸣笙不知这三位爷学劈叉了,她的咳疾,还是没好转。她在院子中练习箭术时,手一直是抖的,额上也不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
深山密林,风呜呜刮过,林叶抖了抖,仿佛有人在窥视。
崔明端来时,正是看到这一幕。他在学堂时就被先帝赐了婚,而后,有好事的同窗帮着打听了萧家女。
那时,萧家诸事传到京中,已经面目全非。有说萧家女貌若无盐,力大无穷,仿若夜叉,能止小儿啼哭。
他也没同这些人争辩,只是站在那儿,一言不发盯着那些个同窗,直至那几人赔罪。
家中族老也不满意这桩亲事。但是,这是圣上赐婚,不满意又如何?
今日,想着往事,沿着破败的石阶上来,崔明端仿佛是踩着自个儿的心。
回首看,该是崔家儿郎,甚至天底下的儿郎都配不上萧家女。
萧鸣笙力道不足,只能是站在院外,近前对着那些靶子,没等瞄准,手直颤抖。
这具身体,有肌肉记忆,即便她不懂射箭,拿起弓箭,动作也规范标准。
除了没力射出去。
接连几箭都扑在眼前处,她是一边捡箭一边换新的站点。
“唉……”
又是新的一支箭扑在黄土地上。
萧鸣笙走过去,自言自语道:“幸好你们也不是西北的箭,否则跟着我在这儿扑腾黄土,怕是要羞死了。幸亏我也不……”
没等她弯腰去捡,已有只修长的手触及箭翎。
第054章 荷叶排骨糯米饭
崔明端俯身捡起那支不知是扑腾了多少次的木箭。
那支箭在他手中转了个头, 箭翎便朝向了萧鸣笙。
这会儿,萧鸣笙手还是抖的,不便伸手去接,自嘲笑笑, “让大人见笑了。”
崔明端没说话, 复又朝她伸手, “这弓, 不好。”
弓是袁志自己做的。
萧鸣笙不太懂, 也看不出好坏, 但是阿草也试了,说是好弓。
“大人和道长一般, 惯是会哄人的……只是, 我又不是三岁孩童。”
她握着那弓, 没松手, 再去看近在咫尺的靶子,叹口气。
“得罪了……”崔明端告罪声还没落下, 萧鸣笙只觉是被一股暖香围住,随后,那支掉落的箭, 又搭在弓弦之上。
崔大人, 人就在她身后。
她心如擂鼓,这是属于她的心跳。而手肘下意识便要肘击身后的人——这是原身的肌肉记忆。
“郡主……臣, 不会伤你。”
即便是受到了一击, 崔明端亦是没放开, 吃痛也不妨碍他护着她手, “看靶子。”
萧鸣笙依言望去,最远的那个, 红心是用红纸糊住的。
身后的人气息平稳,若她想入非非,岂不是显得她很不专业。
她慢慢沉静,手指也开始积蓄力气。
只听“咻”地一声,弓箭离弦而去,破开的,是十一月的寒风。
亦是她可能中靶的第一箭。
“噗……”
那箭,当真是稳稳扎在红心处了。
不过,就离她几步远。
这是最近的一个靶子。
见状,萧鸣笙心头有一口气哽住,脱口道:“大人让我瞄准……”
“是……”
崔明端亦能察觉出她的丧气,然而,却以为是对箭术的急躁与失落。“臣……”
“这个靶子,很近……”
萧鸣笙剩了半句在喉头咕哝,“我看的,是最远的那个。”
崔大人的箭术,究竟行不行啊?
若是叫崔明端晓得怀中人的腹诽,只怕是要做出逾越礼法的举止来了。
崔明端含了笑,告罪道:“是……臣从箭术不及郡主,胡乱指点了。”
“哼……”
怀中人再次发出不满声,可在崔明端听来,却如天籁。不管如何,她也是寻常闺阁女子,是该哄着,让着。
他再次举高了她的手,试图再让她冷静下来,可她的手,一直在颤抖。
“郡主可瞧见了,方才我说这弓不好,并非是诬了它。”
萧鸣笙这会儿才算是平心静气去看,弓经过了细细打磨,不见半分毛刺。
“袁侍卫的手艺是好,不过这弓不适合郡主。臣明日再送几把过来。”
“几把?”
“嗯。臣幼时练习过的,都放在库房里,郡主重新练箭……”
这会儿,崔明端又受了道肘击,不过力道比方才轻了许多。
“我就说了,大人和道长一样,就爱哄人玩……”
萧鸣笙轻叹。道长对自己释放出的巨大善意,约莫还是原身是故人之子的缘故。
身后的人,念的,也是原身。
自己如今算什么呢?鸠占鹊巢。还是一只披着鹊衣的鸠。
她抬眸,再看的,还是最远那靶子,离的不算远,也就七八丈的距离。正中那一点红,仿若眉间朱砂痣。
萧鸣笙垂眸再看磨得发红的手指头,再度叹气。纠结这些,也没什么益处。
收敛了不该有的情思,不着痕迹挣脱出来,借着连绵群山,萧鸣笙轻咳一声,“大人,吃……排骨么?”
怀中的药香远去,崔明端一时没反应过来,“排骨……吃的……”
*
今日,萧鸣笙是做了一道荷叶糯米蒸排骨。足有三大盆。
一盆自然是家里人自己吃,一盆给那三位小爷吃。
而余下这一盆,她心里盘算着:若是道长来,家里总不能拿不出好东西来招待他吧?
即便是道长不来,万一道长家的六郎来呢?
端上来时,不知怎么,她尚且多嘴说了一声,“本来是预备给道长,如今天也晚了,连大人都下值了,道长怕是不来了……”
这道排骨,外头是用荷叶包起来的,等吃的时候,再用小刀划开。
崔明端也不敢再劳烦她动手,执刀一划,荷叶包裹着排骨的香气,便扑面而来,其中还夹杂着米香与蒜香气。
真是一道简便又美味的好饭食。
可惜,崔大人的馋虫难得欢腾起来,霎时又被浇了一盆冷水,他也不再顾忌礼法,昂首去看说话人是何神色。
谁知,她素日坦荡荡,这会儿也不知为何,心虚撇开了头,只能瞧见微微发红的眼眶。
即便眼前是琼浆玉露,崔明端也无心再吃,赶忙起身,喊住了要躲开的人,“郡主……”
萧鸣笙停下脚步,瓮声瓮气应了一声,“大人自便。”
“臣方才唐突,罪该万死……请郡主恕罪。”
他认罪快,可萧鸣笙心头盘桓的,也……并非全无关联。
“唉……”
想通了,她又像前几回,若无其事坐回,再请他坐。
“不过是风……”
话没完,一方锦帕便出现在她眼下。崔明端也如她上回所说,“是,臣晓得,是风迷了眼。梅花坞的山风,甚是扰人。”
他亦不曾说她哭过。倘若真哭了,他远比此刻手足无措,也亏得耳畔还有一缕山间清风。
萧鸣笙回神,并未去接他的帕子,正如昨日他未接,只是侧身去,缓了缓心绪。
崔明端眸色黯了黯,将帕子收好再将筷子握在指间,从热气腾腾的佳肴里挑了两块中段的排骨,放在碗里。
白瓷的碗,再有青山来配,该是能多用一些。
他将碗放在她面前,说起了城中趣闻,“昨日才说行商,那道蜜汁山药便进了几位老臣府上。”
萧鸣笙没接,这盆排骨饭,本来就是预备给他们父子的。
“大人用吧。”
而猫在灶房的卢妈妈,赶忙是再送了一副碗筷过来。
眼下,也没到衙署里的下值时辰。说到底,也是托那几人的福了,府尹大人还是不放心,让他提前半个时辰走,也不用再回衙门。
还没到夕食。这焖好的米饭,还当真是给父亲预备的。
思及此,崔明端也说不清心中是何想法。父亲修道多年,而今似有重新出山之意。她敬重父亲,原该是皆大欢喜的。
崔明端拨了半碗,心不在焉扒了几粒米饭,甚至等到对面的人问了第二回才回神。
“大人会看黄历么?”
“黄历?”
萧鸣笙颔首,也拨弄着碗里的排骨。掩了女儿家的些许情愫,赶忙将正事提上日程,“道长要清修,约莫是不会路过了……我想着,找个人看看,挑个好日子……”
除去嫁娶,亦有出行、吉凶诸事可看。也是崔明端心有微澜,耳根的红已经掩饰不住。
父亲多年前执意修道,即使他娶亲,也未必——
“冬日百姓赋闲在家,适合动土。”女子柔软的话音,教呜呜寒风都怯了势。
“动土?”崔明端紧握手中碗,抬眼瞧着院中之景,想着方才踩过的碎地砖,“咳……若只为修缮房屋,此事便交由臣来做。”
“嗯?”萧鸣笙也察觉出他神游物外,便将话说得仔细些,“我不懂风水,不知门前这段台阶,是不是有什么说法……若是能改,我想改成坡路,是失了野趣,不过往来要方便得多。”
居住环境,若不能以人为宜,要那劳什子的野趣做什么?
关于这房屋构造,依林大人所言,怕是教工部的人改了一遭。以父亲的慈心,势必不会留这一段台阶,不方便她出行。
“待臣今夜回去看看,明日便告知郡主。”
“嗯,让大人费心了,其实也不急在这两日。”萧鸣笙吃了两块,便要放下筷子,谁知,碗里又倏然多了一块。
同样是挑选过的,中段。
“饭,少吃一口也无妨。多吃些肉。”
而他倒一味扒拉着饭。这道糯米饭,排骨多,糯米反而是点缀之物。
萧鸣笙便如法炮制,将他的话一字不落说回:“饭,少吃一口也无妨。多吃些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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