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还来吃饭么?”
萧鸣笙的情绪尚可,反而是把见过风风雨雨的人问懵了。满腔的愁绪也化作了笑谈,“吃,你连胡瓜都有了,往后指不定还有什么好东西呢,路过就来吃。”
——就该好好吃一顿,好叫这丫头知晓,不要平白无故招人吃饭。
临走前,萧鸣笙装了满满一竹筒的糖炒栗子,“放在温碗里,好是好,就是怕磕了碰了,还不如竹筒简便。道长带着路上吃吧。”
栗子还是温热,散发着幽幽的甜香与果仁的香气。他没再推辞,叹道:“这个好,有市集的烟火气。很像我少年时从学堂偷跑去西市买的栗子。”
也像他去市集给小儿看诊时随手买来逗六郎的栗子。
萧鸣笙也笑眯眯将糖炒栗子的方子说出来,“想来我便是与市集上的摊贩想一处去了。将栗子清洗干净,用锯齿刀在背后划一刀,加水没过表面,这样就得到了熟透的水煮栗子。”
“在碗里放一些油,再放糖,用杂糖就行。倒进锅里,把栗子翻炒仔细,务必每一颗都沾上糖。”
阿草也喜欢这位凶巴巴的道长,瞧郡主说久了要咳嗽,便将剩下的步骤也说了出来。
“这方子好,”云来道长也借此打量了阿草,“你这丫头,也好。”
说郡主的方子好,阿草与有荣焉,小腰一挺,好不得意。但说她好,阿草反而是不好意思低下头,小声咕哝:“将军怎么也和将军一样,爱打趣人。”
“那可不是么?”
道长也没纠正她的称呼——叫道长,萧鸣笙也与有荣焉,“自然是好的。”
——这是株能开洁白如珠的花,不是道旁的野草。
“道长的观里有茉莉花么?”
“似乎是有几棵。你若是要,下回六郎来,便叫他去挖几棵。”
“……道门清静之地,崔大人如此行事,好么?”
“我种的花,我还不能做主了?”
……
如此,移栽茉莉,提上了日程。
门外荷花池的水,淅淅沥沥接了进来。池子大,一时也没接满。
送走了道长,阿草蹲那儿看了好一会儿,“郡主,这池子水满了怎么办?”
“满了,便告诉崔大人去。工部的人,不敢在这节骨眼做豆腐渣工程的。”
“做豆腐?”
一说吃的,阿草也兴奋起来,萧鸣笙也盘算着豆腐的事。
来日要将食摊摆在山脚下,那豆腐供应的问题,便成了一个问题。
梅花坞的村民没人做豆腐。
这烦恼才一过心头,坡路缓缓露出一个棕色马头。
这都快要宵禁了吧?崔大人不能也顺道过来?
怕扰了人,崔明端也是让马儿慢慢上来,只见她神色懊恼,又急着回首去看那山林,便知父亲才走。
心里霎时一空,不过想着这几日能一直听到父亲的消息,也该知足了。
“郡主……”
“大人……”
萧鸣笙没招呼他吃饭,因为家里已经没饭了。她也是没想到回去衙署的人怎么又过来了。
崔明端仿佛看透她的窘迫,开门见山将来意告知:“臣不是来吃饭的。”
“……”
无事,她也没饭请他吃。
萧鸣笙便安静等着崔家六郎有何吩咐。可惜没等到,她便将茉莉花的笑谈说出,“听说眠山的道观里有茉莉花,道长应允给我几棵……”
崔明端的心,也不知是怎么长的,目光落在水池边那个无忧的侍女身上,不免多叮嘱一声,“冬日水凉,该善自保养。”
“嗯,想着道长的药都是拜过祖师爷的,想来道观的花木也格外有灵性一些。”
“过两日,我便去挖来。”
“冬日,怕是不能移栽花木吧?”崔大人的过两日就是过两日。
萧鸣笙提醒了一句,转眼便看到脆大人又红了耳朵——这,莫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啊,害羞的崔大人,真是莫名讨人欢心。
人来了,总也不能空着手走,萧鸣笙让阿草装了些栗子出来,“前些日子吃了大人的玉茄果脯,这糖炒栗子是新做的,给大人尝尝鲜。”
崔明端素日是不吃这些。但今夜不是还要看公文么,带些回去,正好。
心里是这样劝服自己,耳边却传来女子的轻笑,“或是小女想岔了。大人威严清正,怕是不爱吃这些……”
话没完,东西已叫人接了过去。崔明端暗自恼了会儿,又问起了她手上的伤,“那膏药,需得一日多次用着……重习箭术,也不必操之过急,当以养身为宜。明日,臣会带着侯府的府医来。”
府医不善治头疾,但是多个人来诊诊脉也好。他擅长针灸,保不齐阿草的头疾,施针行气,便能治。
“上次,荀二郎的大鹅,是送了哪些人家?”萧鸣笙想着,光是用俗礼答谢,或许不足以表达萧家的心意。
谁知,崔明端面色古怪,而后又收放自如,“并未听说送到侯爷府上。不过,听荀兄说这大鹅颇费功夫,明日怕是赶不及了。”
*
翌日,天光微亮,萧家人起来。灶房的炊烟才从烟囱冒头,便被北风刮了个干净。
放了两天的红糟肉,正是入味时。那坛子不单是放了猪肉条进去。袁志在城里买了一个猪头,仔细刮毛清洗干净,切大块焯水煮熟,放进去。早晚翻动一次,这样便成了。
今早,萧鸣笙用筷子从里头翻出个猪耳朵。将糟猪耳朵切成薄片,红的边,软骨还是白的,蜿蜒如雪后小径,格外有食欲。
夹了一根,猪耳朵脆脆的,外头薄薄那层皮肉,带着红糟发酵后淡淡的甜味,又有盐巴化解,不至于是真的甜。
白口吃着,下酒亦可。再沾些酱油,更显风味,也更能下饭。
阿草吃了几根,眼神都亮了,“郡主,这个猪头,也好吃,还是不要送给嘿嘿了……嘿嘿……”
“好,你爱吃,便留着自己吃。他们若是要,下回吧。”
阿草担心叫人夺走了,不想一语成谶。崔大人也不知怎么同侯府的人说的,来的时辰早,还赶上了萧家吃朝食。
府医是个白胡子老爷爷,面色和善,恭恭敬敬跪下要行礼,萧鸣笙还没扶起人,只见一个红彤彤、圆滚滚的小娃娃跌跌撞撞进来,“哼,崔兄,你不带我,我要告诉你爹去。”
“噗……”
上回听人说崔兄,那还是荀二郎,这平辈间的称呼从一个刚过膝盖高的奶团子这么一提,连绷着脸的崔大人眼角都抽了抽。
萧鸣笙以目示意,还没开始问,侯府的府医便笑呵呵解释道:“这是我们侯爷的小公子。”
比不解释更让人看不明白了。而且,为什么他手里还揪着一根方才撤下去的猪耳朵。与他红扑扑的脸蛋,喜庆的大红袄真是相得益彰。
“原是小郎君来了。也不知小郎君爱吃红枣牛乳茶不?”
萧鸣笙蹲下身,笑眯眯问道。
这奶娃娃也不怕人,将手里的猪耳朵举高了,“我爱吃,郡主家的东西,我都爱。”说罢,就将猪耳朵叼嘴里,咬了一口,小乳牙很有劲,吃得是津津有味。
这是什么可爱小团子?怕不是和阿草一样吹的彩虹屁吧?
像是晓得她不信,崔明端才接道:“侯爷本也要来拜访,奈何头疾发作,不便出门……”
“无事,本公子不要我爹带着也能出门。崔兄你不必担心。郡主,路上劳累,能否同您讨口水喝?”
年纪虽小,可说话老气横秋的,萧鸣笙不禁是被逗乐了,让卢妈妈去将灶上煮着的牛乳红枣茶端来。
这牛乳茶,侯府也有。
但是,小公子一吃,也喜笑颜开,和崔大人一样豪饮,再将碗递过去,“让郡主和崔兄见笑了。”
“噗……”
这样小小的人,说着和崔大人一模一样的话,实在是教人爱不释手——
不是。
奈何崔大人的手已经是放在他的虎头帽上了。
“崔兄,你不能因为说不过我,就要打我吧,我会告诉你爹的。”
“嗤……”
不说则罢,一说,崔明端忍不住捏了捏他圆滚的脸颊,“你爹交代了,不可多吃东西。”
“怎就不能多吃呢?我头一回来郡主家拜访,郡主待我热情,我若不吃,岂不是见外了?郡主过后该伤心了。”
小奶娃娃说得头头是道。
萧鸣笙也不禁笑了笑,那可不是。要是早些日子来,家里也找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招待这位小贵客。
“无事,你们自便,我喝我的牛乳茶。”
“瞧瞧,老朽险些忘了,还得小公子提醒。”府医浅浅坐了半张凳子,这会儿是起身,“出府前,侯爷便交代了,务必替姑娘好好诊一诊,只是老朽的医术不精,怕是要给侯爷丢人了……”
“无事,我爹也不出门。你丢的不是他,本公子也不怕丢人,快诊吧。”
按理来说,他这个年纪的小娃娃,该是怕医者的。特别是那些明晃晃的银针,他却是神色自若,就慢慢啜饮香浓的奶茶,再配那碟子猪耳朵。
不过萧鸣笙怕他脾胃弱,让他啃着皮肉吃,那软骨不可吃下来。
奶娃娃听话,只是头一回吃这玩意儿,一条猪耳朵啃了好久,口涎都要滴下来了,最后,好不容易啃出一条弯曲的,白白的软骨。
偏他还要偷偷和崔明端说话:“崔兄,我嫂嫂……嗝……依我看,好看得很,比城里好多姑娘都好……你们早日成婚……”
“咳咳……”
这咳嗽,不是萧鸣笙发出的。崔明端接连咳了咳。
可绪安又不是会察言观色的人,他还是一个四岁奶娃娃。
“要不是崔兄占了先机,回去就让我爹派人来下聘……嫂嫂哪有自家的好……”
“绪安。”
“崔兄有何吩咐?”
“……”
吩咐没有,不过人已经被拎了出去。
萧鸣笙不大放心,让袁志在里屋看着,自己出去劝一劝。
“大人……”
“崔兄你看,我就说嫂嫂是个好的吧,什么叫宜室宜家……”
“……”
萧鸣笙默默将那句“他还只是个孩子”吞下去。
打吧,熊孩子要趁早打。
第062章 脆皮烤肠
到底是侯府家的小公子, 崔明端也没打过孩子,对着连绵群山深吸一口气,不禁遥想自己幼时,是否也这样招人嫌。
答案, 自然是否定的。
崔家六郎, 自幼便是老成持重。父亲为此还总是从市集买了很多小玩意儿来逗他。
想到此处, 崔明端难得起了丝怜爱的心。
这奶娃娃手指油乎乎的, 又抱住了崔明端的大腿, “崔兄, 这照殿红开了吗?抱本公子看一看。”
崔明端:“……”
萧鸣笙在后头轻笑一声,奈何北风不作美, 一咳便被崔兄抓了包。
崔明端一脸担忧, 才要开口, 稳坐他手臂上的奶娃娃又道:“嫂嫂……不是……郡主, 快来看,这儿开了一朵照殿红, 真是好看,像极了娇艳的我……”
“噗……”
这下,别说是萧鸣笙忍不住, 就连是匆匆赶来的绪宁也捂脸。
他不用去学堂, 也没有官做,冬日不用晨昏定省, 每日都是睡到自然醒。今天却被老爹一棍子将被子掀了, 还以为要招一顿打, 谁知只是吩咐人将他上下收拾了一番, 再备了份礼来追小弟。
比起口无遮拦的小弟,他都算人中龙凤。
绪宁依着礼法给萧鸣笙和崔明端见礼, “见过郡主,见过大人。小弟年幼不懂事,我这做兄长的给他赔罪,见笑了。”
“兄长,你看我是会让人笑话的么?”奶娃娃很不赞同这样的寒暄。
谁知他脸上还挂着糟肉的红痕,仿佛是偷腥的猫猫。
绪宁自然是瞧见了,碍于崔明端过分威严,郡主又站那儿,实在不好靠近,他眼睛都快挤歪了,这小子就是领会不了。
萧鸣笙也不忍看绪宁这样折腾眼珠子,便上前去,“小郎君脸上沾了些东西。”
话音轻柔,才用帕子轻轻一擦,神采飞扬的奶娃娃忽然含了热泪。
崔明端也没想到她会近前来,另一手才要去摸帕子,便被熟悉药香萦绕。
她眼眸微垂,认真给绪安擦拭,青葱玉指便在眼下。
原也不是躁动的人,可这会儿,心砰砰跳得极快。
而站在三丈远的绪宁,是极多余的。他旁的本事没有,却是十分会察言观色。崔大人神色变化,自然也没躲过他眼——郡主和大人站一处,真真像幅画。
要不是多了个碍事的小子。
这小子也不知怎么的,忽而又眼泪汪汪的,伸手就要郡主抱。
萧鸣笙惊讶举着帕子,瞧他泪眼婆娑,才要抱他,却听崔大人轻声提醒道:“小公子重得很,怕是要累着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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