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鸣笙笑意盈盈望着他,再说起了正事,“昨日,荀二郎来访,说起一事。城中有一位能治头疾的医者……”
冬至日,听说的时候,萧鸣笙心里是直打鼓的。古代医术高超者,如华佗同曹操说开颅治病,即便是眼下,当真是有一位名医,也提出这个治疗方案。她也不放心给阿草用。
不说则罢,一说崔明端也烦忧。“昨日,我已去侯府拜见过,侯爷承郡主的情,愿意派府医走一趟。”
“但是……”萧鸣笙先替他接了下去。
“但是,侯爷患的不是头疾。”
外头传扬多年,忠勇侯得了头疾,一年有七八个月头疾发作,没法下榻。
萧鸣笙有隐隐的猜测,瞧了眼崔明端,但见他眉头微蹙,多有不忍。
“侯爷,伤了腿。”这是她说的。
能让个戎马一生的将军接受京中无稽流言的,大抵是真相比流言更可怖。
“嗯,府医擅长针灸。”
二人对坐,阿草也不知是去了何处,都没听到她的憨笑。
萧鸣笙心事重重送走人,崔明端亦不遑多让。“纵是京师没有,天下名医何其多,但请郡主勿要为此忧心才是。”
门口的荒地,不过半天的功夫,荷花池已经初具雏形。
也不知工部是如何存的档,这月池的形状与位置,再与改造的坡道遥相连,浑然一体。
这是崔三爷当初的手稿。
林大人复原过,那份简略的图纸,就存在崔明端的书房里。天底下知晓这事的,不多。
也不知是哪位大人授意用的。
上午挖月池,午后,运来了竹子,破开后,引水进了池子。
为了不与萧家原来的水道争水,那些人还上山重新引了一处山泉来。
不过一日功夫,这月池,便成了。
光是靶子,袁志先扎后立,就用了小半日的功夫。
而今,萧家庭外翻天覆地的变幻,只需一日。
临走前,工部的大人恭恭敬敬将图纸奉上,请袁志验收。“下官亲自看着,底下的人也都是照着图纸造的,若有什么出入或是郡主另外想添置什么,也请袁侍卫相告。”
袁志绷着脸让他稍候。
萧鸣笙拿着图纸,只请袁志去问,是否有多余的副本可以放在她这儿。施工图纸,可是个要紧的物证,自己万万不能再当个糊涂鬼。
第060章 糟肉与口水鸡
日暮, 山林又往外散着幽幽寒气。隐匿了三日的人,又现身了。
宽大的道袍被风吹得鼓了起来,道长也没切换别的模式,对着门口的池塘轻嗤:“且看看, 这便是没脑子。我的月池是要与房屋相映衬, 这屋子不是我画的屋子, 还硬要将月池套上来, 哼……”
萧鸣笙则是笑眯眯听道长吐槽, 等他停了, 才轻声问:“吃饭么?道长。”
“……吃。”
被礼部和工部的人气着了,也是要吃饭的。
今日, 萧家预备的夕食, 难得丰盛起来。
时下已过了冬至。阿草在后院里翻着土块, 难得翻到了一条蚯蚓, 弯曲着身子,仿佛是在冬眠。
一候蚯蚓结。
萧鸣笙也跟着看了半晌, 古人诚不我欺。天凉了,她也越发记得乡愁的味道。
跟着卢妈妈在库房里翻了翻,竟也找出了几包稀罕的东西。
“郡主, 这个颜色红红的, 好看。”
萧鸣笙转头去看阿草像孩童一样探头探脑,忽而有了个主意, “袁志呢?你让他进城去看看, 看看有没有剩下的猪头, 若是没有, 便同人预定一个。”
“猪头?咦……”阿草做了个痛苦表情看,直把萧鸣笙看乐了。
连阿草也嫌弃的东西。
“那你吃猪脚么?做来也好吃。不过家里的坛子可能没那么大, 一次大约也吃不了太多东西。”
“郡主,那可以把东西给那三个嘿嘿。”
“嘿嘿?”
“就是嘿嘿……嘿嘿……嘿嘿……”
说的正是游手好闲三人组,这两日圣驾来了,他们反而是不敢来了。这食摊计划,不能就此崩了吧。
萧鸣笙拿了一包红曲往外走,预备去灶房煮粥。
阿草跟着,帮着淘米,又纳闷:“郡主,那猪头……是要像兔脑壳一样吗?但是,我觉得它毛毛很多,味道也不好。要是拿去红烧,也怪费劲的。”
“不红烧,我换个法子做。吃来有一丝丝甜,你喜欢吃甜的,是不是?”
“是……嘻嘻,只要是郡主做的,我一定会喜欢吃的。”
……
萧鸣笙要做的,是一道糟肉。
不过与传统闽菜不同的是,酒糟无需封坛发酵。她曾听一位福建友人说过,这酒糟肉,堪称是童年噩梦。
但她家祖上,与福建也大有渊源,也有一道糟肉。这是她从小吃到大的美食,周遭同龄人也是如此。有一位女性友人结婚后,甚至因为过于怀念,终于在第二年过年的时候,自己动手做了一回。
“和我妈做的差不多,真的,我都没想到糟肉这么简单。”这是那位好友的原话。
萧鸣笙想的是,卤鹅实在是费时费力,若是能用一道糟肉来分一分市场,能轻便些。
做糟肉,第一步就是先煮粥,不用在意什么米,就是日常家里煮粥用的普通大米,煮出浓稠些的白粥,在高压锅——这里没有高压锅。
萧鸣笙看着日渐丰富的灶房,也露了笑,没高压锅,但是有厨子的眼。
煮到沸腾米花刚开时——若是高压锅,便是那排气阀一动,便关火,再等气消。
静待米粥放凉的功夫,把猪肉洗干净,再切成约莫是两寸宽,六七寸长的肉条,下锅煮,只需加少许的盐,添些味道。
此时,她需要一个宽肚的坛子来装那放凉的米粥。不消说,卢妈妈的百宝库房一定有。
方才已经洗干净,在廊下晾干。
阿草搬回来时,卢妈妈又是一阵叮嘱,“你小心些走,台阶台阶……别把郡主的坛子摔了……”
“我晓得,卢妈妈你快去清点东西玩吧。”
阿草脚步快,将坛子放好,也听郡主的,米粥倒进去,也看着郡主直接将红曲米放入米粥里,搅拌开还是一粒红一粒白,谁也不挨谁,看着像是某道夹生的粥。
若是卢妈妈做的,阿草此时已经要笑出声了,“郡主……这个红……”
“红曲。”
“嗯,红米,是不是忘了煮一煮了?”
“不用,就直接放,你去把盐罐子取来。”
萧鸣笙也往里头放了一些盐,份量无需多,少量多次,这次要是淡了明日还可补救。
最后一步,直接将煮好的肉条放进去,交给时间去发酵。
“就这样吗?”
预防老鼠掉进去,萧鸣笙又找了个透气的竹筛盖上。家里能用的那些,竹篾都太紧实了。
正好,工部运来的竹子,似乎是多了些,可以再修篱笆,巴巴来问袁志是否要留下。
袁志冷眼一看,哪里是多的,不过就是要留下,这些人,脑子和嘴也不知是怎么长的?
今日,篱笆还没修,竹子便派上了大用场。
袁志要刀将竹子破开,再削出细长的竹片,由着阿草编出几个网眼稀疏的筛子。
大小都是比照着家里的坛口来的。
她乐于做事,这样便同大家是一样的。好不容易等郡主走了,阿草小声问了袁志:“大哥,郡主最近一直在给我找大夫吗?”
袁志动作一顿,险些划伤了食指。
“我的头……”阿草也苦恼,“我知道里面装了很多东西,要用的时候,就是拿不出来……”
萧鸣笙回去装了一篮子板栗出来,正听到了阿草的话,袁志也看到了她。她神色如常走过去,“拿不出来也不要紧。你看,从前我的箭术多好,是不是也像你一样拿不出来?连崔大人都送了他初学的弓箭过来,照从前,我一把就能将他的弓给折了……”
“嘻嘻……郡主,我就知道。”
大抵是这样的类比,阿草一下子就懂了,忽而眨着大眼睛。
萧鸣笙也无奈。初来那几日,从阿草的只言片语里,能推测出原身不待见崔家。
也不知是西北骨子里的自由不满这桩赐婚,还是旁的原因。
萧家人正剥着栗子,一部分,是萧鸣笙用来哄阿草的糖炒栗子。
一部分,则是要与鸡相配。
而卢妈妈则是在一旁,不忘初心问了一声,“郡主,这能煮粥吗?”
“……能。”
栗子与粥,能配伍。
萧鸣笙再看一看卢妈妈欣喜的面容,忽而也跟着笑了笑。
“不如午食就做一道栗子鸡粥吧。省下的柴火,炒栗子给阿草吃。这才是勤俭持家的法子。”
……
送来的鸡,是宰杀干净的整鸡,萧鸣笙让阿草剁开时,卢妈妈在一旁看着,要将肉全部起出来给郡主煮粥吃。
一整只鸡都放进去煮粥,也不太现实。萧鸣笙口味偏清淡,但是得照顾袁志和阿草。
大鸡腿和鸡胸部位,大块切开,用姜葱料酒在锅里小火慢煮一刻钟,捞出过一过自山上而来的山泉,急速锁住鸡肉的水分,也能让肉更加紧实,切块备用。
最最难得的,大抵是这胡瓜。
内侍省送东西的,还是福公公。前两日被天子用弓箭一指,他早已是死了上百回。
今日送的东西,无一不精细。
“冬日里,怎么有胡瓜?”没旁人在,阿草心直口快问了一声。
只见福公公的腰是更弯了,“回姑娘话,这胡瓜,是温汤监新进的。那儿有温泉,也盖了房屋,温房里暖和,胡瓜已经是到了季节,都争先长了出来。”
反季节的胡瓜,原该是到了初夏才有,珍贵异常。
萧鸣笙就是有心想生啃一根,也得掂量掂量时下节气。数九寒冬,这一根生冷的胡瓜下肚,前儿吃的苦药都白吃了。
不能大口大口嚼着吃,但切成丝,放在口水鸡下面垫垫,好看又解腻。
切丝,阿草不用看也能切得又细又均匀,铺在盘子上,再摆上鸡肉。
萧鸣笙预备了两个调料碗,一碗放上姜葱末,用热油浇透。一碗则要复杂些许,少许的盐、酱油、糖、香油、花椒油、油泼辣子、芝麻酱、陈醋和熟芝麻拌匀。分别浇在鸡肉上头,红通通的口水鸡便成了,香气扑鼻,令人胃口大开。
萧家开饭早些,本是要开饭,正巧道长来了。
左右那粥的份量是多的。
有了道长在,阿草他们便没同桌吃着。
萧家的正屋,云来道长低头吃着热乎乎的栗子粥,并不多话。
萧鸣笙怕烫,反而是在等粥凉。“这道鸡肉,底下还有胡瓜丝。道长多吃几块。”
云来道长是崔家子弟,对冬日有胡瓜也并不惊讶,似笑非笑道:“上一回吃,还是在炎炎夏日。不想皑皑冬雪也有胡瓜可食,可见国富民安。”
“……道长,我能说几句话么?”
第061章 糟猪耳朵
“贫道又没把你口封住。”
“……我想着, 虽然道法自然,但是,或许我们能克制些。”
“克制?君子慎独,那是儒家的教诲。儒家经典又关我道家什么事呢?”
“……”
与古人论经, 是萧鸣笙做过的傻事, 与个怼天怼地的道长论, 这是最傻的。她闭口不言, 去吃栗子鸡粥。
刚吃出味道来, 只听道长评价道:“栗子软糯香甜, 白米吸足了鸡汤,好吃得很 !”
萧鸣笙暗自发笑。来自傲娇道长的找补。这夸赞, 也硬邦邦的。
她不断盘算着:崔大人似乎才二十有几, 道长的年纪……还没到知天命。然而那梳得齐整的混元髻也藏不住两鬓白霜。
“看什么?”
“……白发。”
“哼!”
虽然已经修了道, 静了心——道长这心, 明眼瞧着就不太安静。
“咳咳……我失言了……”
萧鸣笙一咳,反而是让振振有词的道长败下阵。他也将预备好的说辞缓缓相告, “如今在吃什么药?”
“就是道长给的丸药。”
“宫里给的呢?”
“……”
仿佛是怕苦没吃药被抓包,萧鸣笙攥着帕子,眼珠子一骨碌, 云来道长便笑道:“你这样信我, 倒是教我汗颜了。我这医术,原本是为了六郎学的, 谁知上天垂怜, 小儿自幼康健, 为了给他积福, 城中小儿的病,我都竭力去看。”
“那道长往年在城里开义诊的摊子么?”
“观里有。”
萧鸣笙默默颔首, 云来道长又接道:“如今,我也不好躲懒,今夜就要回观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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