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打起来,他们人不多。萧家正经人没两个,但身边的护卫身法很稳,未必能占上风。
戎狄使臣也记得此行目的,啐了一口,又大摇大摆走了。
袁志下马请罪,生怕来迟一步。
萧鸣笙怕倒是不怕,只是抱着阿草,方才摘的木槿还没来得及放进篮子,就滚落在泥地上,被碾得支离破碎。
阿草见了袁志来,也不知是想起了什么,扑进他怀里呜呜哭着——大哥,她想起来了,将军不在了,小郎君也不在了。
袁志手法笨拙,有些为难看着主子。萧鸣笙示意他安抚阿草要紧。
散落的木槿花,她来捡,一面捡,泪水也滚落在黄土之上。
幸好是自己——因着不能十足十地感同身受,尚有理智将花都捡回。要是原身在,本就不好的身体岂非要气得呕血?
阿草情绪起伏之大,萧鸣笙也不放心,让人进城去请郑国公家的大夫再来一趟。
袁志带着阿草暂回茶楼歇息,萧鸣笙还在道旁摘那些半开的木槿。
守着的护卫们面面相觑,不知是要劝郡主回去,还是听从大人的吩咐,少说话多做事。
殊不知,萧鸣笙瞟了这些仿若门神一样的护卫,也想起了崔大人:他是晓得戎狄使臣上京的消息,才特意安排了人过来守着么?
崔明端快马来时,但见她孤零零一人在摘木槿花,只留一道纤瘦的背景。
往年,他也听荀二郎说起过初夏木槿的美味。只是,入口食物之多,他倒未曾将某一样记在心上。
今天,夏日的风倏然大了起来,青绿的衣裙仿佛波浪般翻滚着,衬得人越发纤瘦玲珑,有飘飘欲仙之感。
崔明端飞身下马,也顾不得缰绳,便过去请罪,“郡主……”
萧鸣笙恍若未闻,又去摘枝头高的那一朵。
“鸣笙……”
崔明端上前一步,替她将那枝条压了下来,再一手接了篮子,不住叹息,“是我疏忽了……”
“大人早前就晓得戎狄使臣来京?”
“两个月前。”
“……”
萧鸣笙生生是气笑了,将手中的木槿花苞砸他胸前,“所以,道长才让袁志去将马取回来。”
“父亲行事……”
“哼……”
砸他的那朵花,又一骨碌进了篮子里,与那些花苞混杂在一处,再晃眼,便无法辨认。
“只怕是要让道长失望了。”
萧鸣笙自顾自去摘花,“戎狄使臣来势汹汹,若比拼厨艺,我倒有胜的把握;若是刀剑骑射……”
“你放心,这些都交由我来做。”
“大人是能做什么?”
说话都爱藏一半,她再将花儿掷了过去,可风大,将之吹了吹,崔明端适时换了手势去接,才没辜负她的心意。
“这一回怪我,让你受惊了。方才我在宫里,陛下也听得消息,特意派了两位御医过来。”
而这一回,萧鸣笙再吐不出怨言,只是走远了两步,要去摘另外一棵木槿。
崔明端紧跟过去,才听得她呢喃道:“便是华佗再世,我也开不了三石弓。”
天子怕是枉费心计了。
崔明端知晓她行事有分寸,难免也悬心。萧家根基已毁,再让有心之人搬弄到陛下耳中,后果不堪设想。
“这些够了么?此处风大,我们回去?”
崔明端也帮着摘了些,地上放了一篮子,手里这篮已有七八分满。
他的马,甚是听话的,就在道旁吃草,连缰绳也不用栓。
崔明端瞧她多看一眼,便道:“我扶你上马,走回去也要一段路。”
“好。”
戎狄这一闹,萧家女总不能连骑马都不会吧?
萧鸣笙原是会骑马的,有崔明端扶着,稳稳上马,他就在前头牵着马,也挎着那个盛开的木槿篮子,时不时回头,生怕佳人随风而逝。
他也说不明白为何有此种错觉。
萧鸣笙盯着崔家六郎圆润的后脑勺,对着苍穹碧落生出奢望:若能在此时与原身换回来,便好了。什么劳什子的情爱,哪有家仇国恨要紧?
戎狄来者不善,她要是不能在京城挫挫他们的锐气,堕了萧家几代人的英明不说,前线将士也将再受血战之苦。
可她只是个开食店的小老板,做菜在行,教狼做人,实在是不行。
而御医们早就候着了,轮番请脉后,罕见面有难色,不过对着荣安郡主,也只说些吉祥话,“郡主身子大好,想来再养些日子,便也无虞了。”
“有劳了。”
萧鸣笙示意卢妈妈给赏银,自己坐着等郑国公府的大夫来。
送客的事,也有崔明端去做。
刚出萧家茶楼,还没上马车,二人就向崔明端求救,“崔大人,指条明路吧……”
“是啊崔大人,郡主这身子,好是好了许多,可也不如常人多矣,只怕无力与戎狄力士相较。陛下那儿……”
“脉,是二位御医诊的,该如何回话,下官不通医理,实在不知。请吧,莫错过了回宫时辰,耽误了。”
二人无法,只得上车,在车厢里将脑壳想破了,也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法子复命。
而郑国公府的马车,也在郊外就与他们擦身而过。
郑小郎君亲自驾的车,那叫一个目中无人,以至于两名御医也掀了帘子看到了他,纷纷叹气,“就是国公爷家的大夫,也不能让郡主一夜之间回到七年前吧,小郎君急,也和我们一样,白白焦急了。”
郑小郎君若是知晓他们二人的话,指不定要停下来骂人。他是被赶出家门,奉命给郡主的侍女看病的。荣安郡主的病,家里再骄纵,也不敢越过天子派的御医去诊,真是两个大蠢蛋!
等到了萧家茶楼,老大夫的骨头险些给颠散了,下车时被扶着,对着自家小主子更是讪讪笑着,“小郎君若有要事,自去办……老朽……”
“废什么话?还不快进去诊脉。”
郑公子脾气急,就差踢他一脚了,一抬头,便看到神色百年不变的崔明端,也不由拉了脸。他最烦这些道貌岸然的君子们,爹爹是这样,京城里的官都这样。
荣安郡主手艺是好,就是这门亲,不太好。
不太好的夫婿人选,已亲自下了台阶来迎,“里面请。”
“我……”郑小郎君本想说,他就不是来喝茶的,只等人诊完,立刻回城去。
但是,郡主家的茶,他凭啥不喝?又不是崔大人的。
“走。”
“请。”
不管来人面色如何,崔明端自始至终都彬彬有礼,请人进去坐等。
而萧鸣笙也到了后厨里,将木槿花清洗干净。阿草喜欢的炸木槿,总要做出来。
一篮子装的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将花托去了,再掰开看看里头是否爬了蚂蚁进去。
事情琐碎,工作量极大。本在前头宴客的崔明端不知几时过来了,不用她吩咐,将手洗干净,再取了另外一个木盆过来。
学着她的动作,将整个花托都去了。
木盆里的清水加了少许盐巴,放进去浸泡片刻,再捞出洗净,沥干水分。
“郑公子呢?”
“在——”
不等崔明端答,一直在门口出晃悠的人先是提高了声调,故作自然道,“我也不是第一次来梅花坞,不用人招待,这是在做什么?需要帮忙吗?”
原也只是一句客套话,谁知,崔明端当真是拿了另外一个木盆给他,示意他先将手洗干净,“既是自家人,劳烦公子将花梗去了,放在盆里。”
“……行。”
郑公子几乎是咬着牙说的。他坐着坐着才想起绪家铺子的卤鹅来,这生意可比香肠好赚得多,也难以仿制。
要是郡主也能说个食方——郑家又不缺这点分红的银子,他将食方拿去铺子里,一年赚个十万八千两的,看爹爹还念叨他不。
也不知绪宁过来时,是不是也被崔大人使唤打杂。
他就说郡主这门亲事不怎样吧!
伴随着他的腹诽,护卫们也将灶膛的火升了起来。
萧鸣笙取出适量面粉加水,打入一颗鸡蛋搅匀,加少量胡椒粉搅匀。
锅里下油,由着火将油慢慢烧热,她将张开的花朵均匀裹上面糊蛋液,放入油里慢炸。
每下一朵花,郑公子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一样,都要跳一下。
郡主好好一人儿,从前不都是骑马射箭的吗,怎么突然对做饭起了兴致?
而崔大人在一旁看着,似乎是惯了的样子。
可恶,他就说这门亲事便宜了崔大人吧!
等到木槿花金黄捞出,第一盘,自然是由崔大人送到了他面前。
他先是客气一番,再挑了一个入口,可惜吃得急,没等尝出味,人已经被烫得只吐舌头。
崔明端反而挑眉轻笑,不紧不慢道:“油炸之物,有些烫,请公子慢用。”
“嘶……”
郑公子骂娘的心都有了,这该死的崔家六郎,莫不是他肚子里蛔虫,能听到他在挑刺,故意搞自己呢?
转眼一看,萧鸣笙已再取了数个鸡蛋,将蛋液打散,加入少许葱花和胡椒粉、盐,搅匀下锅,翻炒成型也出锅了。
崔明端再请他吃,郑公子便客气了,说是等郡主一道。
最后一道,便是木槿豆腐汤。
在炒锅里放少许油,切好的豆腐块稍微煎一下,加入山泉,水开后倒入木槿花。搅拌滚开后,配料仍是老三样。
木槿三吃做好了,老大夫也下楼了,一头的虚汗。
萧鸣笙没急着问,只是请他先吃一碗汤,已经放了会儿,能入口了。
主家不急,老大夫心有愧疚,谢过后尝了半口,“木槿滑溜脆嫩,又与豆腐配伍,鲜美异常。老朽也不知是积攒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吃着郡主亲手所作汤羹。”
他家小主子也难得没露出暴躁之色,就在一旁安静吃着炸木槿,一口一个,可见香脆。
“阿草姑娘受过刺激,气血急行,老朽已为她施过针,再配几帖药来吃,或是——福祸相依。”
“您老人家就不会说大白话么?神叨叨的,又不是江湖算命的。”吃完了一盘炸木槿的郑公子都替病人家属着急。
“是是是,公子教诲的是……老朽医术不精,不过阿草姑娘吉人天相,又有郡主恩泽庇佑,这一回再熬过去,或是能恢复神智,否则……”
萧鸣笙握着调羹的手紧了又紧,只恨自己不能拉开三石弓,否则就该将那些戎狄人一箭钉在山坡上。
她缓了缓心神,勉强笑道:“再坏,也不过是从前的样子。要用到什么药,您只管开,便是我这儿没有,我入宫去求一求陛下,御药房里总是有的。”
另炸了一盘热乎的木槿,装在温碗里给郑公子带着路上解闷。
预备给阿草的木槿三吃,等到冷去,阿草也没醒来吃上。
崔明端也知她忧虑阿草的病,没直言他会去寻觅药物,又说起了鹿角的事,“夏至日也过了,鹿苑那边进献的鹿角,似乎就在这两日抵达,届时,我去讨两个来。”
第118章 锅边糊
戎狄来使, 这一消息,不单是崔明端想瞒她,而是朝野上下都有意瞒着。
是以,等使臣住进馆驿, 都没激荡起什么水花。
接待他们的, 也只是太常寺里的大人。
瑞亲王府的案子结了, 崔明端没得什么赏赐, 陵安府的事务照旧忙碌。不过, 圣上体恤, 多给了他一日休沐。
崔明端知趣,他若不去, 那些琐事必将交由陵安府其他人去做。
果不其然, 埋首苦干的林大人感激涕零, 若不是顾着年纪, 就差和他勾肩搭背了,“大人这般为我着想, 下官实在是感动……”
崔明端只道分内之事。今日处理公务越发专注、迅捷,就盼着能早些下值。
林大人却仿佛找到了知己一般,同他说起了京中流言, “大人听说了么?戎狄使臣这次突然来京, 像是冲着荣安郡主来的。不过郡主千金之躯,能是他们那几个粗鲁汉子想见的就见的么?御林军里, 青年才俊颇多, 就是要切磋比试, 何须郡主亲自上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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