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小便是个鬼精灵,来日还不知是怎样的娘子才能制服他。
崔明端将桌上的荷叶茶放他手边,“鸡肉吃多了,容易积食,郡主往里头加了陈皮,能消食的,记得多喝两口。”
“哦……”
眼瞅着郡主要过来了,绪安便老老实实听着,一副挨了训的模样。
往日,萧鸣笙或是还能替他主持公道,此时此刻,她身上的燥热还没消下去,只当没听到,才拿了筷子,一块沾着白芝麻的鸡肉,已经落在碗里了。
诶……
身边还有小团子哧哧的笑。
崔大人,这样给小朋友看戏,她很没面子的。
萧鸣笙低声道谢,夹了肉一尝,卤过的鸡肉再经油一炸,既有卤香,又有炸物的独特香气,外酥里嫩,蒜末、芝麻与香油的味道,融合在一起,真真是记忆中的味道。
“郡主……”小团子好不容易将口中的肉嚼了吞下去,话又被人拦了。
“好吃。”
某人义正词严道,神色之庄严,仿佛评判的不是一道美食,而是一份要紧的公文。
“……好吃大人就多吃点。”
礼尚往来,萧鸣笙将剩余的那个大鸡腿夹到他碗里。
他的肚量,是能吃完的。
等众人将八珍童子鸡吃完,面包炉的荷叶鸡也能出炉了。
荷叶清香,随风飘扬。
久没露面的绪宁,也骑着马来了,不过,他可不是来吃鸡的。
“崔大人——”
有了绪安在中间做筏子,忠勇侯府与崔家、荀家都有往来。
平日是个只会嘿嘿傻笑的少年郎,这会儿罕见绷着个脸,仿佛一夜间长大了不少。顾忌着绪安这个碎嘴的在,也怕惊扰了郡主。他请了崔明端在荷花池边上说话。
“瑞亲王府,有大麻烦了。”
“怎么了?”
今日休沐,理应不在此刻有结果才是。
崔明端手里还沾着香油的黏腻,目光落在挨挨挤挤的荷叶上。指尖摩挲着棉帕的纹路。
“天子重视手足之情,这些日子任御史如何参奏,原也只是罚俸禄,把良田还回去,再让王爷掏些银子安抚百姓……谁知,王爷手底下的人,打死了不少百姓……还把鸣冤鼓给拆了。当地百姓写了血书,那个孤寡婆婆也不知是怎么走到的京城,脚都烂了,人就跪在宫门口,脑袋都磕破了。这不是,让圣上难做么?”
岂止是陛下为难。
旁的,都可转圜一二。唯独这鸣冤鼓,拆不得。
自尧舜起,官府外便设置了鸣冤鼓。百姓有冤屈时,可通过击鼓的方式,将案子送到官员手里审理,以求昭雪。
堂而皇之拆了鸣冤鼓,这不是明晃晃要做个土皇帝么?
“唉……”崔明端罕见叹息,也不用去追问陛下如何判的。
“今日和绪安合力做了一道荷叶鸡,大公子尝尝么?”
“啊?”
绪宁有些摸不着头脑——原本托崔大人长出来的脑子,怎么好像又不见了。
“大人不回城去一趟么?听说天子震怒……”
“今日休沐,远在山野,不知内城风云变幻。”
这缘由,到了天子面前,顶用就好。
绪宁知崔大人是天子伴读,行事自然不同凡人,便也不去操心了,先他一步回了萧家庭院,便看到一个椭圆形的大泥块幽幽散着热气。
他家混世小魔王,小小身量,就举着根半长的棍子,“兄长,那你是有口福了,这可是本公子亲自和泥做的荷叶鸡,你想吃么?”
“……想。”绪宁要是与绪安呛声,无疑是自伤筋骨。反正绪安没脸没皮,伤也伤不了他的面子。
绪安也记得崔明端的功劳,专门等了他来,“崔兄,看,荷叶鸡,出炉了,本公子可要敲了。”
“嗯,敲吧。”崔明端和颜悦色的,尚且将人掂了起来,放在木凳上,“手上的力道可预备好了?”
“咚——”
随着绪安应声,木棍一敲,可惜黄泥被烤过后,质地坚硬,只有沉闷的声响,还没裂开。
绪宁就差捧腹大笑了,阿草也在卢妈妈身边探头看着——唉,怎么好笨的?
“多敲几下就好了。”萧鸣笙出言安抚道。
绪安再次使出了出奶的劲,在万众期待下,黄泥终是裂开了个口子,浓郁的荷叶香气扑面而来。
“哼,任你多硬,也敌不过本公子的棍子吧?”
小团子神气叉腰,崔明端生怕人摔了,便又轻车熟路将人掂起、放下、坐好。
袁志用随身的匕首,帮着将荷叶划开,略略散了热气,再将鸡肉撕开分了。
头一个,大鸡腿,自然是该送到崔大人面前。
“给绪大公子吧。”
“呀……崔大人这样客气,我怎么好意思?您和郡主都没吃……”
绪宁不敢受,偏偏最爱争宠的绪安反而是劝他吃了,“方才我们都吃过八珍童子鸡了,这鸡腿肉厚,兄长你吃吧。”
“好,那就多谢郡主和大人了。”
“哼,兄长你怎么不谢我?”
“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
绪家兄弟日常开始拌嘴,这荷叶鸡也分好了,另一个大鸡腿落在萧鸣笙的碗里,最后也分给了卢妈妈。
绪安啃着鸡翅膀,阿草也吃鸡翅膀,袁志和阿藤吃另外两个小鸡腿。
用荷叶和黄泥裹着,汁水都锁在里头,滑嫩清香,众人都交口称赞。
萧鸣笙也尝了胸腹的鸡肉,调料简单,但这道菜的关键,便是荷叶的清香,放多了佐料,反而是喧宾夺主了。
“好吃。”赶在崔大人发表他的独家评价前,萧鸣笙将他的专属词汇说了,伴着促狭的笑。
梅花坞满山的绿意落在眸子里,荷叶与鸡肉的清香,随风飘了飘。
众人欢笑不已,崔明端的袖子抬了抬,忽而想作画了。
与上回鹿宴不同,此时,他多想将此情境留住,待垂垂老矣时,亦能反复回味赏玩。
第116章 拌凉皮
梅花坞其乐融融, 崔明端便是有心多呆些时辰,架不住绪宁出城来了,否则他能等到日暮再回城去。
走前,绪宁对着那盘八珍童子鸡也爱不释手, “郡主家的食方, 总是与众不同。这要不也带到城中去卖一卖?”
他来此, 也不单是要将瑞亲王府的变故告诉崔大人。
“范兄和钱兄都来信了, 二位兄长颇是能干, 竟各自在城中摆了几日食摊, 那生意堪比桂贤嫂嫂那花生羹。”
“家中竟能让他们去摆摊么?”
有些日子没听到三个嘿嘿们的消息了,阿草的耳朵也竖得老高了。
“外祖家清正之风不改, 但也架不住人多……再说, 这山高皇帝远的, 兄长们跟着表兄弟出去玩一玩, 总是允准的吧?嘿嘿……”
“呵呵……”
萧鸣笙陪着笑,果然是上有政策, 下有对策。
不过,今时今日,萧鸣笙对食摊生意有些畏手畏脚。
那位只闻其名的玉江夫人, 可以确定就是穿越者。
从梅花坞走出去的食方, 她一看,自然也能看出来处。
唉, 怎么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绪宁不知缘由, 以为是不传之秘, 忙不迭告罪。
“无事……春日的鸡崽养到现在也该长大了, 正是做八珍童子鸡时。不过,这道菜, 也容易被仿制。就是千家千味,看食客喜爱哪一家了。”
“啊?”
绪安最是喜爱这道,赶忙道,“那我们便不卖了,这好不容易想的方子,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了?”
绪宁揉着他的脑袋,“你连这也晓得呢?”
“哼,兄长你别摸我脑袋,会长不高的。”
……
最终,萧鸣笙还是将食方写了出来,不过绪宁坚持明日带个可靠的厨子过来学一学,至少学五分精髓,才好叫价。
马车在进了城门后,便开始分道扬镳。不过,小团子人还在崔明端的马车上。
他的道理也是叫人无法反驳。
“本公子是二皇子的伴读,眼下二皇子离京去了猎场,圣上怜惜我年幼不用跟去,今儿在郡主家吃着了好东西,总不能不念着陛下吧?”
崔明端赞赏颔首,唯独一样——
“到了宫里,可要把你这‘本公子’的习惯改一改了。”
“自然,本公子到哪个山头就唱哪个戏。”
“……”
绪宁都没眼看,带着一盘八珍童子鸡回了铺子,又开始沿街叫卖起来。
相邻铺子跑堂的伙计一听,当即是报到了掌柜那儿,绪家又出新菜了。
是买还是不买?
就在犹豫的功夫,绪宁已经请相熟的老客吃了一块又一块了,不多时,那碟子童子鸡就已见底。等他们人赶去的时候,只隐约瞧见了里头剩余的青葱,和一股子香油的味道,像是香的。
绪宁还在送客,“今日送的,自然是不过瘾了,明日此时,与诸君不见不散。”
“好呀,你小子是会做生意的。”
“哈哈,今日吃着了白食,明日不来也说不过去,一定来。”
……
市集里,迎来送往,好不热闹。宫墙内,柳条的腰肢再软,过路的春风也再拂不起一点风姿。
王聪亲自迎的人,“崔大人,陛下因着瑞亲王府的事,连午膳也没用,大人劝劝。”
肚子里有不少鸡肉,崔明端也不慌不忙应着,踏入御书房的门槛,先是请罪。
“爱卿十分知趣,你这罪请的什么?朕的好弟弟,却在喊冤。”
“臣今日休沐,出门去了,不知城中变幻,故而来迟了,是罪一;不能为吾皇分忧,是罪二。”
“罢了,朝臣若是都有你知趣,朕哪里来的忧愁,起来吧。用过午膳了么?”
“回陛下,在外头用了一道鸡肉……”
不说鸡肉则罢,一说天子便想起了那道灼八块,“你道瑞王念着朕,特意来献的灼八块。还亏得是你用一道蒋鸡化解了。罢了,今日又是送了什么,朕可先告诉你,今日就是再送一道蒋鸡,也不顶用了。”
崔明端起身,又亲自去外头带了小公子进殿,“二殿下去了猎场,小公子得陛下眷顾无须远行,可侯爷也怕小公子四体不勤,课业上不能帮着殿下不说,反而给殿下招致不好的名声,特意求了郡主,允准小公子去她那儿练习箭术。”
“侯爷的腿疾,还没好么?”
这问,崔明端没代答,绪安奶声奶气道:“爹爹的腿疾,对外说好了许多,其实已有好些日子没能下床抱起我了……偏偏兄长还爱逗我,也不常抱我……”
小团子说时,眼眶泛红。
先帝皇子众多,然而与天子亲近的,也就瑞王一人。自登基来,也是头一个封的亲王,圣上自认不曾亏待他,过分优待,才使人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也有钟意的皇子,一时舐犊情深,便要过来抱抱绪安。
崔明端拦了拦,“小公子今日在梅花坞后山追着走地鸡,扑腾了好久,身上不大干净……”
“哼,陛下,你听,我崔兄也是这样嫌弃我的。”
“哈哈,崔爱卿最是爱洁,他能与你坐同辆马车入宫,想来已是用尽了师徒情分。”
陛下倒是不嫌弃,一把将人掂了起来,二皇子已有八岁,也有些日子没抱过孩子了。
天子这一用力,连王聪都在一旁护着,偏偏绪安是个胆大包天的小刺猬,“公公不用担心,本公子午膳只吃了一点鸡肉,都不重的。”
怀中沉甸甸一大坨,天子也不好说他近来是长高了,“既是没吃饱,那就在宫里吃了饭再出宫。侯爷为国征战了一辈子,总不能让他的孩子空着肚子吧?否则,来日史官还不知该如何骂朕。”
“嘻嘻……那自然是说陛下是个最圣明的君王了,连臣子的孩子都能抱得。”
绪安与谁呆一处都不生分,也是让天子开怀。
“这一道,名为八珍童子鸡,不辣的,是郡主特意做给本公子吃的。另一道叫花鸡,是我和的泥,崔兄包的叶子,可香了。刚刚烤出来,连泥壳都没敲,里头还是热热。”
……
天子的怒火,似乎也在绪安这奶娃娃的胡乱搅和下平息了。
只是对于瑞亲王府的惩罚,如期而至。
陛下念及昔日手足之情,不忍苛责,也得顾念苍生,故褫夺瑞亲王封号,罚没家产,往后一应开支,皆从天子私库取用。
消息是由崔大人送过来的,绪安已经挽高了袖子,费劲往面盆里搓洗着面筋。
“绪安约莫是要再劳累郡主些日子。”
萧鸣笙倒不觉着有什么,“小公子很是听话,哪里是劳累,还是他常来与我作伴,该是我得了便宜。”
这话回的,应该是相当客气周到了,可也不知哪一句不对,直教崔大人的目光倏然凝重,不过也只是一瞬,又是君子端方的模样。
“小公子来这儿,是要跟着郡主学箭……”
话没完,萧鸣笙斜了他一眼,再抬了袖,今儿是淡青的春衫,二人站一处,愈发相配。
他晃神片刻,佳人尚在抱怨:“崔大人,你看,我像是能指导小公子练箭的样子?”
若是从前,是绪安不够格由她来指导。她可是那位能一箭退敌的奇女子,眼下在灶房操持,连绪安也能静下心来做事,何尝不失为好老师?
“我只会做些小食,小公子年幼,难免贪嘴,来日,你们不能反过来怨我将好好的苗子给带坏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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