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个崔家六郎,好个荣安郡主,如今还没成婚呢,便掺和到一处要来害他!昔日西北之事,又不全是他的主意。
天子倒是不偏不倚,分别尝了,评价道:“六弟这道鸡,大油大火,用料也大胆,做法粗犷豪放,若是在月下,再把酒临风,不知该何等快意。”
而崔明端这道,也同是褒奖不已。
“爱卿说用料相似,实际只有盐、酱油、老酒,再隔水蒸烂,还不知省下了多少油。口感绵软,连骨头也去了,甚得朕心,年老之时,怕也会记着这一口滋味。你回去问问荣安,将方子记下,朕另有重赏。”
说鸡,也说人与事。
阿藤已将方子顺道带来了,这一回,崔明端如实禀告,顺带将上回的罪也请了,“臣万不敢做一问三不知的人,已朝郡主要了方子。请陛下治臣大不敬之罪。”
这一回,崔明端也受罚了,罚了一本宫廷食谱,是说下回面圣再抽查。
而荣安郡主的赏赐,更是教人心惊。陛下将梅花坞渡口的行事权,交到了萧家手里,只是眼下郡主身子没养好,暂由崔明端领受。
天子赏罚,总是叫人看不明白。
萧鸣笙带着小公子在茶楼里吃笋焖饭,小团子一口一个“真香”,门外也有位目光灼灼的老者盯着他们,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了。
第113章 荷叶茶
萧鸣笙怕吓到了小团子, 正要哄了他往楼上去,谁知他一回头,便脱口道:“蒋伯伯。”
“蒋……郎君,请入内。”
萧鸣笙险些咬着舌头。今日预备的那道蒋鸡, 按理应该也在崔大人的肚子了。
这位同是姓蒋的老大人突然杀上门, 难不成是自己无意窃的他家食方?
真真是冤枉啊, 她已经是照着食单上, 连姓氏也说了出来, 一分功劳也不敢昧下。
“小公子年轻, 惹人疼,处处有好东西吃!”
蒋老大人气鼓鼓坐下, 也不客气, 将小团子那份扒拉过去, 舀了一口就吃。
“这……”
萧鸣笙还没来得及拦, 又听他道:“小公子年纪小,吃多了容易积食, 剩下的我来吃,免得浪费了。一针一线,一饭一蔬, 都来之不易。”
“是, 绪安受教了。”
小团子没闹起来,全因开饭前他还另外吃了两根烤肠。嘻嘻, 且卖蒋伯伯一个面子。
告老的蒋御史还真将绪安的笋焖饭吃了个干净, “笋焖饭, 老夫家里也做过, 辣肠咸香,春笋吸出五花肉润出的油脂, 就是这白米的口感,似乎没这个香。”
萧鸣笙也没藏私,径直道:“焖饭,也分三种。”
“哦——愿闻其详。”
“将肉和菜炒熟,放入大米搅拌均匀,盖上盖子,直接焖熟。大多数人是这么做的。若要口感更丰富些,可以先将米饭在锅里蒸骨至半熟,再与配菜翻炒片刻,再行焖煮。”
“第三种呢?”
蒋老大人颇有求知之心,谁知这一回,萧鸣笙只是一笑,“大人恕罪,我这茶楼虽不像城里的酒家开门迎客,那也是要做生意的,总不能这生意还没正经做起来,主人家先将底漏了个干净。”
蒋老大人暗自赞许,又让绪安去同他的毛驴玩一玩。
绪安是看到什么就想玩什么,自然是跟着出去。萧鸣笙不大放心,让袁志跟着出去照看一下。
蒋老大人借故支开绪安,大家都能看出来。
萧鸣笙示意他放心出去。
果不其然,等人走了,老大人开门见山道:“老夫在御史台多年,人是又臭又硬,得罪了不少人。但细一想,似乎不曾得罪萧家,不知郡主今日何故害我?”
萧鸣笙真是有苦说不出,先斟茶,不急着辩驳。“大人也知萧家独我一人,如今我既不出门,也无力骑马射箭,而今能做的,也就大人眼前这些粗茶淡饭。”
“郡主可知,刀剑杀人,既血腥又容易留下把柄。高手杀人,向来于无形之间。今日瑞王进献了一道灼八块,崔大人后脚便送了一道蒋鸡。”
“有何不对么?王爷对陛下有孝心,崔大人是不该东施效颦吗?”
“……郡主可知,老夫姓什么?”
萧鸣笙略一思索,仿佛当真不知——
若不是小团子方才喊了一声,她确实不知。
“小女有眼无珠,方才听小公子说起才知府上贵姓。”
她将茶递过去,再不慌不忙道,“我今儿是做了一道鸡肉,因为崔大人久咳,不能吃大油大火的硬菜,才做了一道隔水蒸烂的鸡肉,不想犯了大人家的忌讳。”
蒋御史真是怄得要死,若对面是个老匹夫,他老当益壮,能与之厮杀三天三夜。可偏偏是个受过伤,在养病的小姑娘。
萧鸣笙再起身去后厨,阿草正在灶房看着火,锅里是一锅莲叶茶。
她舀了一壶,红通通的,颜色颇是好看。“你也吃一碗,锅巴吃多了要上火的。”
阿草听话点点头,再指着在院中蹦跶的兔子,“那吃兔子,会上火么?”
“……”
萧鸣笙哑然失笑。萧家的宠物,果然只有小草一猫。旁的,都是要入锅的。
她拎了茶壶出去,回首时,便看到阿草学着兔子蹦跶了几下,又马上直起腰,自言自语道:“不行,我的病都好很多了,不能再这样了……”
萧鸣笙心头酸胀,将茶叶倒了一杯,同是递给了蒋御史。
“荷叶茶,清热去暑,或是比这的粗茶得用些。”
蒋御史也识趣,夸赞道:“郡主不说,我老眼昏花,只看出是透亮的红,还以为是八闽送来的贡茶。”
“只用了新鲜的荷叶,洗净后加清水大火煮开,转小火再煮一刻钟,再酌情加少量冰糖便好。”
为何改用荷叶茶待客?约莫还是他这不速之客火气越发大了。
蒋御史尝了一口,顿觉暑气全消,其言也善,“崔大人回京做陵安少府,这京城的父母官本就不易,再担了皇子老师的重任,这都转运使的担子,也不轻。你们走的这路,原就与旁人不同,还是不要同老夫一样……”
“官场上的事,我便不清楚了。我出门只看乡民的苦菜繁茂,枝条细软的草儿,在强烈的阳光下开始枯死,都不敢在外头停留。”
她说的是小满的物候,一候苦菜秀,二候糜草死。
说天地时气,也说京城官场的时气。苦菜苦尽甘来,那些软腰肢的小人自然是躲不开天威烈日。
蒋御史这才对荣安郡主刮目相待。不想萧家竟养出这样口舌伶俐,刀枪不入的女子。可惜了——
没等他可惜完,便听得荣安郡主又道:“不过,崔大人念着荷叶叫花鸡,到时我再请大人一同来尝尝?”
“哼!”
蒋御史气性也大,当即便道,“老夫连小公子的笋焖饭都吃得,可不跟个老叫花子一样么?这道叫花鸡,便是为我预备的。”
萧鸣笙笑着再替他斟上一杯荷叶茶,红润透亮,她也忍不住喝了一口,满口都是荷叶特有的清香,才兴起的丁点儿暑气,霎时散得无影无踪。
*
瑞王府的案子,在夏至日来时,都转运司衙门的折子终是递了上去。
强占良田、收受贿赂、卖官鬻爵,诸多罪行,整整列了厚厚一沓。
天子如何裁决,崔明端也无法左右,只能尽人事,赶在荷叶枯败前策马出城。
伯劳鸟在枝头欢快叫着,前阵子叽叽喳喳的反舌鸟却没了动静。
可他的耳朵,向来是不寂寞的,身前正有个小团子。
“崔兄,道长爹爹几时能回来?本公子都有些想他了……”
“家父才赴任不过五六月,尚未到回京述职的年份。”
“唉,道长爹爹从前在眠山里,我一年去一次,他还能抱我玩呢……”
“……”
小团子便不是个贴心的小棉袄。崔明端心头郁郁,他这个亲儿子去,连个面也见不到。
道长人没回,不过捎了好东西来。
红壳荔枝,她竟分了满满一篮子。
“这……”不管哪个时代,从南方运荔枝到京城,都难有新鲜的吧。可这一篮子,枝头还带着青叶,蔫巴是蔫巴了,但比想象中好不少。
小团子还没来得及整理衣襟,便献宝似的将荔枝递过去。
“祥云县出的荔枝,走的水路,比赤霞的快得多。”崔明端解释道。
萧鸣笙是岭南人,吃过最新鲜的荔枝,倒不怎么稀罕,反而是看小团子呲溜着口水,便边剥了一颗给他。
一剥,更觉惊讶。
按理来说,表皮干巴的荔枝,约莫里头不大新鲜了。
可手中的荔枝,果肉晶莹,汁水充盈,果香亦是浓郁,不像颠簸许久的样子。
“小公子快尝尝。”
绪安不大好意思看着崔明端,见后者颔首,才接过。
如萧鸣笙所想,绪安是爱吃荔枝的,祥云县的荔枝新鲜好吃,吃着了好东西,话也多了起来。
“郡主,你不知道,玉江夫人可厉害了,她什么好东西都有……我真想见见她,问她能不能再种些好吃的果子。崔兄爹爹说,岭南还有一种的水果,名为黄皮,酸甜可口,就是不耐放,和荔枝一样娇气。”
萧鸣笙再拈一颗荔枝,动作僵在半空,某人的手已经伸过来了,她轻轻瞪了某人一眼,才放了进去。
“臣谢郡主赏。”
“这荔枝……不是从岭南送来的啊?”
萧鸣笙再拈了一颗,预备喊阿草过来,不过这会儿人不在。等她回头,一颗剥了一半的荔枝便在眼下,手中那颗又叫人无声夺了过去。
“咳……”
若不是有一个人小鬼大的团子盯着,便好了。
她赶忙接过,再若无其事给绪安。谁知,绪安贼兮兮靠着她耳语道:“我可不吃我崔兄的荔枝,并不是怕了他。”
而是他想吃郡主姐姐剥的。
这声量与心计,崔明端如何能不知?剥第二颗时,顺道是将核也去了,径直将果肉塞他口中。
“呜……”
小团子又口难言,崔明端见她还举着荔枝,不免有些醋了,“可是不合口?”
“啊?合口的……”
她都没吃。
萧鸣笙挨不过一大一小的灼灼目光,轻咬一口,才觉出这荔枝的不同之处——与新鲜的,并无差别,甚至更胜一筹,果香气更浓。
不能是自己穿越久了,这具身体白粥吃多了,味觉不大灵敏,怎会有如此错觉?
“正是这荔枝的品质远胜赤霞,玉江夫人的恩赏才封无可封。”
说罢,崔明端尚且叹息一声,又再摘了一口,慢慢将荔枝皮剥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盼你能记着。”
“本公子自然记得,崔兄你都说了好多次了,殿下也收敛着呢。”
绪安眼巴巴盯着他的手。有好吃的,记什么都快。
萧鸣笙含着荔枝核,脑子盘桓着不少疑问:这位玉江夫人的恩宠,别是如萧家这般,大到引起帝王猜忌了吧?
啊,姐妹你有能力种出玉米红薯辣椒和荔枝,怎么不上位去?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今日,吃鸡么?”崔大人将第三颗荔枝递了过来。
第114章 三炮台
“郡主, 吃么?”小团子也过来,可怜巴巴望她,“我只知崔兄会读书做官,不想他还会做鸡……”
“咳……”
四岁的奶娃娃, 言辞总有漏洞时。
萧鸣笙为这一乐, 也得贡献出一只鸡来。
不等袁志用弹弓打一只, 开了栅栏的门, 小团子已同笨鸭子一样, 嘎嘎笑着过去追鸡, “郡主,看本公子给你抓一只最大的。”
阿草趴在篱笆上郁郁寡欢, 萧鸣笙轻拍她肩膀, “家畜, 养来都是为了吃的。”
“嗯, 郡主我知道,就是……”
“就是什么?”
阿草眨巴着眼睛, 摇摇头没说话,想着城里那三个嘿嘿们。当初养鸡是为了做生意,要是交给嘿嘿们去卖, 那是有现钱的。
崔大人好是好, 除了吃饭不给钱。
而不给钱的崔大人,有些冤。今儿的鸡, 他也带来了。
二人在照殿红的另一端说话。眼瞅着矜贵自持的人要挽了袖子去弄, 萧鸣笙赶忙握住他的小臂……
整日在衙门里的人, 手臂竟是硬邦邦的。
没等她放开, 自己的袖口反而是叫人抓住了。
这是某人惯用的伎俩了。
萧鸣笙只能是撇了头去,小声道:“前几日, 蒋老大人来过我这儿……那道蒋鸡,并非是他家的法子,只是巧合了……”
“是我自作主张了。”崔明端致歉,也明白告诉她,“蒋御史清正,远胜朝中诸人。不管这道蒋鸡,是不是他家的,弹劾之事,也是要由蒋家的人牵头去做。臣不过是顺水推舟,陛下也念着蒋家的好,来日论功行赏,只怕他们还要来谢郡主。”
“谢倒是免了……”她下意识摩挲着他袖口的柏叶。想问问关于玉江夫人的事。问旁人,总没崔大人了解得透彻。
卢妈妈从灶房里提了热水,阿藤才将鸡提出来,袁志一手抓着,一手拿刀抹了鸡脖子。
“大人,你看……”
那一柄菜刀,在日头底下闪着银光。他崔明端,何尝不是天子手里的刀?还是最尊贵锋利那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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