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草做主将赏钱给了,又催他们快点悄悄离开。
再磨蹭下去,卢妈妈要从灶房出来了。
好不容易拿到手的螃蟹,又在水里边养了两日。
螃蟹还是顶着两个大钳子,横着身子在池中走来走去。
阿草近日也没有事情可做,光是看它们吐泡泡,就能看大半日。
“卢妈妈,这螃蟹都活两日了,应该是没有问题的罢。”
这话,不是阿草哀求的。萧鸣笙又练完箭出来,探头去看生龙活虎的小家伙们。
就连袁志也是哭笑不得。
怕外人送来的螃蟹有毒,这话原是哄阿草的。不过是要哄住郡主,不如先养个两日。
若是死了,也省了她再拦着郡主吃蟹,年年做个恶人。
谁知,萧鸣笙也是这打算——蟹啊蟹啊,我可是给了机会,让你们自己死的。既然死不了,只能搬家到阿草肚里去。
“是呀是呀,我用水养了两日,它们还能动呢……再放几日,便是个好蟹,也该饿瘦了。”
如此,便是嬷嬷想拦着,阿草又可怜巴巴再求着她,“卢妈妈,我知道蟹凉,郡主不能吃,不如我做个坏人,把这些蟹给吃了。”
卢妈妈还是没有颔首。
“卢妈妈你看,从前我们都是吃红薯的,这好不容易有了蟹……”
“好了,煮去吃罢。”
再说下去,让有心人听着,岂不是郡主御下不严,不谢圣恩?
阿草没有想这样多,就欢欢喜喜去挑了一把鬃毛刷子,将螃蟹里里外外刷了个干净,边刷边和萧鸣笙说着悄悄话,“郡主,你放心,我保证刷得干净,三只剁来煮粥,我的就用来炒辣椒,连壳也能嚼了吃。”
萧鸣笙也不是非要吃蟹。但这时节的东西,就这样在眼前——如管事所说,螃蟹到了八九月,肥是肥了,不过天也凉了。
而且,蟹粥,哪里有香辣蟹过瘾呢?
*
等梅家坞的炊烟燃起时,崔明端也策马过来了。
嗅得香辣蟹的味道,先是摇头一笑。
今日,是萧鸣笙把方子说了,由嬷嬷主厨,食方的主人被请了出来。
萧鸣笙颇是幽怨——还有什么比剥夺一个厨子的做饭资格更叫人伤心。
这一会,便看到了一身绯衣的人,都忘了前事,急切想倾诉一番。她上前去摸了摸他的马儿,很是幽怨的模样。
崔明端一惊,先将马儿栓着,“今日吃蟹呢?”
“崔大人——是吃蟹的。”萧鸣笙斜了他一眼,再比着那螃蟹的大小,“方才,阿草说要给我留三只螃蟹煮粥。”
“总不能是教她昧下了?”
“自然不是。”
萧鸣笙就盯着他被风儿灌入鼓起的衣袖,真是像极了螃蟹吐的大泡泡。“嬷嬷说螃蟹寒凉,便是要煮粥,一只便也够了。”
崔明端微微颔首,深以为然。她的身子,才好不过一阵,是该仔细着些。
“数量倒是其次,少放些米便是了。想来也有滋有味。”
崔明端也不知该如何引得人从螃蟹身上移了心思,便将袖中的东西给她。
一枝桃花,娇艳欲滴。
“崔大人不止是有口福,眼福也不浅。”
萧鸣笙倒是没拒绝,只是来回摆弄着,想着要将残破的花瓣揪下来,又有些不舍。
最终,这支晚开的桃花,便是端方君子的发髻之上。
是她第二回给他簪的花——甚至,不是他求来的。
崔明端俯身,气息不大平稳,“可是消气了?”
“我气什么?”
崔明端便顶着这样一枝艳红的花儿,躬身与她静静对视着。
美男子再配娇花,萧鸣笙先行败下阵来,扭了头去看连绵青山,随着山风轻轻一叹。她倒也不是真心去醋他家表妹,只是……
崔夫人,终究是他的生母。
心里面,总是不大得劲。
不过——这些,她也不好直言。
“我的桃花,不是从外头摘的。都说了,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1],明明是梅花坞的花,郡主要罚,只能罚臣不问自取,旁的……臣皆没做过。”
说桃花,也说他的心意。
看似错过了人间芳菲,实则不然,他的花儿,近在眼前。
*
灶房里,卢妈妈好不容易将香辣蟹炒好了,阿草喜滋滋要端出来,又被喊了回去。
“就在这儿吃。”
“为什么啊?外头多好,我就在院子里吃。”阿草不明白。
卢妈妈直叹她是个直肠子。若是阿草能多个心思,何苦要自己做个坏人?
郡主这样喜爱螃蟹,阿草性子痴,出去吃,得有一半进了郡主的肚子。
她像门神一样守着,看到了大人的马,当即如池中莲一样笑开了,“奴婢见过大人……”
崔明端亦是颔首,袖子似叫风儿扯了扯——
“荷叶。”
身边人轻轻吐字,“你吃干的。”
崔明端怜心大盛,只是碍于众人都在,莫名红了耳根,也为哄她,“今日蟹香,不知能否讨一只?”
“啊?”
卢妈妈不解,但又极快反应过来了,“阿草,把螃蟹给大人端过去。”
这下,幽怨不会消失,只会转移。
崔明端的袖子又叫风儿荡了荡,他轻咳一声,“这些日子不得空,胃口不大好,一只就好,余下的让阿草吃吧,嬷嬷不必客气。”
卢妈妈当真是客气,架不住阿草是直肠子,大人说一只,那就给一只。
这只螃蟹独享一碟,横贯在二人之间。
要吃蟹的人,自然是净过手的,要偷吃的人没道理也跟着去。
这会儿,她跃跃欲试,尚且记得照顾一下崔大人的感受,“我……”
然而,那红通通的螃蟹,已在某人的筷子上。
“哼……”
萧鸣笙也不说他了,只是幽怨将食方说了出来,“梭子蟹掰壳去腮,对半切开,切口处蘸上玉米粉,锅内倒入宽油,六成油温依次加入蟹,蟹脚朝上。
炸到金黄时,出锅沥出多余的油。另起锅倒少许油,放入姜片、蒜瓣、干辣椒与辣椒酱,用小火炒出香味,倒入刚刚炒好的蟹,翻炒均匀,再放料酒、生抽,少许水,焖煮片刻。出锅前……”
撒些青红辣椒,少许盐和白糖调味,将葱段放进去,再翻炒片刻。
可恶,口水已经不让她将方子说完。
崔明端仿佛不知她的窘境,将蟹一咬,眼神一亮,“嗯,出锅前,要做什么?鲜甜香辣,好吃得很……”
“哼……”不会评价的美食的崔大人,就算多加了个鲜甜香辣,她也不能原谅他!
崔明端只吃了一口,便放下筷子,另外取了一节,亲自送到她口中。
佳人唇色嫣红,远胜桃花。
“有些辣,你吃一口尝尝鲜?”
萧鸣笙自个儿要接,崔明端一本正经道:“酱料颇丰,郡主脏了手,等会儿怕是不好遮掩。”
用他的筷子,也未免过于亲密。萧鸣笙遂缓缓低下头,对着螃蟹腿就是啊呜一大口。
于礼而言,崔明端本不该直视,可也担心她吃到了壳,难免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再看着她素净的发髻,只两根玉簪。
柴氏送过,自己自然也送过,样式竟是差不离的。
崔明端眯着眼,才看清了上头雕的是西北骏马,心口莫名一堵。
第111章 莲叶卷
他送的簪子, 仿的是西北云杉的叶和果。
粗细皆有,足有七八只。
不想她喜爱马儿——
也是,父亲养的良驹,都在萧家的马厩里了。
可云杉多好, 孤高入云。他知晓她非人间花, 应是高山树, 与他喜爱的松柏一样, 自有风骨。
哪有人将马儿雕在簪子上的?
这话若叫柴氏听了, 定是要站起来与这位探花郎论一论的, “崔大人也知郡主非凡俗之人,人间草木怎能衬出风华?就是要雕马儿, 还得是良驹, 如马踏飞燕, 才勉强配得上郡主。”
萧鸣笙埋首苦吃, 如管事所说,四月五月的蟹, 没那么肥,但肉质鲜嫩,口感也细腻, 好吃——
她抿了笑, 再偷摸多咬了一口,真是好吃。
她性子明媚活泼, 学猫儿贪吃, 崔明端也纵着, 方才特意挑过, 这块是最小的,再如何吃, 也就那一口的肉。佳人近在眼前,他心口的浊气也莫名消散了。
“四五月的天正好,陛下也有意让二皇子去猎场练练。绪安年纪小,今年便不用跟去。”
“嗯?”
同她说这些做什么?
萧鸣笙细细品味着蟹肉的鲜香,要将碎壳吐出来。
他也适时递了帕子过去。
萧鸣笙再不讲究,也不好直接吐上头,接了帕子,刚一低头便觉着木香气甚浓。
“咳……”
“我让嬷嬷泡杯蜜水来?”
不用崔明端吩咐,卢妈妈已经端了茶来,不过是给他吃的。
崔明端看着氤氲茶水,欲言又止,最后才道:“前几回吃的蜜桔,还有么?”
“有有有,奴婢再去泡。”茶叶是吉安贡来的,香是香,哪有郡主亲手制的蜜桔好?大人真真是喜爱郡主。卢妈妈喜滋滋走了。
萧鸣笙借着帕子的遮掩,才没让卢妈妈瞧见那艳红的唇,在青色棉帕的映衬下,越发娇艳欲滴。
崔明端无奈撇了头去,天热了,火气总是一阵一阵的。
“大人的案子都理好了么?”
“臣将账目念了出来,让同僚们抄录了一份。再取历年来的副本对照,相差无几,故而,能呈堂作为证据。”
“念出来?”
“嗯。”
“无几?”
“嗯。”
“……”
“有何不对?”
萧鸣笙揉着他的手帕缓解震惊,咕哝道:“瞧瞧,大人说的是人话么?寻常人连句诗都做不来,你对一册账本都能过目不忘……”
“也不单是我一人的功劳,诸位同僚都帮着填补一二。”
最后这句便是他谦虚了。而且,崔明端没说全乎,不是一册,是一大摞。
往日,他必然藏得深,今儿却不知怎么的,唇角一翘,眉微挑。
萧鸣笙后知后觉。自己一首诗都做不了,那也是不自卑的!她脑子能装食谱!
“不知大人几时回城?”
“宵禁前回去便可。”
没等萧鸣笙探头,某人形闹钟便自动播报,“午时二刻不到,郡主的粥,该好了。”
“螃蟹多凉呀,我们……我不吃蟹粥,我炸荷叶给你吃,可要?”
单是她脱口而出的“我们”,便是她端来一杯鸩酒,他也能甘之如饴饮下。
二人往池塘边走,萧鸣笙还在介绍着迟来的午饭,“我是借大人的光,临江楼的管事送了蟹,也送了鱼。家里那炉子,不止能烤面包,也能烤鱼,用荷叶包起来烤,岂不是附和了‘荷叶裹江鱼,白瓯贮香粳’[1]?不过,我这儿没有白瓦罐,竹子倒是有,还晒了笋干,不过今日大抵来不及放进去……”
“那下回休沐,我再厚颜来一趟。”
崔明端接的自然,萧鸣笙也没觉着有什么。
新长出的荷叶,形状也像梭子,竖起来,微微卷曲,掐下来能直接炸着吃。
再摘两三片大的荷叶,用来包裹江鱼。
“大人想吃的荷叶鸡,也得等下回了。”萧家的灶房,没有鸡。
“臣,等得了。”崔明端怕这话过于直白,又说起了家书,“父亲在信中说,吉安的稻田颇多,郡主又着意让赋税回馈于百姓,便购得一批鱼苗,让各家放在水田里,等秋日,便有两份收成。”
“稻香鱼呀?道长想得可真周到,真盼着到秋天,也听听那鱼是何滋味。”
山坡的母鸡早褪去奶黄的幼毛,开始扑腾展翅,勉力飞了几步远。
幸亏阿草不知崔大人将主意打到母鸡们身上了,不然定不会再说他好话。
她有了香辣蟹,也没吃独食,分给了卢妈妈,也分给了袁志。
三人都识趣没凑前去,就看崔大人亲自挽了袖子去摘荷叶,郡主挎着柳叶篮站边上,别提多好看。
“卢妈妈,要是大人能一直在我们家就好了……”
“傻丫头,怎么又糊涂了?以后郡主和大人成婚,那也是要住到内城去的。崔家,可大可气派了——”
“我没看过,但是,就算看过,我还是觉着没我们这儿好,又大,又有山又有树,能养鸡养马。”
——这儿再好,也没西北好,西北有一望无际的草原,有数不清的战马和牛羊,还有将军和夫人,还有很多人……
不过,后面这些话,她强忍着眼泪,只在心里说:她的头疾好了不少,不能像以前一样乱说话了。
卢妈妈也没看过崔家的府邸,也和阿草说不明白。男子来女方家,那叫入赘,崔大人怎么可能入赘萧家呢?
阿草的真心话,卢妈妈一闪而过的念头,不想日后竟成了京城最火热的闲话。
且说当下,萧鸣笙提着嫩荷叶回来,阿草吃好了蟹,自发要去洗。
萧鸣笙也去灶房,将余下的工作预备好。
生抽、料酒、老抽、五香粉、黑胡椒粉、十三香和辣椒粉各一勺,两勺盐抓匀腌制。要想入味,得两三个时辰。
这烤小刁鱼,可以先放一放。酒家送来的,还有大草鱼。
将鱼肉片下,剁成肉泥,用少许姜汁去腥,往卷翘的嫩荷叶里一放,再裹上面糊,热锅小火慢炸。
而碧绿荷叶粥还在锅里沸腾,崔明端就老老实实守着粥,神色异常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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