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俪儿后院唯一的人,不如就由你来打点着吧?”
柳修筠心头一跳,原来在这等着他,他面上作出惶恐的神色:“您是府中主君,又是长辈,奴才卑微粗陋,无有见闻,堪当如此大任,只怕会惹得内外笑话,望您三思。”
沈昭蒙面上柔柔一笑:“我看你是难得的稳重,才欲将此事交给你,想让你替我分忧,也是我近日身子不大爽利,想让你分担一二的。”
柳修筠抬眸对上沈昭蒙那盛满笑意的眸子,继续谦卑的推辞:“奴才实在是不懂这些礼数,恐怕会给相府丢人。”
沈昭蒙不容他拒绝道:“不妨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随时来问我。”
说罢也不再管柳修筠的反应,朝着他身侧的保父轻轻抬手,保父立刻上前将他扶起来,二人一边往外走,沈昭蒙一边道:“此事就这样定了。”
柳修筠已知无法更改,轻轻闭了闭眼,行礼恭送。
待到人走远了,他才慢慢抬步走出了同根堂,看到赵怜儿站在远处的树荫下,一脸焦急的望向厅门。见他出来立刻扬起了笑脸,快步走到他身边,自然而然的搀扶他左侧。
低声问他:“公子,是什么旨意啊?”
柳修筠刚刚为了应付沈昭蒙而强压下去的酸楚,在踏出同根堂大门的那一刻尽数爆发了出来。
虽然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一天,可没想到来的这样快,更没料到,萧俪的正君会是尊贵的帝卿。
他这一生再也没有机会同她并肩而行了。
赵怜儿见柳修筠木然的往前走着,面上惨白一片,心中更加着急了,担忧的问道:“公子你怎么了,是不是来晚了被主君责罚了?”
柳修筠偏头轻瞧了他一眼,ren住眼中的泪意,轻声道:“回去再说吧。”
他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哭出声来。
等回了青梨院,赵怜儿扶着柳修筠径直进了内室。梅香和兰香早上见了那样的的阵仗,都忧心柳修筠会不会被责罚,此刻见二人回来都面色凝重,也不敢多问,行礼之后便去张罗热茶。
柳修筠坐在萧俪平日里批公文的桌案前,目光落在她常用的紫毫笔上。
自从他们和好如初之后,萧俪都将公文搬到了他这处理。
她回府之后总是会先到他这来,陪他用过午膳之后,她先是要先花上半个时辰处理公务。那时候他便从旁伺候着,添茶磨墨。
等她忙完,自然而然的就滚到了床上,夜夜春宵。
让他一度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生出了一份举案齐眉,妻夫恩爱的错觉。
柳修筠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赵怜儿将一盏茶放到了他眼前,对梅香冷声道:“下去吧”
他才回过神来,低声叫住梅香:“等等”
梅香恭敬的等他吩咐。
柳修筠淡淡的开口:“去传李萍过来。”
赵怜儿现下听见他唤李萍,也顾不得问为什么,他瞧见柳修筠惨白这脸,眼中神情凄苦,心中担心的厉害,一路上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急。
此刻梅香一走,他盯着柳修筠的眸子,着急的问:“公子,到底怎么了,您别吓我啊。”
柳修筠抬手将紫毫笔拿在手上,目光落在萧俪平时握着的笔节上,喃喃的道,“刚刚圣旨赐婚,端容皇子下嫁为正君,白家的嫡长子为侧君,不日完婚。”
赵怜儿瞪大了双眸,失声道:“皇子!”
他之前偷偷打听过,萧俪早早地定过正君了。李萍和他说过,大小姐的正君叫白书白,出生书香世家,白家的官位不高,只在五品,和宰相府并不是门当户对。
并且传闻这个白公子五大三粗,相貌丑陋,本来二人早该成婚了,由于萧俪之前就几度抗婚,所以二人的婚事拖了下来。
他当时还庆幸,这样的正君,家世一般样貌一般,到时候肯定不得宠爱,顶多就是受妻家的敬重。
届时柳修筠当个宠侍,也不会被太过磋磨。他为此事欢喜了很久,谁知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变故。
赵怜儿偷眼瞧着柳修筠的神色,他正痴痴的盯着紫毫笔,一派泫然欲泣的模样。
赵怜儿心里着急,开口道:“公子,此事已成定局,伤心也是无用,不如早早做些别的打算啊。”
柳修筠恍若未闻,用指腹摩挲着笔杆出神。
有什么好打算的,我还能一哭二闹吗?让她来哄我,说心里永远只我一个。
“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呆一会”柳修筠道。
赵怜儿叹了口气,“如今趁着正君还没进门,公子不如想办法怀个孩子,这样即便是皇子当了正君,您也有个依靠啊。”
柳修筠原本暗淡的眸子忽然愣住了,他转了眼珠看向了赵怜儿,惨淡的笑了:“你痴想什么呢?我这样身份的人,就算有了孩子也轮不到我亲自抚养。”
他说到此处,原本强压的泪意瞬间上涌:“不管是女儿还是儿子,正君要是想养都要养在正君院子里,只有他不要才轮的到我抚养。”
赵怜儿没料到大户人家的规矩是这样的,瞪目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柳修筠将目光移到手中的笔上,忆起当日在船上受过的寒凉,眸中的目光越来越冷,半响才道:“让李萍请个擅长看男症的大夫来看看吧。”
他知道在子嗣上他怕是艰难了,每每和萧俪欢好之后,他都不担心自己会有孕。再加上自己如今的处境,他也没有找大夫拿方子调理。
现在却是不行了,即便是有万一的希望,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有孕。他自己怎样都行,可若是他生下的孩子要养在他人名下,他会疯掉的。
第56章
萧俪在同根堂跪听这样的旨意,心中震惊,立刻就扭头去寻萧晴的意思。
萧晴倒像是早有准备,给了她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抗旨是重罪,萧俪只得暂时压抑着心中的不情愿。
此时宣旨的内官已走,即便是在人多嘴杂的相府门口,萧俪都憋不住了,冷声问道:“母亲早就知道了吗?”
萧晴点点头,抬步往府内去,边走边说:“回同根堂再说。”
同根堂内,萧晴挥手吩咐堂中的下人:“所有人都下去,任何人不得前来打扰。”
萧俪冷眼看着奴仆鱼贯而出,萧晴坐到了主位之上,目光朝她望来。二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
萧俪急切的问:“赐婚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没有和我商量?”
萧晴正色道:“儿女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况且,你早该知道,你这样身份的人,正君早已不能靠情爱来定了。”
萧俪嗤笑一身,目光变得冷冽:“所以要我靠着裙带关系,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您自己走了这条路,都不问我一句,就替我选好了吗?”
萧俪直戳人肺管子,萧晴得了这话,眼中划过一丝脆弱的神色,立刻被她敛眸掩去,半响她才抬起头,眼中带着少有的柔情,温声问她:“俪儿,这个‘俪’字你可知是什么意思吗?”
萧俪憋了一股劲,没料到萧晴突然转移了话题,她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眉头轻皱,没有搭话。
萧晴望着她的面庞,喃喃道:“伉俪情深”
她说完忽然笑了:“你出生的时候,我还只是一个刚调回上京的小吏,那时候我与你父亲感情甚笃,所以给你取了这个名字。”
在原身的记忆里,对生父的印象就很淡薄,只知道是在她小时候她生父得急病去了。原身问过萧晴多次,萧晴从来没有正面回应过,此时不知为何突然提起。
萧俪疑惑的看向上首的人,萧晴的鬓边一直是有白发的,可由于她眼神锐利,洞悉人心,浑身上下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仪,萧俪从没觉得她老了。
可此时她的神色太过落寞,竟生出几分老态来,萧俪有一瞬间的心疼。
萧晴察觉到她疑惑的目光,瞧着她继续道:“你父亲是我原配正君,可惜他年岁不永,才二十岁便去了,也是我对不起他,不过两个月就迎娶了继室。”
萧俪眼中滑过一丝冷嘲,尸骨未寒就迎新人,这算哪门子的伉俪情深。
随即出言嘲讽道:“所以您觉得我是你的女儿,也该传承了您这份冷清冷心。”
萧晴迎上萧俪的目光,道:“我是想和你说,当年的我身不由已,别无选择,如今的你也一样没有选择。”
萧俪不以为然道:“我没有那么高的追求,大不了闲云野鹤一辈子,我也不愿意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往上爬。”
“闲云野鹤,你若真的只是一只野鹤,你能将的心肝从死人堆里拉出来吗?”萧晴声音冷冽:“若你不是相府的嫡女,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带着个流犯逃过层层追捕。”
“他现在能在宰相府里金尊玉贵的养着,你要我去拿什么理由替你拒婚?”
萧俪轻轻张嘴,半响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萧晴继续道:“你入朝堂也有段时日了,当今圣上年事已高,以你的敏觉,不难察觉出如今权利更迭已在眼前了吧。”
“端容帝卿是太女殿下嫡亲弟弟,圣上掌上明珠,你娶了他,我萧家变能从旧臣过渡到新贵了。”
萧晴停顿了片刻,语气变得柔软,轻声劝道:“我在朝中纵横半生,政敌无数,你现在拿琅琊王氏开刀,世家大族早就视你做眼中钉。陛下看中你的衷心,这才下降皇子,为的就是警告内外。”
“你以为你将人从嵩阳带回来,真的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吗?只是如今萧家风头正盛,无人敢轻易往这要害里戳罢了。”
“可若是我萧家一旦失势,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萧俪心中一震,这些话将她堵得哑口无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可以宠着他,情爱也能给她,这和你迎娶端容帝卿并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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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梨院
柳修筠倚靠在摇椅上,侧头瞧着大夫诊脉结束,移开了搭在他手腕上的四个指节。
大夫面色凝重,欲言又止。
柳修筠落寞的收回目光,扭头看向了头顶的梨树,淡淡的道:“大夫直言便是,我自己的身子,我心中有数。”
他专看男子内症二十余年了,这小郎君的脉象他一搭脉就觉得不对劲。
年纪轻轻竟有两个大症状。
这两个症状,寻常男子无论摊上哪一个都是要命的。
大夫谨慎的瞧了瞧左右,见边上还候着个侍儿,犹豫了片刻道:“郎君是否屏退左右,容老身单独禀奏。”
柳修筠扭头看了院内,梅香和兰香都被支出去了,身旁就一个赵怜儿,他低声道:“他是我心腹之人,不必避讳,大夫直言即可。”
大夫思索了片刻,决定先捡着好治的说:“郎君体内湿气郁结,应当是受寒所致,此症候会使您不易有孕,需要立刻调理。”
此事赵怜儿也知道,柳修筠每每来了月事都痛的死去活来,当时在船上的时候那个大夫就说了,他体内寒气重。
他一有机会就给他炖温补的药膳,希望能改shan一二,如今看来竟没起到什么用处。
赵怜儿焦急的问:“大夫,若是调理,可能根治吗?”
柳修筠心中一动,静静的候着大夫答话。
“郎君年轻,若是现在就治,老身有七成把握能根治。”
赵怜儿面色一喜,柳修筠心里有别的打算,轻声问道:“若是还要拖一段时日再治呢?”
大夫轻轻摇头:“寒气郁结先在肌肤,再到五脏,再到关节骨髓。”
“您体内的寒气现在在五脏,药石还能治,再拖一年以上,慢慢入了骨髓就是神仙在世也难怀喜,不可再拖了。”
柳修筠无奈的闭上了眼,上天给了他一个机会放在眼前,可他却不敢去抓。
赵怜儿急切道:“公子,自然是要立刻调理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府上的事情还有萧娘子呢,她总会护着您的。”
柳修筠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到时候许多事情怕是会身不由己,事与愿违。
柳修筠睁眼看向大夫,轻声道谢:“多谢您,我心中有数了。”
大夫见眼前小郎君有送客的意思了,立刻开口道:“还有一个症状,需要告知郎君。”
两道目光都齐齐望了过来,大夫对上小郎君的目光,立刻瞥开,看向了别出。
压低了声音道:“肾气衰弱,精关难守。”
柳修筠双颊登时就红了,这也能诊出来吗?
这个症状赵怜儿更是知道,他给柳修筠洗单子那么长时间,早就发觉他有这个病症,心中不禁对这个大夫肃然起敬,不愧是李萍花了大功夫菜请来的,说是号称上京内症圣手。
三个人都没说话,院子里静的诡异。
大夫是到底是见惯了的,神色自若的开口询问:“不知可方便内诊?”
柳修筠忽然转过头来,双眸不可置信,磕磕绊绊的问:“如何……内诊?”
“需要褪衣”
柳修筠红着面庞,急切地拒绝:“不用了”
大夫顿了片刻,轻声道:“郎君不可讳疾忌医,这个症状不治也会加重,三五年之后就再没办法行房了。”
这句话直接点到了柳修筠心坎上,他不由的心焦起来,可一想到要褪衣内诊,又拉不下脸来。
好在赵怜儿比他更心焦,当即就开始劝他:“公子,就看看不碍事的。医者父母心,大夫什么没见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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