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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vin一看那表情就知道又没把自己往好处想，“叶如歌，你又编排我什么呢？”
如歌低了头不吭声。
“这趟的佣金都在这，我白干一场，你就这个态度？”男人双手抱胸，慢悠悠地说。
小鸽子的眼睛亮了一下，下一秒又暗了。
麻烦，太麻烦了。男人把枪掏出来给她看，“这趟送消息，不伤人。连保险栓都没开过。昨晚上盯着那肥老板镶嵌，盯的我眼都快瞎了，你还冤枉人？”
盯着老板镶嵌，是不可能的。但枪的子弹确实没换过，因为镶嵌耽误了一宿也合情合理。
于是如歌终于展颜扑进他怀里。
麻烦死了，审贼一样。他伸手揉揉她的脑袋。
他为了买礼物回来晚了，她因为他的晚归而担心。多像一对俗世夫妻，这令他高兴。
所以那肥老板该庆幸自己的一声“太太”叫的好听，留了命还得了赏钱。
*
可是日子哪有那么容易。在如歌这里，斗转星移间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身体里多年养成的生物钟令她觉得天气很快就要凉下来了，可每天睁眼看到的却仍是那一轮如火的骄阳。
一日晨起，如歌望着炫目的日光，想，按照国内的季节来看，已经是深秋了呢。
初夏的时候被拐至此，如今不过深秋。半年时间，天翻地覆。
天地都坍塌，只留一个掏空了内核只剩空壳子的她在这颠倒世界里苟延残喘。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死。
深秋，深秋是什么样子的呢，她努力回忆着。
深秋是黄叶飘落，细雨如烟，她裹着大衣撑着伞沿故乡街道慢慢往家走，略带湿冷的风拂裹上面庞，阴沉高阔的天空令人不自觉生出万千愁绪来。
家中厨房里似乎永远煮着一小锅红豆糯米粥，咕嘟咕嘟的声音伴着软绵香气传来，总有人回家来吃饭，围坐一起闲话家常。
那是家里的秋。带着红豆糯米粥的香气，带着江南细雨的潮气，带着世俗家常的俗气。
她原也该被裹挟在这些气里，淹没于世俗生活的柴米油盐。红豆多少钱一斤，糯米够不够软，细雨如丝又打湿了大衣。便都是这样过日子的事情，让她世俗，也让她安稳。
可她偏偏却又很会读书。家里装不下这么会读书的人，于是她去了北国首都读书。那里的秋天干爽高旷，极蓝的天空，金色的银杏大片大片成堆飘落。
那里没有雨，只有风，是穿过街道凌厉在每个人脸上的，舒展开旷的秋风。她花了很久的时间才适应这样不是幽婉而是疏朗的秋，然后又被极度苦寒的冬打败。
异乡的风土人情总是难以适应的，即使适应了也是嫁接过来的树枝，时时怀念。那时候她思乡，想念家里落雨时滴滴答答的屋檐，声声别离。
然而现在，故乡和他乡都不在了。她面前只有这个永远酷热的奇怪魔窟，没有四季，没有秋天，没有凉下来的时候，头顶永远只是一轮不肯放过人的炙热太阳，要么就是劈头盖脸的倾盆大雨。
她不要，她不喜欢，她想回去。
很难想象，自己当时居然是因为想看海而来到这里。海有什么可看的，她想回家。
*
Gavin已经观察鸽子很久了。她起来之后就抱着个枕头，坐在床上往外看太阳，好像要把天看穿个窟窿一样，莫名其妙。
刚要上去拎住耳朵问她在想什么，鸽子却不看了，回过身来叠被子去洗漱，又像是带着气一样自己对自己嘀咕着什么。
他竖着耳朵听了一句，她嘴里赌气似的念叨着的是海有什么可看的。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这鸽子上次念叨海没看成之后就开始寻死觅活往湖里跳。看今天这魔怔样子是又想起来了。
这鸽子脑子有毛病，看不成海就要发疯。海那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也值得她一遍遍地想。
“怎么了？”他上前小心翼翼搂着腰把她举起来，试图转移她眼见又要往死胡同里拐的注意力。鸽子却突然望住他的眼睛：“Gavin，我想家。”
有谁能够理解，在那一刻，她心底无数情绪泛滥，她只想找个人说一说。
可能是因为身边只有他，也可能是因为相处久了，总之在那一刻她望住他，发自内心地说她真的很想家。
“我想家，家里有阴蒙蒙的烟雨天，有黄叶飘落在雨中，城市很小，夜里吹着风散步也不害怕……我想回家，我真的真的很想回家……”
她再次哭的稀里哗啦。
她知道和眼前这头禽兽说这些是纯粹的对牛弹琴，没有任何帮助，但这一刻，她很想找个人说一说。她已经崩溃碎裂。
如果对面的人有些同情心的话，应该放她回去。
而面前的这头畜生，显然没有如她所愿。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然后手滑下来一把抹净她脸上乱七八糟的泪水。
“不就是要看个海，明天带你去。”
Gavin其实听懂了这鸽子在闹些什么。但回家什么的，那是不可能的。但相比之下，看个海要简单的多。
明天就去，让她看个够，看到吐，看得再也不会因为这个寻死觅活。
第19章
第二天下午。如歌在飞机上怔愣愣望着洁白的云海。
她刚吃完午饭就被Gavin拎到了这架直升机上。
她从没坐过这样的飞机，又颠簸又吵，更吓人得是他一个亲兵都没带。
此时正坐在驾驶位上，看上去像是随便拨弄着那些密密麻麻仪表盘的人，正是Gavin本人。
她看得惊心，于是转过头望向舷窗外，不敢再看他。
落日给翻涌的云朵镶上一层金边。像海，像雪，又像棉花糖。真美。
Gavin转头一看，小鸽子看呆了眼。
这鸽子，见了好看的眼里就没他了。
他没好心地突然想逗逗她，于是轻晃了一下拉杆。飞机果然一抖，如歌吓得立即往他身旁扑。
Gavin满意地揽住撞到怀里的鸟，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有点困。”
啊？如歌瞪大了眼睛看他。
男人得意地望着那盛满了惊慌的两只漂亮眼睛，“困了就容易手抖。”
抖了就容易摔了撞了的。
小鸽子果然吓得语无伦次，“那，那你抽根烟提提神。”
这鸽子有意思的很，想死的时候比谁都想死，怕死的时候比谁都怕死。
一闻烟味就咳嗽的小嗓子，居然也开始让他抽烟了。
男人的嘴角向上勾了勾，抓过她的手放在主控台。“我困了，你来开。”
啊？
如歌下意识就把手往后缩，“不，不行的，我不会，而且我不在主驾驶……”
“叶如歌，空战的时候主驾驶如果死了，你就不活了？”男人饶有兴致，挑着眉毛逗她。
“我，我跳伞……”如歌被他搞得手忙脚乱，紧张地盯着仪表盘上看不懂的数字。
呦，不错，还知道跳伞。
像是怕他生气，如歌突然开了个窍，立即补了一句，“而且，而且你不会有事的，你特别厉害。”
一缕不可抑制的笑意从男人眉目间掠过，Gavin显然被哄高兴了，转头看了看满脸写着讨好的小鸽子，又把她的手拎了过来。
“胆子没长，嘴变甜了。来，我教你。”
飞机滑翔在万顷高空，在落日下，云海被晕染成金色的波浪。
一架洁白的飞机里，男人兴致勃勃地给她讲着什么是拉杆，什么是滑翔，什么是攀升，时不时弄出些动静吓得如歌攀住他臂膀。
落日的余晖映照在二人脸上，仿佛把一切都渡上了金光。渐渐日光消散，落日淹没在天边，万里余霞，烧的云海一片通红。
红霞满天。
随着日光消散，飞机也逐渐来到城市的上空。缕缕浮云像纱一样附在夜幕中的城市上空，城市的灯光宛如掩藏在像纱巾背后的宝石，闪闪发亮。
飞机逐渐下降，纱巾也一层层揭开，最终呈现在如歌面前的，便是这座灯光璀璨的不夜城。
这是邻近T国最好的夜景。Gavin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在半空中绕了那么久，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落地。
他知道小鸽子爱看好看的，而他爱看她惊讶且欣喜的眼睛。那里面仿佛盛了两汪蜜，润的他心头都甜。
*
直升机降落在当地最大酒店的停机坪。钱给够了，便早有服务生在酒店为他准备好了轿车。
Gavin本想直接带鸽子去吃饭。但鸽子好像太久没见过人间一样，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四处看个不停。
既然愿意看，那就带她看个没见过的。
Gavin开车来到一处步行街前，下车在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牵了如歌的一只手拉着她慢慢往一条街走去。
如歌确实愿意看。日日在这群恶魔堆里，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熙攘人间。
但她没想到的是，Gavin带她来的，居然是风情街。
Gavin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如歌脸上时而惊讶时而害羞的表情。
她这样子像极了一只刚被放出笼的鸽子，两只圆眼睛睁着一眨一眨，好奇、新鲜、恐惧、羞赧。嘿，这鸽子真是所有心思都摆在脸上。
如歌刚进来的时候，确实是新鲜惊喜的。
夜幕降临，整个街区被一层五光十色的霓虹光辉笼罩，街头艺人在马路两旁表演着，音乐和笑声交织成一片欢腾的氛围。
人群熙熙攘攘地穿梭，她几乎都站不稳，要被Gavin拉着才能勉强挤着向前走。
但她看了一会儿才逐渐意识到，街道两侧大门敞开的商户都是成人娱乐场所。那些高大闪烁的霓虹灯招牌上的T国文字诱人地展示着各种形式的成人服务，门口表演和招揽客人的也并不是街头艺人，而是各种类型打扮的应召女郎。
Gavin从她脸上看出来小鸽子已经逐渐明白过来这不是夜市，于是决定再给她开多些眼界。
他低了头在她耳畔极为耐心地详细介绍：“不只有ji女，看到她们身边的男人没有？他们也是出来卖的，叫鸭子。这里是鸡鸭鹅一条街。对了，你知道什么是鹅吗？”
为了躲开这些肮脏的知识，鸽子的头几乎要低到她自己怀里去。
男人看她这蠢样子却是越发来劲，继续贴近她通红的耳畔：“鹅就是人-妖。你知道什么是人-妖吗？就是看着像女人，里面是男人。”
鸽子的小脸已经红的像要熟透了。Gavin望着她笑，这算什么，连句荤话都不算。这鸽子真是白长这么大。
灯火迷离，人影幢幢。再往里走，街边的玻璃橱窗里，近乎全luo的女人翩翩起舞，如歌已经从好奇张望变成了头都不敢抬，仿佛看了一眼都是冒犯别人。
而那些招揽生意的女人们显然不觉得被冒犯，她们忙着对高大英俊的Gavin搔首弄姿，抛媚眼打手势，胆子大的甚至近身扑了过来。
这男人随意套了一件黑衬衫，领口松垮露出来大片的胸膛，宽肩窄腰，肌肉线条流畅利落，上面散落着几道陈旧疤痕，牵着女人走在这里惫懒又嚣张，一看就是风月场中的熟客。
他实在是长了一张颇具迷惑性的好皮囊。没人第一次看到这皮囊的时候能想起来害怕。
这里的女人最喜欢这样的客人。给钱爽快又眉目英挺，如果能傍得上，又赚钱又享受。
没人在乎他手里还牵着个如歌。这样的男人，哪有什么定性，若是喜欢的话，一起春宵一度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上前揽客的女人越来越多，层层叠叠几乎快要把Gavin围了起来。
Gavin唇角牵出一丝暧昧的笑意，被女人拥簇着，不答应也不拒绝，只侧了头看叶如歌。
这鸽子顶着一张西红柿一样的脸不敢抬头，显然是还没搞明白这些女人的意思。
正好有女人点了只烟送到唇边。Gavin低头衔了，吹一口烟雾到鸽子脸上。
如歌本是低着头什么都不敢看，不知为何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女人各式各样的香水浓郁刺鼻，她正避让着不要撞上一个女人傲人的xiong脯，一口烟雾却迎面扑来呛得她连声咳嗽。
咳得眼泪汪汪的鸽子终于不得不捂着小嘴抬头顺气，Gavin正饶有兴致地准备欣赏她看懂眼前场景时的表情，却发现如歌望着前方发愣，连咳嗽都忘了。
如歌一抬头，正好看到不远处的熙攘人群中有个颇为好看的男孩子对自己眨了眨眼睛。他的眼睛是淡蓝色的，眨起来熠熠生辉，如歌一时之间愣了神。
再下一秒，她就被一只大手强行扭转脑袋，对上Gavin那双黑亮的眼睛。
Gavin对着她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他的心底升腾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只觉得烦的要死，却又觉得发作很丢脸。
刚刚他顺着这鸽子的目光看过去，居然是一家鸭子店。门口的几个男人正冲着她笑容灿烂。
好嘛，鸽子长本事了，想睡鸭子了。
天地良心，如歌甚至都不明白那个男孩子为什么对着自己眨眼。
她只是看了一眼，刚才还好好的Gavin不知道为什么就沉了脸色，掐住脖子问她：“看上哪个了？”
如歌的眼圈儿立即就吓红了。
Gavin却并不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他觉得自己大方的很呢。
“看上哪个了？找过来陪你？”
周围的女人们已经开始四散逃离。她们听不懂男人说的中文，可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男人有多可怕――他一只手几乎把那个女孩拎了起来，脸色阴沉着发青，手臂青筋毕露。
而他手里的那个女孩已经吓得眼泪汪汪拼命摇头，活像一只到了野兽嘴里无谓挣扎的鸽子。
如歌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能不停摇头求饶。
Gavin的另一只手握拳，握紧了又松，松开了又握。他在努力克制自己想去把那家鸭子店掀了的冲动。
这种感受十分奇妙。他知道自己明明在生气，却又不想承认自己生气。
他甚至想要装个大度无比的样子出来――根据以前的经验，这对他来说也是家常便饭。
但今天真是见了鬼，这怒气该死的挂脸。
熙熙攘攘的闹市街头，两人对峙着。终于Gavin一只手拦腰把如歌拎了起来，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走了出去，咣当一声把鸽子丢回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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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显然没完。但Gavin以为它完了。
这头野兽对于这种名叫“吃醋”的情绪实在是过于陌生，而且下意识想要否认。于是他自顾自把车往饭馆开，完全忽略被他扔在后座上的那只抽噎了一路的哭包鸽子。
看只鸭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为这事儿生气才可笑。
畜生不理解，畜生也不沟通。畜生从来不去想想不明白的事情，决定了生气那就杀掉，决定了不生气那就不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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