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膏的触感清凉,而如歌只记得自己当时满脑子都是Gavin刚刚说过的话。如果一害怕就想跑,那你永远都是个废物。
叶如歌不要当废物,叶如歌要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变成一个强大的人。
在很久之后,无数次山林枪战近身肉搏中,叶如歌总是无数次地想起这句话。好似是Gavin一遍遍在耳边告诉她,越害怕,越要战。要迎着自己的恐惧义无反顾地冲过去,否则就会永远被恐惧奴役。
在此时此刻,她无法接受这句“当废物也挺好”。但对于很多年之后历经无数枪林弹雨的叶如歌而言,她是多么感念,感念这个说他喜欢废物的怀抱。
鸽子是被迫长出狼的心的。如果有的选,谁不想一辈子蜷在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怀抱里。
第23章
叶如歌吓得不轻。
Gavin看她那副样子,只怕是难上飞机,于是掉转车头去了海边别墅。
夜里,万籁俱寂,唯有潮水声声。
身旁的男人看起来已经入睡。如歌静静地坐了起来。
她望着男人那张颇具迷惑性的俊脸。曾几何时,她也这样望着这张脸,幼稚地以为自己能杀了他。
如今她早已明白,只要她敢动一动,他都能随时随地醒来。
好可怕的一个怪物,时刻都仿佛是懒散的,但时刻又是警惕的。
可她也逐渐不敢问自己,如果,如果他真的没有醒来,自己还会下手吗?
如歌长长的叹息,披衣起身向外走去。不可直视的,除了这污糟世间,还有她自己的心。
Gavin肯定已经醒了,他只是在观察自己。她知道,但她已经不在乎了。
*
夜里的海完全变了模样。
褪去了阳光下的蔚蓝,夜里的海是深沉的一望无际的黑。
坐在沙滩上,看着一层又一层的黑色波浪温柔地随着海浪起伏。上一秒向自己袭来,仿佛要无声地将她吞没;下一秒却又远去,仿佛一切都要淡去。
无数前尘往事在沉静下来的此刻,扑面而来。
哪里敢回头看啊。
如今她是只能不回头地往前走,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但一刻都不敢思索。害怕一旦慢下来就被回忆和恐惧追上。
叶如歌望着这片海。其实,夜里的海很像水牢,都会阴冷地吞没一切。
但有一点不像:海是活水。活水就会有这样起起伏伏的波浪,在不断的撞击中把水中的杂质一点点推到岸边。
如歌望着潮水这次留在岸上的东西。这里的海水很干净,因此没有什么人工垃圾,只剩下各种贝壳,石子,偶尔有几条小鱼。
如歌知道,这是海的自洁功能。她在书里学过。但此刻她却突然在想,这枚贝壳不知道是在哪里被蜕下的,一直硌在海里逐水拍打,终于在这里被送上海岸。
好像这才是活水和死水真正的区别。海纳百川,需要接受投到海中的一切。但它终将会不断流动着,把那些污染它的东西排出去。
或许这才是活着和死亡的真正区别。
那些看似消化不掉的、永远无法弥补的痛苦,会随着不断的前进,而渐渐被从心底除去。不管它最初有多深。
不断地受伤、不断地愈合。这才是活着。
她一直都在追求活着,但一直都不太清楚为什么。开始总觉得活着比死了好,但后来她已经不想再活。
这一刻却好像突然明白。活着的好处是有生命,而生命总是可以自然愈合。
因为活着,所以可以不怕任何的风雨,就像大海不会害怕贝类在里面蜕壳。
我还活着,她对自己说。我是一个生命,我会慢慢修复心中的伤痛,那些横亘在心里过不去的坎,我会像大海自洁一样,慢慢地将它们推出我的生命之外。
这样想着,如歌渐渐躺倒在沙滩上,任由来去不歇的海水漫过她百合一样的身体。
她的心底在这一刻突然生出一种在久久压抑之后终于出现的轻松和畅快,就像憋闷良久之后终于喘了口气。
她终于觉得自己一直以来的贪生怕死不再那么令自己讨厌,终于知道为什么要继续活下去。更重要的是,她好像没那么害怕失败和伤害了。
她受过那么多伤,但如今她终于明白,都会慢慢长好的。无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里的。
因为她还是活的,而活物有她自我修复的功能。
*
如歌刚出别墅门,Gavin便飞快坐起来从窗户看了出去。
这栋别墅的景致极好,二楼卧室俯瞰海边。巨大的落地窗外,Gavin看着那个小小的白色身影在白色的沙滩上逐渐向前,靠近夜里黑色的海。
他本以为这鸽子今天受了打击又要寻死,于是立即起身要去把她捞回来。
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发现鸽子在岸边坐下了。慢慢地,她竟然躺下了。
好像没有什么寻死的意思。
Gavin眯了眯眼,果然之前寻死觅活的都是为了看海。
神经病。
男人从酒柜里随意拎了两瓶酒出来,慢慢靠近那个白色的小小身影。
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悠悠响起。“这东西到底有什么好看的,看不到你就去死。”
如歌笑了笑,对他的出现并不意外。和这头畜生解释不清楚。哪怕说一百遍,他也不懂得什么是精神痛苦。他只会觉得是她是因为没有看成海。
她已经不想解释。
一旁的男人却不忘继续教训她。“都像你这样,想去哪里就一定要去成,不然就寻死。那还了得。我还想去北国看雪呢,一直也没去。下次出任务带你去。”
如歌侧了侧头。“你没看过雪?”
Gavin不由得嗤笑。
怎么可能。他在那个雇佣兵团里呆了四年,每天像狗一样被赶着在各种极端环境里训练作战。
在冰原上零下二十度的气候里长途跋涉,研究怎么制造雪崩杀人;在沙漠里五十度烤肉一样的烈日下枪战,这样的受罪日子他死了都不会忘。
但他没说。这鸽子胆小。
一转头却看见鸽子晃荡着两只大眼珠子疑惑又瑟缩地盯着他。
是是是,这鸽子又紧张了,生怕他去北国杀人。既然看过雪,为什么非要去北国看雪。
Gavin仰头喝了一口酒。“小时候听我妈说过雪。听起来感觉,和我看的那些不一样。”
如歌的心头抖了抖。那么,他的母亲应该确实是北国人。她想。鹅毛大雪,摇篮曲,二人转。这些零星的记忆片段都指向一个命苦的,被贩卖至此的北方女性。
生于黑土地,长于黑土地,却死于罂粟田。
如歌的眼中泛上一层湿润。
“Gavin,你想她吗?”
“你的母亲。或者我们换个说法,在北国语里,我们叫她,妈妈。”
“Gavin,你想妈妈吗?”
莫名其妙。
这鸽子突然像中邪一样,一脸感天动地的样子,问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Gavin懒得搭理她,转头又开了一瓶酒,递给她堵住嘴。
“她是不是很温柔,会给你无穷无尽的爱。无论你怎样她都喜欢你,她自己没有得到过什么照顾和安抚,但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她还是坚定不移的爱你。”
“是这样吗?Gavin。什么都无法阻挡她爱你。只要她活一天,就会爱你一天。但你却无法阻止她生命的流逝。”
酒显然没有堵住鸽子的嘴,她还在喋喋不休地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不信你不想她。如果你不想她,你不会因为那首摇篮曲,留了我一条命。”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
“Gavin,我知道你爱她。我知道的。”
Gavin回头。喝醉了的叶如歌,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
月光下,海水边,她的眼睛晶亮如星辰。他终于揽她到怀里。
“Gavin,我也有妈妈。我妈妈还好的很。我想见她,我想回去见她。”
叶如歌几乎已经是嚎啕大哭。在Gavin看来,她哭的几乎都要打鸣了。
Gavin轻轻帮她拍着后背。这鸽子哭来哭去,又在和他说想逃出去的白日梦。
至于他,他不说话。
沉默的野兽不说话。
人人都在渴望着一样的爱。
关于母亲的回忆实在是太遥远,他也并不理解“爱”折磨高级的词汇,他只记得那些寥寥无几的相处片段。
不管那些什么,即使是爱,但在它从每天存在的陪伴变成回忆之后,它就已经从好的东西变成一柄插在胸口的刀。
想起这些令他疼痛。而他讨厌让他疼的一切。
他并不知道悲伤是爱的代价。因为太爱了,所以离别才会带来无尽的痛苦。
他的文明程度也不足以让他对这痛释怀。他只知道再好的东西,如果离开了,那就都是凶器。
所以他只关心不能让现在身边的好东西离开。比如鸽子。
他已经经历过一次从爱变成胸口利刃的事情了,他不会再让这鸽子有机会变成鸽子刀的。
他锢住他的鸽子,用一个不会勒到她又能完全抱住的力度。在这日已尽潮水起伏皓月当空的夜晚。
*
Gavin带着鸽子在海边,很是好好住了一段时间。
这鸽子的确喜欢海,但喜欢的方式也很奇怪。冲浪浮潜等海里能玩的东西她通通都不喜欢,甚至白天的多数时候都躲在房子里玩枪或是练拳脚,问就是说怕太阳把自己晒黑了。
Gavin挑挑眉毛,把枪里的子弹拆了出来,留下空枪给她玩,自己携了块板出门冲浪。
日复一日的如此。
但一旦到了夜里,鸽子的神经病天赋就会得到极大的展现。
她喜欢在夜里坐在沙滩上,看着漆黑一片的海,听着一下一下犹如呼吸般的潮声。
这沙滩太细太软,她渐渐从坐着变成躺着。
如歌的心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宁静。望着这样无边际的潮水奔涌,她好像居然可以什么都不想,把所有的痛苦绝望焦虑和纠结从脑海中清空。
为什么处于这样的人生际遇中,居然也可以有什么都不想的时刻。如歌曾为此感到过一刹那的不安。
但都处在这样的人生际遇了,想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只做好自己眼下能做的吧。
于是这最后一个念头也被汹涌潮水裹挟而去,如歌缓缓闭上眼睛,在沙滩上沉沉睡去。
第24章
看到鸽子不动了,不远处的Gavin放下手里的酒杯,起身过来把鸽子抱回房间。
这鸽子奇怪的很,在床上睡不着爬起来哭,在沙滩上睡的比谁都快。
也不怕冻着了。他信手又给鸽子掖了掖被子。海边的晚上还是有风的。
过了几天,Gavin会在她睡着之前出现,边喝酒边逗她几句。
鸽子现在不学好,扒拉着他的手讨酒喝。
就给她喝过那么一次,她就尝出醉的好来了。
Gavin望着她笑,英挺的眉目仿佛化开了一些。他拿了个杯子没放冰,但酒也是冰过的。
于是他用手隔着玻璃杯试酒的温度,故意吊着不给她。直到小鸽子急的撅起小嘴,掌心里的酒杯也不再冰凉,他才慢悠悠地把酒杯推给她。
夜幕中他看不清鸽子的眉眼,只看到她莹白的一张小脸,映着在海风中缱绻飞舞的长发。
他笑,并不介意把鸽子灌醉。用枪他都教了,教个喝酒有什么的。
喝醉了的鸽子又乖又软地趴在他的怀里,他满意地揉着她的脑袋。
人生万事一杯酒。如歌俯在他怀里也觉得高兴。
高兴。喝醉了是真的高兴。所以喝醉了好。
以前不懂,只听说醉生梦死,醉生梦死。她现在多想永远醉生梦死。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
*
两周之后带回营区,回程的机舱里Gavin手把手带着颤颤巍巍的小鸽子开飞机。
他打量着她的侧颜。这趟海边去的很好,小鸽子不仅没晒黑,而且眼神逐渐沉下来了。
Gavin没受过什么正经的教育,他学的一切都是为杀人服务的。但他看得懂人的眼睛。
鸽子刚来的时候,每天清泠泠睁着一双慌乱的大眼珠子乱晃。一看就知道是完全没有自己稳定的想法与观念。内核不稳,那就什么话都能听到心里去,听来听去,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才寻死觅活的。
这段时间训练到底是有用的,身体层面上的强大极其有力地提升了她的自信,每天排满的训练日程也让她没有时间胡思乱想。再加上这次带出来遛遛,他看得出来,鸽子的眼神沉了、硬了、但仍带着浓浓的悲伤。
察觉到Gavin在看自己,如歌转过脸来,对他笑了笑。
这笑像是从脸上挤出来的一样。若不是有这层假笑封住面庞,只怕里面的泪水就要倾泻而出。
她还是悲伤。
Gavin知道,她不想死了,但还是无比悲伤。
然而他又能有什么办法。他是时时刻刻总想让她高兴,但她只有彻底逃离才不会悲伤。而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这是不能调和的、非此即彼的困境。总有人必须放弃,而放弃是一件过于痛苦的事情。
于是他拍了拍鸽子的头,“哭吧。笑的比哭还难看。”
于是眼泪立即在万米高空夺眶而出。有谁,有谁想要面对这一切呢。
又有谁能够面临这一切呢。
如歌是脆弱的如歌。即使已经不再绝望,但仍然有无边的悲伤像潮水一般,将她顷刻淹没。
怎么办呢,我是这样一个弱小的,只想淹没在潮水里的,小小贝壳。
*
回到营区,丹拓远远看到飞机便高兴,携了几个亲兵一路欢呼着上前迎Gavin。
Gavin像揉狗一样信手揉着半大男孩们的脑袋,随意掏出来几卷纸币丢给他们胡乱去花。自己亲手带着练起来的亲兵到底和别人不同,Gavin看着他们有种欣赏自己作品的成就感。
一张莹白的小脸怯生生从机舱里探出头来。这是他最喜欢的一个作品。
在看到如歌的时候,丹拓几乎愣了一下。这女人还在呢。Gavin这一路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吃喝嫖赌,居然没把她当筹码押给赌场。
如歌看到一群正直壮年的雇佣兵围过来总是感到害怕。Gavin伸手拖了她下来。转头吩咐丹拓,“拿点吃的上山。鲜甜口的,再多搬几箱椰子。”
鸽子饿了。
虽然鸽子自己没说,但不重要。只要他觉得她饿了,那她就必须饿了。
*
Gavin有些后悔教会鸽子喝酒。
他离开营区这段时间手头的事情攒了不少,回来之后每天忙着指挥手底下的雇佣兵到处为非作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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