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刻话到嘴边,却又什么都讲不出来了。
季无谢从衣柜里拿出套衣服,穿上,腰带的最后一粒按扣扣上。林清嘉手中的水杯叫她辗转多次,最终也只是抿了一小口水。
“怎么会被他们抓住?”
九龙区到这儿,有好远的距离。
林清嘉简略地讲了下经过,“是我太笨,总是拖你后腿。”
她想说,可是你也不能不要我,季无谢,你知道的,我只有你了。
低头时,突然被一只手揉了下脑袋。
季无谢:“你没有错,不必自责。”
是他太过贪心,强行将她拉入这漩涡中。
这些年他一直都绷着一根仇恨的弦活着,如果没有林清嘉,这漫长晦暗的一生怕是没有半点欢愉了。
“阿谢,你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讲吗?”林清嘉忽然问。
那双剔透分明的眼,诚恳真切地看他,“或者,你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吗?如果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的,你不说的事情我就不问,可我还是想让你告诉我。”
告诉我关于你的过去,告诉我你那些要复仇的计划。
此刻眼前忽然呈现出宋轻轻的模样。
布置得精致奢华的酒店房间,柜台边是雪亮的香槟酒杯,玻璃瓶里插了百合和苍兰,幽幽散发着馥郁香气。
宋轻轻就悠闲坐在那架绿漆藤椅上,那粉白黛绿的颜色,着实赏心悦目。
“这些年他活得太累太辛苦,你何苦又留在这里叫他徒增烦恼?”
“要我说,离得远远的,才是对彼此的成全。”
宋轻轻两只手笼着蓬松的散发,缓缓整理着,“承认吧,我跟无谢才是势均力敌的,我能够帮到他。”
的确,在不久前,她就帮季无谢获取了重要情报。
运货的车会分成两个批次,第一批会装载一些茶叶、药材之类的常规物品,等拦截的差佬放松警惕,不仔细盘查后,第二批运输车才会真正装交易的货物。
这是双方提前规划好的。
当时巴颂打包票说:“这个不用担心,警署里的麦探长是我表弟,都是一家人。”
好个一家人。结果转头就向警方那边透露消息。
宋轻轻试探道:“货被扣了,可怎么办呢?”
巴颂搂着她的腰,笑道:“不过是个幌子,到时候我也刚好不用付尾款,还叫他偿还违约金,同时我的人早就把货给运走了,这就叫做生意的头脑,哈哈哈哈哈!”
季无谢得知后也并不着急,表面上按原计划进行。
不过,第二批运输车里装的全是狙击手。巴颂既然敢收下这份礼物,那就叫他成为人肉射击盾牌。
-
林清嘉等待着季无谢的答案,然而没等到预想中的回答,只听他道:“没什么好说的。”
脸颊上多了些重量,是季无谢手指在给她抹眼泪,他居然会有这个耐心。可是转眼一想,这算什么,她始终都无关紧要,宋轻轻甚至是陈冼都知道的事情,她一直都蒙在鼓里。她仿佛对季无谢这个人一无所知。
是了,本就不重要,是她太看得起自己了。
眼前暗了暗,季无谢拥她入怀,“好好的哭做什么?”
林清嘉带着哭腔,“要送我离开是吗?”
季无谢明显怔了瞬,搂紧她腰身,在额头上落下一吻,“知道了?本想晚点告诉你。”
好让这场美梦再延续久一点。
可梦终究有会醒的那一天。
按照眼下的这个情形,不可以让林清嘉成为让他可以被拿捏的弱点,功亏一篑,同时也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只能暂时抛弃她。
车停在码头,渡轮呜鸣。
林清嘉一路上都保持沉默,她是断不会说出“不要赶我走好不好?”“怎样都没关系,我只是想继续待在你身边”这样的话的,林清嘉是骄傲的。
从渡轮上走下个男人,摘下宽大帽沿的帽子,林清嘉认出来,是周久晟。真的是好久不见。
季无谢说:“他会好好照顾你,保护你的安全。”
林清嘉想憋回去眼中的泪水,但是无效,眼泪止不住似的淌出来。
连这一层都想到了,他是从多久就开始筹谋规划。
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会让她一直待在身边是吗?
林清嘉偏了下头,擦掉眼角泪水,“你是怕我会拖累于你,成为你整个复仇计划中的累赘,是吗?”
季无谢:“你可以这样想。”
林清嘉还能怎么办呢?她想与他同甘共苦、同生共死,可是人家只想一心推开她。
她再也忍不住了,带着满腔的愤怨道:“你总是这样,不考虑我的感受,就替我做决定。”
当初也不询问她的意见,就带着她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将她看作是什么呢?可她到底也是个活生生的,有搏杀劲儿的人。
“季无谢,我们应当并肩同行不是吗?我不必一定要活在你的保护之下,我们是平等的。”
这样不好,一点都不好。
而季无谢固执地坚信自己的选择,认为送她离开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他是被困在过往之人,这份感情,注定不属于他。
他更不愿提及那些晦暗落魄的过去,那些带有伤疤的,不想叫她瞧见。 在林清嘉看来,是他从来没将她看作是并肩同行之人。
可林清嘉是不会认输的。祈求得来的迁就,那还不如不要。
两把硬骨头,拧到一起,谁也不愿意先屈服。
“行,我也不再争辩些什么了。”林清嘉抹了抹泪,抿抿嘴唇,眼睛依旧清澈,“你让我离开,那就离开。可我不会等你,才不会为了你郁郁终生,为了你去殉情,从此我林清嘉的世界里,不会再有季无谢只言片语,说到做到。“
季无谢只是笑笑,“你能这样想,也好。”
原本还担心,如今,可以了无牵挂了。他怕做出的承诺无法兑现,所以也不敢承诺。她应当寻个更值得的人,共度美满一生,直到头发都白了的那一天。而他,只怕是没命活到那个时候。
他若是还有一点怜悯之心,就应该叫她走得越远越好。
季无谢将林清嘉送上渡轮,看了眼旁边的周久晟,“帮我照顾好她。”
“放心。”
林清嘉没有回头看一眼。
而等到想看时,却是模糊远去的海天一线,什么也看不到了。
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季无谢平安,也希望着会等到他来找她的那一天。
然而大江南北,人海渺茫,这一别竟是永远。
林清嘉当日狠心说的气话成了谶言,她当真再没有见过季无谢。
-
春日午后,紫藤萝花静静开放,头发花白的老人在花架下纳凉,闭上眼睛回忆着一段泛灰褪色的往事。
当时年少气盛,走得仓促,连照片都没带,一点念想也没留下。
到如今,都快记不清他长什么样子了。只是记得,他唇角微微勾起,比不笑时,要好看一些。
铁盘子里的蚊香片快燃尽,条状的灰烬散落,悄然无声。
林清嘉的这一段故事,也算是讲完了。
第41章 .番外
闹钟准时在六点半响起,林清嘉条件反射般从床上起来。
脱下睡衣,换上校服,到镜子前整理头发,去卫生间洗漱。一整个流程仿佛刻在基因里,日复一日。
她开始整理书包,很快楼下的女人喊一句,“清嘉,下来吃饭啦!”
她背上书包,边下楼边回答:“来啦!”
匆匆扒几口鸡蛋炒饭,嘴里叼着热牛奶,看眼时间,跑到车棚下去骑自行车。
这是高中生林清嘉平平无奇的一天。
然而今天的不平常,是她体育课跑步到晕厥之后,被送到医务室,再次醒来莫名的忧郁伤心。
好友在她眼前晃晃手指,“你怎么啦?”
林清嘉摇摇头,只是问:“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好友噗嗤一声笑了,说她最近学习压力太大出现精神错乱了。
精神错乱吗?那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并且迫切地想寻找一个叫季无谢的人。
想问问他,如果这次没有一定要离开的理由,是否就可以一直待在他身边。
林清嘉很快从发愣中抽离,开始按部就班的中学生活。
她留意着周围的环境,试图从现在的住所中寻找当年的痕迹,可惜发生翻天覆地的改造,甚至地标性的建筑都已改得面目全非。
她在过着一种全新的生活,窥不见半点当年人或事物的影子。
直到那天,三十五年校庆的典礼上。乌泱泱的学校大礼堂,校领导催眠的发言几乎快令她睡着。到末半段,是优秀校友代表发言,林清嘉看见一身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上讲台发言。
心里浮着的海浪似乎在此刻涨潮,瞬间翻涌。
林清嘉一直注视着他,听得格外认真。到最后人流散去,她目光依旧跟随着他,脚步也是。
谢琰收拾东西到一半,旁边助理提醒他,轻声说了些什么。这才抬眼看向不远处一直看着他的人。
顶灯灭了大半,穿着绿白校服的女生便隐在这暗沉的灯光里。绝对不是崇拜而来要签名,因为那双乌黑清亮的眼睛里很快积蓄湿润,有一种命运穿堂而过的悲凉。
谢琰皱了皱眉,怎么,他长得很好哭吗?
可看见她哭,又会有一种不忍心的心痛的感觉,当他回过神,是自己已经伸出的手,向她递出一方折叠的丝帕。
林清嘉稍稍一愣,随即有同学在喊她。
“林清嘉,老师叫你赶快回教室,要考试啦!”
林清嘉往后退一步,慌乱间碰到了后面放签到表的桌子,桌子上罩了一层暗红色绒布,被她仓促抓着挪歪了位置,签到表差点掉下来。
她就这样狼狈转身跑开。
心里回忆着方才的情形。季无谢对她似乎毫无印象,好像不认识她这个人一样。他,是季无谢吗?
谢琰收回丝帕,目光望向她身影消失的闪着幽绿标识灯的廊道,耳旁重复的是那句“林清嘉”,可能是双木林,名字不知道是哪两个字。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
谢琰在学校待了些日子。空闲时候跟朋友在篮球场打球。
他很快发现那道一直注视着他的目光。
在这里好多天,次次都有她,可是没有像其他女生一样来送水,只是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看他,等到上课铃响,又很快离开。像个认真的旁观者,却又从不打扰到他。
谢琰能从这个小姑娘的目光中看出忧伤,同时还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看到她那悲伤的眼神,他会喘不过气来,会隐隐心痛。
朋友跑过来撞他肩,“嘿,你那个小迷妹又来了?”
谢琰拧开矿泉水,喝了几口,往那边走过去。很不凑巧,上课铃声又响了,所以只能看到她慌乱离开的背影。
假期前的最后一天,放学时间比平时早,橙黄的夕阳染红大半边天。
落日余晖给公交车站前的广告牌都铺上一层金光。
林清嘉就站在这片光里。她视力足够好,远远就望见对面便利店里男人的背影。
一辆公交车刚好到站,她却飞快向对面跑过去。
旁边同学奇怪道:“林清嘉,你不上车了?”
离开的人只匆匆答道:“我跑步回家!”
同学目瞪口呆。
另一位道:“可能,她是在为下个月的运动会长跑做准备?”
原因不得而知。
空调吹着丝丝凉气的店里,林清嘉选了跟前面人手里握着的一样的汽水。
他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休闲随意,给人一种凉玉生光的感觉。
“林清嘉?又是你。”他微蹙着眉头,好似在猜测她的名字是哪几个字。
林清嘉终于有足够的勇气问:“你是,季无谢吗?”
谢琰拎着汽水瓶,想把它摇晃出更多气泡。尾巴似的观察了他这么些天,结果不问他,反而先问起其他人的名字。
大热气的,真是让人烦躁啊。
谢琰抿住唇,摇头。
“哦。”林清嘉看上去有些低落。
“再见。”她说。
“不想再说些别的什么?”谢琰在后面拎住她的书包带子,将人往后拉,“我叫谢琰。”
“你姓谢?”她的眼睛又亮起来。
“嗯,谢琰。”
林清嘉想,原来他是叫谢琰。可直到现在才知晓他原来的名字,不免有几分伤感。
“怎么,我的名字也很好哭?”
林清嘉被水光模糊的眼睛看向他,内双的眼皮,睫毛也和记忆里的一样。
林清嘉努力憋回泪水,“没有,只是,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谢琰:“……”
“你和他长得很像。”
准确来说,是一模一样。
“可你好像又不是他。”
谢琰明白了,哦,原来是把他错认成别人了。那么,那个别人是谁?原来那个她喜欢的人?搁这儿搞替身这一套呢。
谢琰越想越不得劲。
最后看了眼她衣服前的校徽,手指弹向她脑门,散漫道:“现在高中小孩都早恋啊?”
林清嘉被他弹得有几分茫然。
脑袋上又搁了只手,快揉乱她的头发。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你要送我回去吗?”
“对,顺便告诉你家长你早恋的事。”
“你不要乱说啦,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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