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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成博用来暗示自己跟这所顶级学府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国内的人工智能领域，能叫得上号的基本都带着成大的技术基因，成大系投资机构为数众多且实力雄厚，又对校友企业格外青睐。哪家公司不想跟成大沾上点关系？
那时候他的公司刚刚拿了天使轮融资，风头正盛，一见她就展开热烈追求，没多久又提出求婚，朋友圈里盛赞这一对佳偶是童话般的爱情。如今看来，他未必没有考虑到她的实用价值。
比如这次，纪成博如今公司发展需要融资，需要在这类活动上多露脸、多认识人。纪成博不是成大校友，原本不够格参加的，之所以能来，是因为黎染在校期间是职业发展协会成员，借协会活动跟商会秘书长夫人刘凌师姐相熟，黎染特意提前跟刘师姐要了请帖。
想必他如今肯定得意自己的提前“布局”吧？
结婚这么多年，他的行为在她眼里，就像最简单的四则运算一样，从原因推结果或者从结果倒推原因，通通一目了然。
手机震了几下，群里有人@她。
原来有人问某张照片上的美女看着眼熟，同时甩出微博一个老帖子，内容是十多年前的高校校花评选，黎染赫然在列。于是她被刘师姐点名，接着收到了好几个好友申请。
纪成博也在看自己手机。刚才他经赵秘书长介绍，跟陈方海加了微信，可是当围着那么多人，不能详谈，只能大概说说自己从事的领域。这会儿正在微信对话框里字斟句酌，力求加深陈方海对他的印象。
“哎――”他下意识抬头找黎染，让她帮忙组织下语言。
他文字功底一向弱。中学时偏科严重，高考与一直向往的成大失之交臂，录了一所理工科院校。原本他也有机会推研，可是当时听说成大有学历鄙视链，本科的瞧不起硕士博士才考来的，硕士博士又看不起MBA，心高气傲选择了本校读研。等他开始创业之后，才知道成大的圈子有多么重要。
黎染不同。她是本科考进成大的，每科成绩都过硬，写点东西什么的不在话下。
转过身去，一眼瞥见她挨个处理好友申请，通过，打招呼，自我介绍，“以后常联系”，再加个笑脸表情。
纪成博瞬间黑了脸，她最好这种面子功夫。
在别人面前装得很，只有在他面前，恨不得一句话撅他三个跟头。
谁不知道这个“校花”的名头是怎么来的？不过是全靠同类衬托罢了。学校里男女比例失衡，长得端正点儿就能算美女。学业繁重，其他女生都在埋头苦学，只有她在校园论坛里格外活跃，写的段子屡屡评上“十大热门”，论坛里跟别人插科打诨，这才被好事者评为校花。
他不屑：年轻的时候这样做确实有几分可爱，如今离开学校这么多年，三十岁的人了，还顶着“校花”的名头混江湖，简直是笑话。
表面上体体面面，实际上小心思多得很。
结婚这么多年，她的行为在他眼里，就像电脑上最简单的程序一样，输入什么得到什么，通通一清二楚。
她拜托刘师姐把二人拉进校友商会，表面上说是为了他公司发展铺路，多少也是因为她喜欢这种往来无白丁的社交场合，享受这种被众人关注的感觉。参加活动唯一的烦恼事，智能手机普及的年代，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摄影师，意味着所有人都能成为丑照的来源。
别的不说，就看这会儿，她正在把群里的照片一张一张打开看，特别是照片上有她的，放大来看得格外仔细，检查自己是不是仪态端正，表情舒展。
刚进家门，黎染母亲黎爱兰打来电话，问上次寄过去的土特产小吃吃完了没有，需不需要再寄一些来，接着说表舅家的姐姐最近生二胎了。
黎染有些惊讶，她记得那个姐姐的女儿都已经上初中了，怎么突然又生了二胎。黎爱兰听她没接话，开始絮叨黎染小时候好多衣服都是捡表姐的，那些衣服多好看多洋气，当年黎染上大学之前，手机还是在表舅介绍的朋友店里买的。
黎染知道黎爱兰的意思是要让她给表舅家上礼，打断了她的唠叨，问包多少合适？黎爱兰这才松了口气，说全家都知道你和老公出息，少了不合适，怎么也得包个1000。
黎染点击屏幕，找那个姐姐的微信，转账1000，对方秒收。黎染原本打算发一句祝福，见状手指停了停，对方并没有交谈的意思，她撇撇嘴，退出对话框。
黎爱兰又开始她的日常嘱咐：“成博开公司，你平时还是要节俭，衣服少买点儿，一个季节一晃眼就过去了，不买新衣服也没事儿。吃上不要省钱，尤其是纪成博工作累，更要吃好点儿，养生方面，男靠吃女靠睡……”
黎染默默听着，捂着嘴打了个瞌睡，决定今天先不把离婚的事告诉黎爱兰。通知事小，解释事大，今天她没这个心力。
第3章 他大概就是一只宠物狗吧
两人带回家的东西，在门口放了一大堆。
酒会主办方出手阔绰，给每位嘉宾都准备了礼物，有丝巾有茶叶还有一些土特产，两个人带回来两份。
黎染的规矩是家里不能乱，要立刻把东西都收到该放的位置里去，可是一进家门纪成博就一头钻进了书房。
她吸了口气，看着地上那堆东西生气。
回回都是这样！回回都是这样！
还没来得及发飙，微信蹦出一条提示。
她打开手机，是新上任的领导孟主任的信息。周六晚上十点多，给下属布置了一项任务。
黎染懒得听语音，点“转成文字”，微信识别的小圈转了半天。就这么会儿工夫，又蹦进来好几条语音。好不容易识别出来，结果孟主任的口音太重，文字前言不搭后语。黎染无奈，只好逐一听完十多条语音。
周一下午要给大领导做汇报，汇报内容按照惯例一向是黎染准备。昨天中午前，黎染已经把资料做好，交给了孟主任。孟主任这十多条语音的内容大致是说，自己加班加点看完资料以后，深思熟虑了一天一夜，突然觉得资料应该换个叙事逻辑，这里要改改，那里也要换换。
黎染听明白了，相当于整篇内容要推翻重写。
正烦着呢，孟主任接着又发过来一条短语音，要求黎染务必在明天，也就是周日下午之前再给她一版，方便自己“提前熟悉”，还冠冕堂皇地说：“小黎，任务有点重，不过你是成大毕业的高材生，相信你肯定没问题。”
他经常拿“成大毕业”来说事，语气有点酸，还带着几分不屑，潜台词呼之欲出：“就算你成大毕业怎么着，不还是在我手底下干活么”。
因为孟主任，她偶尔也有辞职的冲动，可是毕竟这份工作稳定，体面，收入可观，“性价比”相当不错。
最关键的是，现在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婚，工作上不能再动荡。
所以，她还是想要尽可能维护双方的和平，哪怕是表面上的。
黎染放下电话，看着一地凌乱，怒气转成了委屈：所有人都以为她理所应当多照顾家。她还是成大毕业的呢，她的工作压力也挺大的，凭什么她的工作就要放在他的后面？
刚结婚的时候，纪成博把工资卡交到了黎染手里，有些难为情地说，因为公司还没赚钱，拿着别人的融资，不方便给自己开高工资，收入连个高级打工人都不如。
黎染大方道：“你把卡自己收着吧，一个当老板的人，总不能一直跟老婆要零花钱。”
纪成博当时很感动：“老婆比我优秀多了，万一我创业不成功，还得靠老婆养我呢。”
黎染从此满脸傲娇地立住了事业女性的人设，纪成博每个月给家用，不够的部分黎染用自己的工资补。
现在想来，很难说纪成博是不是故意把她架上去的。
矛盾像河里的石头，被爱情掩盖在水面下，等爱情变淡了，水浅了，才显日子坎坷崎岖，没法不计较。
黎染把自己的那份东西，分门别类收纳起来。另外一份，谁的东西谁自己收去！
正忙着，看见他从书房出来，眼睛盯着手机往厕所走，脚踢到了茶叶礼盒，他就跟一点儿感觉都没有似的，绕开了……
……
离！这婚必须得离！
纪成博进了书房，赶紧打开电脑。不过才周末半天没看，OA上已经攒了很多审批，请假的、请款的、用印的。
奥纳智行管理极度扁平化。管理层有共识，目前这个阶段，公司最重要的任务是出成绩，要激发员工的研发积极性，把所谓的等级、职级、体系都先放在一边。
这样做一开始优点明显，公司确实研发氛围浓，人心齐，所有人都在没日没夜地干活。可是后来慢慢的，弊端浮出水面，员工把工作当课题，只知有科研，不知有产品，把所有兴趣都放在解决技术难题上，一谈到推动项目进展，就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拖延。
最严重的情况发生在去年年中，纪成博发现研发费用严重超标，人员流动性极大，半年内团队几乎完全换新，而同时研发进度严重滞后于承诺给投资人的时间。董事会上股东变了脸色，直指公司弊端，再这样下去，绝对不同意奥纳智行再融下一轮。
金主爸爸发了飙，不得已，纪成博只能开始抓流程规范，学大企业搞OA、定绩效，公司内一片怨声载道，可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如今人员规模持续上升，再乱下去将来更是积重难返。
纪成博先是批了几个无关紧要的申请。有一份给政府部门科创口的立项申请要用印，他又捋了一遍内容，发现预估未来三年营收数字有问题。
他给助理小宋打电话：“营收怎么写这么高？”
“老板你等等，”电话里背景嘈杂，听见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小宋这才紧紧张张回道：“科创委的建议营业收入写高一些，这样项目容易过……”
“人家怎么忽悠你怎么写，容易过？未来项目验收是要看指标达成情况的！”纪成博语气很严肃：“没达成的部分，你来负责补齐吗？”
“哦哦！”小宋知道犯了错：“好的好的，我明白了，老板，我马上回去改。”
老纪这时候打来电话，明显听得出他喝过酒，说话时口齿不清。
老纪是做通用设备代理的，跑关系的一把好手，朋友多交际也多，如今年纪大了血压高，纪成博总劝他少喝少喝，可是他平时不在父亲身边，光靠嘴上唠叨，根本管不住。
“酒可是一级……”
“一级致癌物，我知道，”老纪早就把他这一套背熟了：“今天有老朋友过来，十多年没见面了，我这不是高兴嘛！”
纪成博无语，想喝酒的人总归能找到理由。
老纪：“最近公司干得怎么样？”
纪成博转转脖子：“挺好，挺顺利。”
“那就好那就好，”老纪借着酒劲放话：“你公司缺钱的话跟我说啊。”
老纪钱是挣了不少，最大的遗憾是，自觉做生意的路数太低端，整天在人情里打滚。他就希望儿子能在学业上有所成就，能整点有门槛的生意，让别人高看一眼。
纪成博不负父亲所望，考上了一流理工院校，一路读到博士，在知名外企做了几年研发后，便开始自己创业做自动驾驶。
纪成博打算创业的时候有些顾虑，老纪安抚说咱家有底气，大不了重头再来。创业初期的启动资金，都是老纪掏的腰包。
老纪向来引以为傲。
纪成博嘴上不说，心里一向懂得父亲的付出，虽然奥纳智途发展到今天，融资都要以数亿元论，老纪的钱已经不够看了，可是他还是决定维护老纪的拳拳爱子之心：“行，到时候我跟你说。”
老纪作为父亲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更加高兴：“你妈前阵子包了八爪鱼馅饺子，一边包一边唠叨说小染喜欢，惦记着你俩什么时候回来一趟，要包给小染吃。”
“这阵子忙，等有空了回去。”纪成博大方签出空头支票。
他活动着久坐僵硬的筋骨，拿着手机站起身来去卫生间，往开放式厨房探了一眼。
黎染面前摆着好几只密封罐，熟练地从每个罐子里分别抓出体积不等的一把，放进炖盅里，对着刻度加了水，然后预约时间。接着再把罐子一一收到抽屉里去，再用抹布把台面一擦，厨房回归空无一物。
这房子装修的时候，黎染说家里一定要极简，杂物绝对不能放在外面碍眼，所以装了不少大柜子，每个柜子里又是抽屉又是隔板。然后她在家里爬上爬下，反复测量规划，买了各式各样的收纳盒。家里的物品首先根据用途分门别类，再根据使用频率决定位置，最后按照大小、颜色分开摆放，其规整有序，比图书馆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纪成博要找点什么东西，总得先虔诚向这些神秘柜子施注目礼，然后毫无例外地求助黎染。
这时神奇的事情就来了，她像女巫一样小棍子一挥，东西就自动飞到手边来。
哪怕她不在家，也可以远程指挥：“在厨房左边那排柜子最上面的抽屉，从左边数第二个盒子里。”无一不准。
别看已经住了几年，对他来说，直到现在，这房子还跟密室似的。
同样神秘的还有黎染。
她总是很忙，虽然工作朝九晚五，可是时间安排得比他还紧张，要么忙着跳舞，要么忙着跟朋友聚会，要么忙着做医美，要么忙着看书，这是他知道的，或许还有他不知道的。
有些特别的日子，他请朋友帮忙推荐了评价很高的餐馆，她虽然盛装出席，可坐下以后，总是先是忙着拍照，然后发朋友圈，接着再回复评论，连他说话都心不在焉。
忙完工作以后，脑子和身体都需要放松，他想跟黎染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脚对着脚看看电视，偶尔讨论几句电视上的狗血新闻，她不，刚坐一会儿，想起来夏天的衣服还没整理出来，或者那束百合该剪枝换水了，站起身来噔噔噔走开了。
她总是表面云淡风轻，私底下却又太过用力，不知道费了多少心思去营造她心目中的理想生活，可偏要摆出一种随手咔咔咔就是完美大片的松弛感。
那在她的理想生活中，丈夫是什么形象呢？纪成博无意间看了一本家居杂志，才突然了悟：大概就是一只趴在沙发上，乖巧看向镜头的宠物狗吧。
印象里，她甚至没有对他说过“我爱你”……
当然了，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肯定不是在乎这个，就是说这个道理。
这时手机振动，陈方海给他回了微信，语气亲切，说奥纳智途的方向他很感兴趣，年轻人很有冲劲，找机会细聊。纪成博喜出望外，美滋滋收了电脑去洗漱休息，路过门口时，看见堆在那里伴手礼只剩下一份……
……
看她那小心眼的计较样子！离就离！
第4章 不接地气
周日，黎染早早带着炖好的花胶，开车去了单位。
地方国资企业，在潭市商业核心区占据了一栋豪华写字楼。到了周末，其他办公楼还时不时有人进出，唯独这一栋空无一人，楼下保安正在乐呵呵吹着空调刷短视频，声音在大堂里回响，看见黎染走进来，赶紧关掉手机，表情有点尴尬：“黎老师，这大周末的，您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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