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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个礼拜，我会看见他在白色的教堂里，牵着穿白纱的新娘的手，将所有曾经我听过的誓言再说一遍。
我和那双海水蓝的眼睛对视，我知道他已不属于我，或许从未属于过我，可我所有少女时代轻盈的美梦都源自这双眼睛。
这一切也许对他是一个谎言，但对我却是全部甜蜜的快乐。
“我爱您。”
所以，我还是这样对他说。
第21章
百灵坐在花厅，阳光从玻璃屋顶上攀爬的叶片间穿过洒落在地板，桌上摆着几支山茶玫瑰和鸢尾，百灵修剪着不听话的叶片。孔雀坐在一旁看她。我为他们都倒了一杯红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都是关于过几天婚礼的事。
百灵说话的时候，总是偶尔会小心翼翼地看我一眼，好像在观察我的表情。也会偶然被我抓住她的偷瞄，然后就红着脸低下头去。
我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脸，确认应该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有身体有些隐隐的不适。
这几天孔雀都要在晚上来我的房间，他不知道怎么了，好像这几天特别需要发泄，大概是即将和百灵结婚太开心了，又不能去做伤害百灵的事，所以才会这样吧。
昨天洗完澡后我太累了很快就要睡着，可他竟然在喝酒，他从不喝酒。
我没有询问他怎么了，我太累了，只想休息，但他似乎不满意我独自睡去，也逼我喝了几杯，然后明明已经换过床单洗过澡，又最后做了一次。
他最近真的很反常，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
“珍珠，可以请您帮我再去剪几支玫瑰吗？”百灵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很奇怪为什么百灵总是用这种温柔而小心地态度对待我，但我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揣测她，只是微笑点头：“当然可以，请问您想要什么颜色？”
百灵歪着头，微微一笑，握着玫瑰的手放在淡蓝色的裙摆上：“请帮我剪几只白玫瑰吧。”
我微笑点头，拾起桌上的精巧花篮：“我很快就回来。”
花园很大，一丛一丛玫瑰桔梗和雏菊。但白玫瑰并不多，我小心地拨开带刺的茎叶，但手还是被刺破，染红花萼。
白玫瑰，是我最喜欢的花。以前会满满插上一束，用白蕾丝绑好，插进透明的花瓶，放在有轻柔白纱的窗边，阳光和微风通过窗口，房间里是挥散不去的甜美香气，像某一个午后少年的温柔情话。
“怎么了。”
忽然听见有人在背后说话，我吓了一跳。
孔雀看着我，他注意到我手上的伤口，灰色的睫毛微微翕动。
“不小心弄伤了。”我笑了一下，带血的玫瑰不能带给百灵，可我不忍心丢掉，就轻轻捏在手里。
“那就不要摘了。”
“啊？那怎么行。”我笑笑，“百灵小姐还等着。”
我越过他想去另一丛玫瑰，他却从身后握住我没受伤的手臂，我措手不及，本来采了的十几支玫瑰跌落到湿润的泥土上。
“您……”我看着辛苦的摘下的玫瑰都弄脏了，难免气结，但我没有资格和立场发火，只有蹲下身自己捡起。
他也蹲下来，握住我的手腕。这已不是纤细少年的手，这是一双成年男人骨节分明而有力量的手。我的手腕有不能忽略的痛感，我抬起头看着他。
公爵大人的头发是烟雾一样的灰色，发丝隐约遮住了蔚蓝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一支一支捡起了地上的玫瑰，重新放回篮子里，可另一只手捏着我的手腕。
“这是您最喜欢的花，您放到您的房间。”
“这怎么行，这是百灵小姐要用的。”他最近真的很反常。
公爵大人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已经脏了，这个您带走，再剪别的花给她，告诉她没有白玫瑰了。”
我没有权力违抗他的命令，只能点头。起身正要离开，却发现他还攥着我的手。我搞不懂他要做什么，他竟然真的一直拉着我回到房间，好像进入他自己的房间一样，自然地进来。
窗边有一支空花瓶，是廉价的土瓷，他看了那支花瓶一会，将水壶中的清水倒了进去，把玫瑰一支一支插进花瓶。
很美。不管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用什么样的花瓶，玫瑰都是一样的美。
我微笑了一下。
“那我回去了。”毕竟百灵还在等着我的花材。
可孔雀握着我的手腕，我才发现他到现在都没松开。
以前他只比我高一点，现在已经高出我许多了。他低头静静看着我，然后用很温和的声音说：“我的婚礼您会去吗？”
我想我大概知道了心脏破碎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是用什么样的表情看着他，但我努力微笑，点了点头。
而他看着我的脸，观察我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灰色的睫毛浓而密，那双蓝宝石一样的眼睛和从前一样美丽， 这不像一双男人的眼睛，过于美丽清秀，非常温柔，非常无情。
“在您参加我的婚礼后，就可以离开了。”他是这么说的。
我想象过他的婚礼，想象过百灵的纱裙，想象过婚礼的音乐和花做的门。
我也试着回忆我的那场婚礼，但是过去很久了，能记起的除了婚礼上的白玫瑰和父亲的微笑，就剩下那双美丽又无情的眼睛。
“谢谢。”我回答他。
“只要不去找克雷芒，去哪里我都不会干涉。”他补充。
我笑了笑，我怎么可能去找克雷芒：“我答应您。”
我试着抽出手，但他仍然没有放开，只是用一种莫名的冷静和执拗看着我，这种神态倒是和少年的他有些像。
我想了想，大概知道了他在等什么。
我为了遮盖胸口和脖子的痕迹，一直穿着高领的裙子。我解开纽扣，露出一小片胸脯。
公爵大人静静看着我，手缓缓收紧：“昨天已经做过了。”
我的脸颊瞬间燃烧起来，他在想什么，我、我只是……
我解下颈间的翡翠项链，交还到他手上。
“这个要还给您。”这是他很多年以前送给我的，他说这条项链的翡翠，特别像我的眼睛。这条翡翠项链是他母亲送给他的，吊坠有一个多盎司，镶嵌在黄金的项链上，翡翠的背面雕刻了英诺森家族的族徽孔雀与蛇。这是他当时唯一一件值钱的东西，在谢利马斯岛，他将这条项链送给了我。后来他成了“鳏夫”，我成了盗窃的女仆，可这条项链，我发誓我没有盗窃过，是在到达庞塞大陆后我偶然在行李中发现了它，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荒谬。我不敢放在出租屋里，就将它藏起来，戴在自己的身上。
但现在已经到了必须还给他的时候。
“我发誓，只是在行李中发现，不是我偷窃来的。”自己主动交出来，比被人索取更有尊严一点。我还记得在格尔特城堡被当做盗窃者时的难堪和绝望。
公爵大人看着我手中的项链静默了几秒，松开我的手，将项链拿走。然后转身出去。
当然，他离去的表情没有任何迟疑。
百灵兴致勃勃地插花，看着我带回的粉色玫瑰并没有多问什么，反而十分细心地发现我手指的小伤口。
“珍珠，您喜欢插花吗？”百灵扬着甜美的脸蛋问我，她的表情生气勃勃，带着少女为褪去的娇憨纯真，真讨人喜欢。
我笑着点头：“我也喜欢。”
“那您来插一束花吧。”她拉开椅子，用邀请的表情看我。
那把椅子正好在她与孔雀的座位中间，看到我的迟疑，百灵又笑了：“不要见外，请坐吧。”
我只好笑着点头。
插花是我以前很喜欢做的事，还有画画，弹琴，那个时候的玛丽娜小姐对我非常严苛，这些都是我在午后最讨厌的事，可我现在竟然会在一个人的时候，看着钢琴和画室发呆。大约只是因为那些都是我少女时代才能做的事，而我的少女时代在我的人生中显得过于美好，所以那些事才会变得让我向往起来。
我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小心地修剪花材，耐心地插出一束色彩轻柔的花。
“真漂亮，很甜美。雏菊，粉玫瑰，紫色的鸢尾，桔梗和小铃兰，真是一束让人觉得温柔的花，好像一个少女。”百灵语气十分诚恳地赞美我。
我笑着对她俯身：“如果您喜欢，就送给您。”
“谢谢，我会好好收下。但……也有些东西是不能赠送的。” 她忽然抬头看了孔雀一眼，语气温柔，话却意味深长。
而孔雀似乎在出神，看着掌心的什么。
百灵不再看孔雀，又对我露出微笑：“我和孔雀的婚礼就在眼前，恩，您……”
我打断她的话：“我衷心地祝您们幸福。”
这一切曾经我都拥有过， 明明是我被剥夺，但百灵的单纯，让我觉得自己才像个盗窃者。
或许我真的是个盗窃者，一个曾经坐拥我如今想要盗窃的一切的盗窃者。
“谢谢。”
百灵的表情似乎是想说什么，但被公爵大人打断了。
公爵大人仍然美丽，灰色的头发将他衬得更加白皙，线条纤细秀美的脸颊，深沉又冷酷的眼睛，玫瑰一样的嘴唇。直到今天，我也觉得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用来形容他的美丽都不过分。
有白鸽落在午后的草坪上，慵懒地拍着翅膀。
阳光透过玻璃屋顶落在他的头发上，他真的美得像个灰头发的天使。
第22章
美丽的新娘坐在礼堂后的休息间，百灵的堂姐妹们殷勤地为她整理着白色婚纱的褶皱。这是一件极美的礼服，复杂的蕾丝反复层叠，她的头发编起，垂下几缕俏皮的发丝，真是好看的发型。我站在休息间的角落，清点新娘的鞋子，捧花，戒指盒，小道具。
其实我不想来的，是百灵盛情邀请我。我不讨厌她，或许以前在谢利马斯岛的时候我讨厌过，那时我认为她会抢走我的孔雀，所以我对她怀抱着满满的敌意。但我现在没有了，因为我后来知道，孔雀并不是我的。
“喂，那个女仆，快把百灵的鞋子拿来。”那是百灵的堂姐凯瑟琳。
我微笑着将点缀着碎钻的高跟鞋拿过去，半跪在地上，为百灵穿上鞋子。这双鞋子的设计有些复杂，要在脚踝上系上复杂的绑带，我小心给她绑着。
“您们先出去吧，一会珍珠会带我过去。”百灵对她的女友们说。
几个贵族小姐虽然恋恋不舍，但还是笑着打趣几句就出去了。
“珍珠。”
我停下正在绑带的手，扬起脸看她。
百灵露出一抹笑意，她是个温柔沉静的女孩，眼睛里常带着柔和的光芒，不管对谁，都有百分之百的耐心和善意。
“其实您喜欢孔雀，对吧？”
但她的问题不如她的人聪明。
我微笑了一下，重新低下头：“这个鞋子有点费事，但很漂亮。”
“请回答我。”即使她现在已经高高在上，我已经低落尘埃，在用命令句的时候，她还是不忘加上请。
所以我回答她：“是啊。”
这真是个悲哀又滑稽的答案。
百灵点了点头：“虽然我不完全明白您们两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可我觉得……”
百灵的话被突然闯入的侍女打断：“小姐，全都准备好了。欸？这里还有人？”
百灵看见进来的侍女，又看看我，脸上流露出没有遮掩好的紧张：“呃，珍珠，那个……您能在外面稍等一下么？我的侍女需要帮我调整一下束身衣。”
“我可以一起帮您。”我微笑回答。
“哦不，不用了，莉恩更了解我的身材。”百灵笑着回答。
我轻轻颔首：“那我不打扰您了，需要我在门口为您守门么？”
“不用，我会锁好的。”
我看出百灵应该不希望我太主动靠近她，所以微笑着离开。
教堂里的管风琴已经开始演奏，空灵的琴声带着一种奇异的气质，在空旷的教堂里形成独特的回声。教堂四壁和屋顶都描绘着神与恶魔的战争，彩色玻璃的光芒变幻莫测，一盏一盏烛台上燃烧着纯白的蜡烛。
宾客还没有到，婚礼要在三个小时后才开始。但我看见新郎独自坐在第一排的祷告席上。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公爵大人从不信仰神。但他此刻沉默着，闭着眼睛，听着管风琴的琴声。
他太美了，太像一个天使。
我沉默看了他一会，当然不会去打扰，所以我准备转身离开。
“您可以过来和我坐一会。”公爵大人这样说，那双海水样的眼睛看着我，“婚礼结束，就带着您单薄的行李离开吧。”
我转身看向他，他穿着精致繁复的礼服，黑色高领制服上镶嵌着金色的纽扣，领口上别着一只带有英诺森家族图腾的金质徽章。他的胸口别着所有荣誉的家族勋章。他脸上带着淡漠冷静的表情，像一个荣耀的骑士，多过一个即将拥有美丽爱人的新郎。
“过来。”他重复了一遍，眼睛里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
我想分别已经就在眼前，和他坐一会应该不算是特别过分和不道德的事，所以我还是在他身边隔了两个人的位置坐下。
野蔷薇杜鹃和百合编织成华丽的花冠拱门。牧师台上也摆着一丛娇艳的粉色野蔷薇和小叶兰。
“您走后要去哪里？”
“我想去庞塞大陆南边的歌里加岛，听庄园的人说那里有所女子学校，我想如果被接纳了，就去那里教一教钢琴或者什么别的。”
灰色睫毛低垂着，掩映着蓝眼睛：“听起来不错。”
我低头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我的手很粗糙，指腹上包覆了一层薄茧：“当然，我已经生疏了，也不一定能被选上。”
“您弹琴很好，他们会留下您的。”
我竟然听见了他口中久违的夸奖，真是受宠若惊。
我微笑一下：“谢谢。”
手忽然被握住，孔雀牵起我的手，放在眼前，仔细抚摸和检查，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我很尴尬，更害怕这一幕被别人看见，想要快点抽回手。可他紧紧地攥着，低头一言不发，只是固执地在寻找什么。也许他没有找到，所以眼中流露出一丝失望，可他还是没有松开手，只是紧紧攥着。
我微微皱眉，小心地环视四周，确认并没有人进来，才低声道：“快放开我，您在做什么。”
“您将来也会戴上别人的戒指吗？”他抬起头，眼中带着固执的探究，“您会吗？”
也许，他希望我永远得不到幸福吧。
所以我回答他：“不会。我会孤独终老。不会再成为别人的妻子。”
我想他一定是满意了，所以松开了我的手。
我看着他的蓝眼睛，清澈又带着阴郁气质， 他从前是个优雅而神经质的美少年，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傲慢而冷酷的青年男人。他身上有种矛盾而复杂的气质，所以那个时候让不谙世事的我特别着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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