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毫无疑问地爱着他，并且永远不可能再像爱他一样爱上别人。
他用那双迷人的眼睛看着我，思索着我的回答。这应该是个令他满意的答案，他的一切仇恨都在我身上找到了着落。
他垂下头，露出白皙脖颈，仍然没有放开我的手。
“公爵大人！公爵大人！不好了！”两个侍卫官面色惊惶地跑过来，“百灵小姐不见了！”
孔雀松开我的手，猛地站起，秀致的眉峰蹙起：“怎么回事？”
随后跟来了两个曾经在化妆间帮助百灵一起试衣服的贵族小姐。
“百灵让我们出去，只留下了那个叫珍珠的侍女，可是现在这个侍女出现在这里，而百灵不见了，也没有留下任何纸条。她是最后见过百灵的人，她必须说清楚怎么回事。”说话的是百灵的表姐凯瑟琳。
我知道她说的没错：“我也只是在给百灵穿好鞋子后就离开了。她的婢女进来，百灵说她需要她的婢女帮她调整衣服，就让我出来了。然后我就来了这里，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凯瑟琳的面色并不好看：“就算百灵让您离开，您怎么会来这里和公爵大人坐在一起？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您是公爵大人的……”她话音一顿，看了一眼孔雀的脸色，但见孔雀脸上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继续道，“您嫉妒百灵，所以才希望婚礼出乱子，您是唯一一个希望百灵从婚礼消失的人。”
“是吗？”孔雀转头看我，他今天头发的刘海都梳了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白腻的脸颊上没有表情，好像只是询问我一个关于早餐的问题。
“我没有希望婚礼出乱子，也没有希望百灵消失。”我用镇定的声音回答。
公爵大人听了我的回答，没有露出高兴或者生气的表情。
我能看出凯瑟琳心急如焚，婚礼即将开始， 宾客即将陆续到达。萨德家族无比希望能够与同时掌管格尔特家族和英诺森家族庞大财产的孔雀联姻。但新娘不见了，这会叫公爵大人丢多大的面子。那这又会让公爵大人如何迁怒萨德家族。
但凯瑟琳搞错了，公爵大人从不会迁怒别人。
“是您做的。”他看着我。
“您嫉妒百灵，所以故意鼓动百灵逃婚。”那双眼睛和往常一样。
“您以为这样可以挑拨我与萨德家族的关系，但您错了。”他用抚摸过我手指的手在大庭广众之下给了我一耳光。
也许是因为的我耳鸣，管风琴的声音变得更加空旷 。
“将她关起来 。”
我好像看见已经缓缓打开的大门砰然关上。
我品尝过了甜美的莓果，也充分领教了那荆棘中盘踞着的毒蛇。
泡沫一样的美梦总在黎明前破灭。
我承认我的狼狈，我全然放弃了我的自尊。
我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卑微地祈求他。
不管您是天使，还是魔鬼。
我请求您。
让我解脱。
第23章
“珍珠小姐。”科诺特管家穿着三件式西装，打着纯黑色领结，灰色的小胡子修剪得一丝不苟，他托着一个银质托盘，上面扣着被擦得锃亮的银把手玻璃罩子，并且将托盘放在我面前，“请吃点东西，毕竟绝食是没用的。”
我看着玻璃罩里的三明治和野蔓莓发呆，感受着胃里已经酸绞之后渐渐麻木的抽痛。
“光喝水是不行的，您已经够瘦了。”科诺特管家打开玻璃罩，接过侍女递过的刀叉，严格按照礼仪摆放在我跟前，他微笑的弧度仍然像个老牌绅士。
我没有动手，只是沉默看着这一切，并打算向之前一样，等待他们失去耐心，将东西都撤走。
“您们都出去。”公爵大人年轻而冷峻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科诺特管家的眉毛微微一挑，俯身行礼：“是的，公爵大人。”
孔雀走进来，看着托盘上的食物，又看看我，冰蓝的眼睛没有什么情绪：“您这样并不能改变什么。”
我知道。
可我想解脱。
但我没有对他说。
他坐在我的床边，白皙的手指将鹅绒被从我的腰际轻轻提起，盖到我的胸口。他手指冰凉，碰触到我的脖颈，尽管房间里燃烧着炉火，可他手指的温度还是让我微微瑟缩。
看到我逃避的动作，他的手指僵在半空。
我很久没有照过镜子，我知道自己大概像个幽灵。
他很固执，又用冰凉的手指一下一下划过我的脸颊：“还在生气么？”
生气？为什么呢？
“百灵已经被找到，她逃到六芒城的诸神之殿去做使女了。”
六芒城，是阿拉密斯的教会辖境。诸神之殿是庞塞大陆的教会中枢。
“萨德家的人想将她带回来，但她拒绝了，她说她要为神奉献一生。”孔雀微微垂下头，灰色的发丝微微遮住眼睛。他穿着一件孔雀绿的长衫，领口用金质别针别起，肩膀上有闪烁的宝石，孔雀与蟒蛇的翡翠挂在他胸口，熠熠生辉。
“我尊重她的志向，所以和萨德家族解除婚约。”
百灵真幸运，不管是做他挚爱的新娘还是他亲密的朋友，总能得到他的尊重。
她很好，她值得。
“她向我解释了婚礼的事，我错怪您了。”公爵大人声音低沉，手指轻轻将我脸颊上的发丝别到耳后，然后缓缓抚摸我的脸颊，“抱歉，那天是我搞错了。”
他的道歉来得比我想象中更容易，我以为他即使只得自己弄错了，也不会向我道歉。
我接受了。
他用手抚摸我的眉毛和睫毛，有点痒，我闭上眼睛。
“不要闭上眼，您的眼睛真漂亮，像湖水一样。”
很久没有听见他夸奖我什么了。大约他有些内疚，所以会对我说一些温柔的话。
我接受了。
他又轻轻抚摸我的头发，然后还微笑了一下：“我知道事情的经过了，也向您道歉了，可以吃点东西吗？”
他用了十分轻柔的询问的语气，但他拿过托盘，拾起一颗鲜红的莓果递到我嘴边，并不容许我拒绝。
我一开始并没有绝食，虽然也像个行尸走肉，但我每天正常地吃东西，睡觉。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开始失眠，睡着的时候做噩梦，吃过东西会想一直吐，直到什么都不想吃。我没有通过绝食这件事在为自己抗争什么，我真的，只是不想吃。
我用有些无措的眼光看着他递给我的莓果，我没有在他面前故意表演成一副受委屈的样子。
我只是不想吃东西。
仅此而已。
他注视着我，仔细观察我脸上的细微表情，想从我脸上看出什么。
他问：“怎么样您才肯吃东西？您想要我答应什么条件？”
其实这是个好机会，但我的脑袋空空的，我真的想不到什么。
我摇了摇头。
“能和我说话吗？”他微笑着问我。
我努力想张口，但喉咙好像着了火。我真的不是故意一言不发，我真的是说不出话。
我也很着急，我也很想倾诉什么。可我做不到。我是个废物。
我闭上眼睛，感觉温热的眼泪划过脸颊，流到下巴，滴到锁骨上。
其实现在的公爵大人对我不算差，让我住在我曾经的房间，一切布置都是原来的样子，蕾丝的纱织窗帘，轻盈的鹅绒羽被，虽然入了冬，但温室还在源源不断每天送来一束新鲜的白玫瑰，我喜欢的那架白钢琴，重新被请回来的玛丽娜小姐和我的老管家科诺特。
这一切都和以前一样，但也一切都变了。
公爵大人用手帕轻轻擦拭我的眼泪，声音温柔极了：“是我的语气不好吗？还是我说错了话？”
都不是。
您知道的，都不是。
他拥抱了我，他胸口的绿丝绒衣襟摩擦在我脸上，触感轻柔，他抱得很小心，没有很用力，又将我完全包裹起来。
他叫我的名字：“珍珠。”
他轻轻吻了我的头发，那种感觉很细微，好像蝴蝶振翅的幅度，但我真切地感觉到了。
憎恨我吧，杀死我吧，就让我这样死去吧。
一点一点，消弭，腐烂。
随着我的死，所有的仇恨都可以一起掩埋。
在留恋什么呢？
我不明白。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其实我现在没有觉得特别悲哀，我亦没有感到特别痛苦或者难以忍耐。
每一天都在重复这种枯燥而毫无希望的生活。
给我送来吃的，拿走，他来和我说话，拥抱亲吻我，然后第二天继续重复。
从夏天到冬天，从庞塞大陆到谢利马斯岛，从百灵杳无音信到她成了神的使女，从恐惧悲伤到淡漠绝望。
他感觉到我虽然流泪，但情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轻轻松开了我。
他缓缓解开我领口的纽扣，脱下我的睡衣。
他总是给我选轻薄而有些短的白色蕾丝睡衣，长度只到大腿，下摆一定要缀上珍珠，他不管那样的衣服多娇贵，经常随手扯坏。其实那种睡衣除了好看，并不保暖，夏天还好，冬天实在难捱。
但我没有告诉他。
年轻的公爵大人在我耳边喘息，声音煽情极了。
这种时候他会抚摸我的后背，我知道我的背上有很多疤痕，那是我被称为盗窃者时候耻辱的鞭痕。
我的权力，地位，尊严，我拥有的一切，现在都在他手中。
连我自己也是，被他掌控着。
所以啊，我不明白。
公爵大人，您还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珍珠。”喘息中叫我的名字。
紧紧抱着我。
抚摸我的后背和头发。
和我接吻。
他动作很温柔，可能觉得我快碎了。
我很怕冷，其实晚上他和我一起睡的时候会暖和些，所以我不会拒绝。
他将我抱在怀里，灰色的发丝因为汗水柔顺地贴在脸上，他这种时候脾气会特别好，也会笑得比平时多。
手指轻轻在我身体上抚摸，给我洗澡，给我擦干头发。
在很久以前这些都是我做的。
我会经常缠着他，向他索吻，向他献身，想拜倒在他脚下，请求他垂怜我，请求他爱我。
他看着已经冷掉的食物，眼中的笑意渐渐冷却，然后起身披上睡袍，叫侍卫官送来新的燕麦粥。侍卫官被他挡在门外，他自己换了托盘里的食物回来。
“就吃一口。”他声音中仿佛压抑着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缓缓闭上眼睛。
我累了。
我可以睡了。
第24章
玛丽娜小姐摆弄着下午茶的三叠餐盘，精美的骨瓷茶具铺了一桌。
玛丽娜小姐有点古板，严格要求着我的小姐礼仪。坐姿，说话的语气和速度，我穿的裙子，不能大笑，不能跑跳。可我以前很不听话，样样都要反着来，她对我头疼极了。
“珍珠小姐，咖啡还是红茶？”玛丽娜小姐将彩绘的骨瓷茶壶摆着一旁。
我指了指红茶。
因为我不怎么吃东西，所以不管是咖啡还是茶，玛丽娜小姐总会加很多很多的糖。我想我的牙齿要坏了。
我不说话，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喋喋不休：“听说英诺森家族的最后一个郡也被公爵接管了，上个礼拜他还找到了当年杀害他父亲的凶手，那个人已经被判处极刑。”
“公爵大人的封地又扩大了，这里离庞塞大陆又远，真是个好地方。”
我喝了一口特别甜的红茶。
“您没发现他这一周都很不对劲吗？也许是报了仇，所以会和平常不一样吧。毕竟是英诺森家族啊，庞塞大陆最古老的种姓之一。在圣十字之战中衰落，如今又即将崛起。”
玛丽娜小姐似乎发现她对公爵大人的夸赞并不让我高兴，又想到英诺森家族与格尔特家族之间的关系，住了口。
但她说的没错，公爵大人这个礼拜确实很不对劲。
他在躲着我。
虽然我发现了床上的痕迹，但他都是在我清晨醒来之后就离开，不会让我碰见他。
严格地说，我有刚好一个礼拜没见过他。
科诺特总管戴着一顶考究的帽子，一身风尘仆仆，似乎刚从外面回来。他看见我和玛丽娜坐在一起，脱下帽子，走来向我们俯身：“两位美丽的女士，不邀请我一起参加您们的下午茶么？”
科诺特总管年轻时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即使现在上了点年纪，也是个有气质的老绅士，玛丽娜小姐理所当然地应允了。
科诺特总管笑着看我，他今天有些不对劲，他看起来心情很好，但似乎有什么秘密没有告诉我。看着他和玛丽娜小姐闲聊，我虽然无话可说，但也耐着性子听着。
“公爵大人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让英诺森男爵沉冤得雪，真是件喜事。”玛丽娜小姐果然开了这个话题，她一直对年轻美丽的公爵大人很感兴趣，或者说格尔特城堡的女士们都对这个神秘的公爵大人感兴趣。
科诺特总管点头，露出“当然”的表情：“对于公爵大人的确是件喜事，只是这件喜事也带来了一些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玛丽娜小姐的兴趣被挑起。
科诺特总管笑道：“可以给我一杯黑咖啡么？玛丽娜小姐。”
“哦，当然。”玛丽娜小姐这才发现她并没有给科诺特管家准备任何饮料，她抱歉地看了科诺特管家一眼，又送上一碟曲奇。
科诺特管家悠然地品尝了咖啡和曲奇，看着玛丽娜小姐一脸期待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着说：“我们的公爵大人一直孜孜不倦地复仇，这次也终于找到真凶。但公爵大人却得知，事情的真相与他之前想的不一样。他彻底地完成了复仇，只是其中的过程似乎除了不能弥补的差错。公爵大人，现在已经苦恼透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为什么我觉得科诺特管家在幸灾乐祸。
但这一切和我都毫无关系，我又喝了一口红茶。
“珍珠小姐，如果公爵大人跪在地上说自己愿意做牛做马，只求能得到您的原谅，您会同意么？”
求我原谅？
怎么可能呢。
我的嘴角微微上挑，露出讽刺的弧度。
科诺特管家看着我的眼睛，他的笑容更深：“我明白了，那实在是太好了。”
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老样子，公爵大人带着托盘，坐在我的床边。
“喝一口牛奶吧。”他这几天很忙，一直在外面跑到很晚才回来，今天应该也是，下摆沾着泥的斗篷还没来得及换下，就坐在我的床边。
其实我有点厌恶，我觉得他身上太脏了。
11/20 首页 上一页 9 10 11 12 13 14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