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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准备什么时候离开。”我握着他递给我的玫瑰。
阿拉密斯的动作停下，细长的眼睛注视着我，我几乎能看清自己的倒影。他声音低柔，仿佛带着若有似无的叹息：“您像以前一样，比起我来时的欢喜，更好奇我离开的日期。”
“哪有？”不知为什么，我感到一丝心虚，“您多心了，我的朋友。”
阿拉密斯微微勾起唇角，形成一种绮丽的弧度，他用一种揶揄而了然的眼光审视着我：“并不是我多心，是我了解您。”
我尴尬地将玫瑰插入瓶中。阿拉密斯是个真正的绅士，他绝对不会追问我不想回答的问题。
“我下周离开。”
我的手微微一顿，一片玫瑰花瓣跌落下来。
“您不再找找百灵吗？”我试探他。
阿拉密斯看着我，他金色的长发中编着一簇橄榄叶：“我有什么理由为她改变我的计划。”
“您真冷漠。”我说。
阿拉密斯收敛了微笑，他安静地看着我，光落在他发中，像闪烁的金子。
我此时终于能够理解庞塞大陆的广大教众为何深信不疑他是神的化身和使者。他太美丽，沉默的时候，侧脸优美，眼神疏离，遥远而不可侵犯，仿佛没有七情六欲。
冷酷的教皇大人伸出手，轻轻将玫瑰放在我的手中：“我并不冷漠。”
我僵在原地，感觉他用手慢慢将我握着玫瑰的手包裹，然后他一点一点靠近，我看着他眼中自己沉默的倒影。
“别人可以这样看我，可您不能。”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浓密的睫毛半遮掩着瞳孔，“我给了您玫瑰和钻石。”
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打破了我与克雷芒大人见令人窒息的沉默片刻。
穿着暗紫色刺绣制服的公爵大人脸上是冰封的冷酷，他的长靴上沾满湿润的泥浆，他手中握着带血的马鞭，汗水顺着他额前的发丝滴落。
外面的雨刚刚停下，道路泥泞不堪。他大步走进来，用力扯住我的手臂将我拉起。阿拉密斯还握着我的手，也立刻站起来。
孔雀看着我，他的眼神非常冷静，但我还是能够看穿他眼底的暴风雨。
“您把百灵藏在哪里？”这种质问的场面似曾相识。
但此刻阿拉密斯站在我身边，他扯开孔雀的手臂，脸上带着教皇大人的威严：“请注意您的说话方式。”
孔雀应该过于焦急，所以眼中已经没有这位权势滔天的教皇大人：“说清楚，百灵到底在哪。”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雨刚刚停，看来您已经冒雨出去找过她了。您对她的爱，真让人动容。”
他沉默了片刻，眼中凝结着冰锋：“她、到、底、在、哪、里。”他一字一顿，让我彻底听清楚。
我笑了笑，转头看了一眼略略出神的克雷芒大人：“我又在您面前出丑了，阿拉密斯。”
阿拉密斯静静看了我片刻，然后转头看向公爵大人：“需要再拔一次剑么？”
第一次我还能沾沾自喜是认为他是为了我。这一次，亲眼看着他为了心爱的人拔剑。
公爵大人脸颊的肌肉微微颤动，他的眼睛里是深沉的杀意和仇视：“教皇大人，您管得真多。”
他似乎意有所指。
教皇大人微笑：“我悲悯迷途的失败者。”
海蓝色的眼睛凝结成冰冷的宝石，暗黑色的瞳孔微微放大。
我以为他一定会愤怒地拔剑，但公爵大人并没有，他只是注视着我手中被我捏碎的白玫瑰，然后沉默地转身。
他手中的马鞭狠狠打碎门口的古董花瓶，迸飞的碎片落入我脚下的猩红色长绒地毯。
阿拉密斯取出我手中破碎的玫瑰，然后他半跪着地上，轻轻亲吻我的手背。
我应该觉得骄傲，亲吻我手背的是高贵的神之子。
但我眼中只有锋利的碎片，和公爵大人沉默的背影。
第30章
午后的城堡又湮没在暴雨中，谢利马斯岛的子民千百年来习惯了多变的海洋气候。阿拉密斯的行程因忽停忽下的暴雨而延迟。二十四风帆的豪华海船已停泊在港口。
公爵大人消失了三天，在谢利马斯岛想要寻找一个消失的女孩并不容易。他自以为了解我，以为我把百灵藏在了格尔特城堡中的某处，但在他第三次翻遍城堡后终于确信百灵已经不在他的眼皮底下。
暴雨滂沱，公爵大人还没回来。
“真是搞不懂您和公爵大人，他既然认为百灵小姐是被您软禁，为什么不来直接找您询问她的下落？”玛丽娜小姐孜孜不倦地织着颜色可疑的羊毛衣。
我看着旋转变小的毛线球，懒懒靠在躺椅上，桌上摆着一只精美小巧的首饰盒，一个茶杯那么大，盒盖打开，露出盖子上一枚小巧的四周镶满白水晶的小镜子，和一盒几乎满溢出来的翡翠和绿宝石。
“话说回来，我也不认同您在和公爵大人有什么瓜葛。相较而言，克雷芒大人真是个完美的情人，这么一小盒珠宝，已经可以买下格尔特家在庞塞五分之一的产业。”
这个首饰盒是阿拉密斯昨晚交给我，他说本来想要临行前交给我，并且邀请我和他一起去六芒城像儿时一样消夏，但他又说，考虑到我最近的心情，他决定这个夏天给我放个假。
他一直闭口不谈百灵的事，其实这很不像他，他是个极其缜密的人，他对百灵失踪这件事的漠不关心显得有些做作。但他没有揭穿我，所以我也没有揭穿他。
科诺特管家敲门进来，他灰色小胡子今天有些俏皮地翘着，他头上戴着一顶被雨淋湿的宽檐帽，此刻他摘下，向我俯身行礼：“小姐，告诉您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公爵大人被暴雨困在岛的南端，是的，我相信您已经知道我说的是哪里。”
我听见科诺特管家的话，猛地坐起，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您说他被困在那里。怎、怎么会？那里很安全，地势也高，不会有事的。”
科诺特管家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但过去的途中，马车在暴雨中行驶非常困难，听报信的人说，公爵大人独自骑马，丢下了马车上的随从，之后山崖发生了泥石流，阻断了公爵大人回程的路。”
“这不可能。”我的手微微颤抖，我想了很多地方，才贡献出了我的秘密基地——在谢利马斯岛南端的科里安灯塔，一个随时能够在格尔特城堡就观察到的地方，每晚都会亮起灯光，给城堡保平安的地方。
科诺特管家观察着我的脸色：“小姐您没事吧？其实我觉得您完全不必担忧，公爵大人说不定很乐意被困在那里。”
“准备马车，我要过去。”我打断科诺特管家的话。
科诺特管家微微变了脸色。
玛丽娜小姐看着窗外呼啸的风雨，有些担忧：“这么大的雨，而且今天才刚刚开始下，不知道会持续多久，这太危险了。”
我没有理会他们两个的担忧：“我去换一身轻便的衣服，科诺特总管，请您帮我准备马车和人手。”
我起身就要回房去，听见科诺特管家在后面叫住我：“小姐，您如此执迷不悟。”
我顿住脚步：“这是最后一次。”
科诺特管家看着我，长久的沉默后他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好的，我明白了。”科诺特管家回答我。
阿拉密斯穿着黑色的斗篷骑在一匹高大的白色骏马上，居高临下看着我。雨水落在他的黑色斗篷上，激起细小的透明水花，他金色的长发藏在帽子中，露出一张苍白消瘦的脸颊。
“您留在城堡，我去。”阿拉密斯缓缓将缰绳缠绕在手上。
我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外面也披了一件灰色斗篷。虽然是夏天，但雨水冰冷，带着穿透骨头的寒气。
“我也要去。”我固执地看着阿拉密斯。
阿拉密斯叹了口气：“我会将他们两个都带回来。”
我摇头：“我要去。”
“您真固执。”阿拉密斯看着我，但他挥了挥手，马夫牵来一匹体型较小但匀称漂亮的白马。
“这种天气马车会陷在路上，只能骑马。”他身后已经有十几个彪悍的随从整装待发，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小小骑士团。
“科诺特管家把已经给我，一会您和我走在队伍中间，如果到了地势危险的地方，您就把马交给我的随从，我带您过去。”阿拉密斯下了马，托起我的腰，将我扶到马上，“我记得您的马术并不好。”
是的，在六芒城阿拉密斯曾经偷偷带着我骑马去山中打猎，但我那次险些摔断了腿。
但这不是翻旧账的时候，科诺特管家目送着我跟随克雷芒大人走出城堡庄园外的铁门。
我回头看了一眼。
科诺特管家站在雨中，身后的侍从为他打着黑色的长柄伞，斜飞的雨丝仍然打湿了他一丝不苟但已经掺杂白色的头发。他双手握着拐杖，轻轻支在地上，三件式黑西装笔挺地穿在身上。他的小胡子顽固地翘着，皱纹已经爬满他的眼角，他远远地隔着瓢泼大雨望着我。
他老了。不再是童年里那个会悄悄给我彩色糖果的英俊绅士。在我心中的科诺特管家无所不能，英明睿智。
以前的科诺特管家会微笑着对我说：“我的小姐，您凡事都能如愿以偿。”
但这次科诺特管家站在雨中，遥远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希望这次，您彻底绝望。”
第31章
雨水已经湿透斗篷，我斗篷下的衣襟完全沾湿，雨水拍打在脸上，我的牙齿打着冷颤，而前面的山路在茫茫雨中看起来像永远没有尽头。
山路狭长陡峭，阿拉密斯用一根绳子拴住我的缰绳，将我的马也掌握在他手中。
“前面马上就到被切断的道路，到了那里我们要下马走一段。”阿拉密斯一向轻声细语，但在雨中，他也放大声音，“一会不要害怕，紧紧抓住我的手。”
我连连点头。
被山石封住的道路大概有三个人宽，一侧是悬崖峭壁，另一侧是万丈深渊。
阿拉密斯的侍从在前面用铁锹清理道路，至少要挖出可以供一匹马走过的宽度，前面不知还有没有被泥石阻断的地方，但光这一个路障，就已经花费了将近两个小时。
好不容易清理出可以通过的道路，天色已经更暗。现在才下午四点，但乌云密布，雷雨交加，此刻看起来像是夜晚。
阿拉密斯牵着我的手：“您的靴子应该进水了。”
是的，我的鞋袜都湿透了，我穿了高高的过膝靴，但没有用，在暴雨之中，雨水能灌进一切缝隙。
“一会如果有可以避雨的地方，您要烤烤火，您的手太凉。”阿拉密斯用手帕擦了擦我的脸。
我摇摇头：“我们要尽快赶路，如果后面没有被堵住的地方，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就能到达科里安灯塔。”
“您会感冒的。”阿拉密斯说。
“他们的安全要紧。”是我提议百灵可以先去科里安灯塔躲避些日子，我也没想到今年夏天的暴风雨如此反复无常。她的腹中还有那个人的孩子，我虽然并不祝福他们，但我不想因为我的错误，让他们陷入危险之中。
阿拉密斯不置可否：“如果他们在科里安灯塔，那没有什么危险，也许危险的是路上的我们。”
阿拉密斯的话让我产生内疚。他说的没错，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也不必冒着暴风雨和我长途跋涉。我感激阿拉密斯。
阿拉密斯观察着我的表情，又握了握我的手轻声安慰：“但我的随从都是值得信赖的勇士，安德烈观察了风向，再有一会，暴风雨就会停下。”
我点点头，看着阿拉密斯的眼睛，诚挚地道谢：“我感激您，阿拉密斯。”
阿拉密斯微微抿了抿唇，但还是露出一丝微笑：“我更希望您告诉我，您喜欢我送您的绿宝石。”
阿拉密斯的向导说的没错，大约过了一会，风雨渐渐变小，前方的道路虽然泥泞，但渐渐开阔，偶尔路面上有山顶滑落的山石阻挡道路，但体量很小，并不影响前行。天色渐渐明亮，我们也终于抵达了科里安灯塔。
阿拉密斯为我解下湿透的斗篷，交给他的随从，轻声吩咐：“你们守在外面。”
“是的，大人。”十几个随从虔诚俯身行礼。
我避开了阿拉密斯想要搀扶我的手，提着裙子跑上楼去。灯塔的看守者在二楼的厨房上煮着土豆，看见我一身湿漉漉地出现，惊讶地放下手中的柴火：“格尔特小姐，您竟然冒雨来这里。您身后的绅士是……哦，天呐！教皇大人！天呐！教皇大人！”
守门人看清摘下斗篷帽子的阿拉密斯，立刻跪倒在地上：“尊贵的教皇大人，我不知道您竟然大驾光临，请原谅我简陋破旧的居室，没有来得及重新装饰迎接您的光临。”
克雷芒大人微笑，扶起诚惶诚恐的守门人：“神庇护您。”
守门人闻言露出惊喜的眼神，局促地搓着手：“大人，您和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克雷芒大人望了一眼楼梯：“我们来这里接两位朋友。”
守门人恍然大悟：“哦，您指的是英诺森公爵和那位温柔的小姐，他们就在顶楼，现在应该还在休息。要我将他们请下来么？”
“不必了，我们自己上去。”我微笑着打断他的话。
陈旧的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阿拉密斯面色如常。我在他身后，一步一步显得非常沉重。
阿拉密斯轻轻扣门。
“是科鲁先生么？请进。”这是百灵温柔的声音。
阿拉密斯推开门。
灯塔的顶楼有绝美的好风光，雨后的谢利马斯岛群山绵延，像一片翠绿色的汪洋。
百灵躺在床上，身上穿着一件米色的长袖睡裙，腰间盖着一条驼色的薄毯。公爵大人正坐在床边，为她切开一颗红色的苹果。
两人抬起头，看见我和阿拉密斯站在门口。
阿拉密斯低头看我一眼：“我想您过于担忧了。”
我垂下头，湿冷的衣服贴在身上，长筒靴里的水淹没了我的脚，让我打了个冷战。 我头发凌乱，贴在脸上，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点。
我没有说话，直接转身出去。
阿拉密斯跟在我身后想要离开，却被孔雀拦住：“您应该留下。”
我无暇理会身后的纷争，径自下楼。
守门人看到我独自下来，露出意外的表情：“格尔特小姐，您这么快就下来了？我这些天一直照您的吩咐好好照顾百灵小姐。百灵小姐应该对我的服侍还满意吧？”守门人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大约是怕百灵向我抱怨什么。
我微笑摇头：“谢谢。”
窗外的乌云散去，夕阳在晚霞边缘镀上金红色的光圈。
雨后的群山和森林都笼罩在一片暖洋洋的金色。
暴风雨过去，一切都变得祥和平静。
一件衣服披在我的肩头，有人轻轻抚摸我的额头。
“您发烧了。”他的声音一向冷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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