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微微笑了笑,却不知该说什么。
克雷芒站起身,他很高,站起来就遮住了窗外的光芒,阁楼里立刻变得昏暗。
他走到我面前,好像在打量我,过来一会,他又说:“您和以前一样美。”
我没有说话。
他越过我,拿起披风,掸干净灰尘,将披风披在了我身上,斗篷的帽子遮住 我的发丝:“我们走吧。”
我点点头。
穿过夏夜的玫瑰花园,裙角上沾染了冰凉的露水,悠扬的钢琴声飘散在庄园。
“教皇大人!”一个女孩的声音忽然叫住我们。
我听得出那是百灵的声音,她的声音真如百灵一般婉转动听,叫人过耳不忘。我怕她认出我,不敢回头。
克雷芒停下脚步平静地望着她:“有事吗?百灵小姐。”
百灵听出了他声音里的生疏和冷淡,顿了顿道:“教皇大人,您今晚来到蔽所,简直让蔽所蓬荜生辉,您为什么不提前告知我们呢?整个艾汶第家族必将用最盛大的礼仪迎接您。”
克雷芒似乎无意再和她多说什么:“我并不是特意来到这里,只是刚巧路过。”
“是要接走您这位戴斗篷的朋友吗?”百灵紧追不舍。
我有些意外,我印象中的百灵柔弱随和,很少追问别人这样的事,但显然今天她是不会轻易放克雷芒走的。可是,为什么呢?
“戴斗篷的客人,请您转身让我看看您的样子好吗?”百灵的声音有些急促焦灼。
我叹了口气,正要摘下帽子转过身去,抬起的手臂却被克雷芒的手握住。
克雷芒的声音有些冷酷:“您没有权利命令我的朋友,百灵小姐。”
似乎过了长久的沉默,百灵的声音里充满受伤的情绪:“是的,教皇大人。我知道了……”
克雷芒握住我的手:“我们走。”
“如果百灵小姐没有权利,那么我呢?教皇大人,我没有权利留下我的奴隶吗?”
我呆住,我没有想到在他忙着与英诺森的小姐调情的时候,会离开舞会出现在这里。
孔雀的脚步声逐渐靠近,然后他攥住我的另一只手,强迫我转过身看着他。
海蓝色的眼睛平静无波,可我却清楚地知道,那下面酝酿着巨大的风暴。
“您要逃走吗?我的奴隶?”孔雀笑得美丽极了,可这美丽的笑容却让我发起抖来。
“天哪!”百灵惊呼,可是她最快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的声音引来其他人,她惊恐地看着我:“是您?”
是您?是谁呢?是那个在英诺森城堡被指控盗窃的女仆,还是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死去的格尔特城堡的珍珠?
我有些自嘲地垂下眸子,望着拉着我的两只手。一只手温柔却有力,十分礼貌地握在我的小臂上。另一只手则粗暴又冷酷,紧紧攥住我的手,我已经感觉到我的手要被捏碎了。
“公爵大人您弄疼我了。”
我试图将手抽出来,可是我的动作引发了孔雀更大的愤怒,他将我狠狠地扯到他的怀里,克雷芒怕弄疼我,只好松开手,我被孔雀紧紧地抱住。
“您要离开我是吗?”那双蓝宝石一般的眼睛里有些阴郁,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是的。”有克雷芒在这里,我的胆子也大了很多,“我要离开您了。”
孔雀似乎怔住了,他的眼睛里装满了不可置信,他的嘴唇有些发白,他的怀抱有些颤抖。
我趁机挣脱他,回到克雷芒身边:“阿拉密斯,我们走吧。”
孔雀僵在原地,直直地盯着我握住克雷芒的手。
克雷芒点点头。
一旁的车夫早已准备好,带着教皇标志的马车华丽的好似不似人间凡物。侍女掀开天鹅绒的垂幔,等待我们上车。
克雷芒扶住我的腰,想将我扶进马车。
“等等。”孔雀仍站在原地看着我们,他似乎已经恢复了镇静。那双冰蓝的眸子依旧冷酷,不,似乎是更冷酷。
“我的奴隶,您不管科诺特管家的死活了么?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他后悔背叛我。”他微微勾起唇角,那娇嫩的嘴唇似蔷薇,那阴冷眼神似毒蛇。
第19章
自从那天和孔雀在艾汶第庄园吵过之后,我被他到他在梅隆港附近的一处小庄园已经住了快三个月。他白天去忙他的应酬,没有应酬的时候就在庄园里办公。在这里除了他从谢利马斯岛带来的几个亲信,没有人知道我是谁,仆从和下人都认为我是他的某个情妇。
而他的未婚妻,百灵小姐,也成了这里的常客。
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她不仅认出了我是那个被指控盗窃的厨娘,更重要的是,她认出了我是格尔特家族的珍珠。
她总是周末乘着马车来,和孔雀喝一个悠闲的下午茶,再在太阳落山之前离开。她的所作所为完全是个守礼矜持的名门闺秀。她知道孔雀在晚上会和我一起入眠。但她从未就这个问题盘问过我。即使和我打了照面,也只是温柔和蔼的微笑。只是她的眼神时常有探究,在我不注意的时候会静静看着我,在我发现的时候又局促地移开视线。
她和孔雀一起喝茶的时候,我能看出孔雀的愉快。他的脸上带着没有负担的微笑,真正像个爽朗莽撞的青年,那眼睛里有毫无阴霾的光。
他喜欢百灵。
我知道。
也许我很久以前就知道,但我不肯承认。我总愿相信,在很久以前,那个将戒指穿过我手指的少年,他说过的誓言就如天上的星辰,永恒亘古。可我却忘了,星辰也终究有陨落的一天。
我端着托盘进入了房间,百灵和孔雀不知在谈论到什么有趣的事,两个人愉快地笑着。我将茶壶盖子打开,注入滚烫的开水。
百灵正笑着,也许是太过愉快,她的腿移动了一下,而我就站在她的旁边倒水,一个不稳,手中装着开水的茶壶摔到地上,同时烫到了我和百灵两个人。
百灵尖叫出声,她的小腿被烫红了一小片,但我理解她的疼痛,因为我的小臂到手肘的位置也被烫到了。那种疼痛的确可以另一位娇生惯养的小姐大惊失色。
孔雀急忙蹲下神查看她的小腿,发现那片绯红的痕迹后,有些恼怒地仰起头看着我:“为什么这样不小心。”
我的心沉了下去,好像手臂上的伤痕也没有了知觉。只是有些恍惚,我很想也扬起手臂给他看看,听他说安慰的话。
孔雀拿起桌上冷掉的茶水,小心翼翼脱掉百灵的鞋子和长袜,用茶水冲洗伤口。
我有些茫然地站着,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还愣着做什么?去拿些冰块。”
我讷讷答应了一声,提着裙摆跑出去。冲到厨房,找出储存在保温窖里的冰块。我的视线有些模糊,回到门口我才发现是我哭了。我擦干眼泪,拿着冰块,用手帕包好,才回到房间,给百灵的伤口降温。
孔雀将手帕从我手中夺过,没有看我:“好了,您可以出去了。”
我又是讷讷答应一声,感觉脚踩在棉花上,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床上不知道坐了多久,我才忽然意识到手臂还在疼。我低下头,手臂上有两块手掌大小的红痕,水渍已经干掉,但是边缘起了一些白色的水泡。
我连忙跑到浴室,用冷水冲洗手臂,但显然已经晚了。到晚上的时候,水泡变得更大,里面还能看到透明的液体。
太疼了,我只能侧着身睡,以免蹭到伤口。
迷迷糊糊快要睡着,却又感觉手臂一阵剧痛。
我忍不住叫出声,回过头看见孔雀的脸。
他微微蹙着眉,过了一会他才发现我尖叫是因为他握着我的手臂。就着月光他打量我的手臂,眼中神色一下子变了。
“侍卫官!去拿冰块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焦急,他的眼神好像有些慌乱。
我是在做梦吗?我微微笑了起来,伸手抚摸他的脸颊。
我的手指碰到他的脸颊,他好像一下子僵住了,眼睛深邃,喉结动了动,然后握住了我抚摸他脸颊的手,又轻轻低下头,吻了吻我的额头。
“为什么不告诉我您受伤了?”他似乎生气了,白皙的脸颊沾染了艳丽的绯红色,更显美艳。
我笑了笑,微微垂下头:“很抱歉让百灵小姐受伤,我的伤口没关系。”
他抿了抿唇,似乎也想到了下午他的注意力全放在百灵身上,完全不可能注意到我也受伤的事。
“即使这样也可以告诉我您受伤了。”
我微微笑笑,却不再说话。
他似乎有些赌气,用手一遍一遍轻轻摩挲着我手臂伤口上周围的皮肤,好像这样就能减少一些我的疼痛。
我只能沉默地看着,也没有抽回手。
侍卫官很快拿来了冰块,才打破这尴尬的沉默。
他用手帕包起冰块冷敷在伤口上,但伤口有些地方已经起了水泡,他也意识到冰块不管用了,又叫侍卫官叫了医生来。
折腾到大半夜,直到医生用浸了油的纱布将我的伤口包好,又在外面裹了透气的布料以防弄脏衣物,他的脸色才好看一些。
“睡吧,好好休息,明天不要急着起来。我会让科诺特管家明天去请来最好的医生。您的手臂一定不会留下疤痕。”他的脸上也有一丝疲惫,但在月光下,他的脸颊仍然白皙得像是娇嫩的百合花瓣。
“不用了,没关系的。”我微微笑了笑,垂下睫毛,“我好多了,不用麻烦别人了。”
孔雀又是抿了抿唇,他每次不高兴的时候就会这样。
“不行,我说的话您必须照做。”
我不再和他争辩什么,我已经习惯了他的独断。
“您很在意百灵小姐。”我在心里和自己说过无数次,不要去问他和百灵小姐之间的事,但我仍是忍不住。
他顿了顿,眼中似乎有了光彩,玫瑰色的嘴唇微微勾起:“您在嫉妒。”
我在嫉妒,我知道。说谎很无趣,我也不想说谎。
我点点头,微微笑了笑:“对,很可笑吧,我还是会嫉妒。”
孔雀沉默了一会,又开口道:“她是我的未婚妻。”
尽管早有准备,但是听他亲口承认这件事,我仍然感觉心脏狠狠地痛了一下。
未婚妻。多么光明正大的称谓。那我呢?一个情妇,一个奴隶,还是一个已故的妻子?
这个男人欺骗了我,夺走了我父亲留给我的遗产和爵位,夺走了我的家园,夺走了我作为他妻子的权力。可是我仍然被他控制着情绪,看着他爱上别人,简直要让我发疯。
或许这就是他的目的,他说过,我爱他。他都知道的。他显然也知道,对我最好的折磨,就是让我看着他爱上别人,娶别人为妻。
第20章
伤口在医生的处理下逐渐愈合了,但是到底留下了淡淡的褐色疤痕。
百灵一如既往,周末时候过来坐坐。她见到我的时候,表情总是若有所思,发现我在看她就脸色微红地回避开。
这个周末的午后原本还是晴朗无云,但在太阳落山前,风吹来了乌云,下起了暴雨。
百灵面露为难地望着窗外的暴雨:“怎么办呢?父亲母亲会生气的。”
随着雨的降临,温度也低了下来。
孔雀找了一件他的外套,披在百灵身上,垂眸望着她:“不要太担心, 一会我让管家收拾出客房,您今晚住下,换洗的衣物科诺特管家也会想办法准备。明天一早我会叫侍卫官送您回去,会好好向萨德男爵和男爵夫人解释,他们不会怪罪您。”
百灵皱了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
孔雀和百灵用过晚餐,我和其他女仆一起收拾了餐盘,又打扫过会客厅,才回到我自己的房间。
看到孔雀坐在床边看书我吓了一跳,他看见我意外的样子,挑了挑眉毛:“怎么了?很意外见到我?”
我收敛起情绪,垂下眼睛:“今晚百灵小姐住在这里,您这样做很不妥。”
孔雀嘴角微微勾起,眼神肆无忌惮:“有什么不妥?”
我咬住下唇,感到一丝耻辱。他明白我的意思的。
尽管百灵应该已经察觉到,但我仍不想以她未婚夫入幕之宾的身份面对她。
她是一位礼仪教养高贵的小姐,会更显得我如今是个供她未婚夫消遣的下等女人。我曾经轻视过她父亲的爵位,我相信她像我一样也没有忘记。
我可以在陌生人面前颜面扫地,但是在她面前不行。在一个我曾经不放在眼里的女孩面前不行,在一个孔雀倾慕的人面前不行。
孔雀看见我的表情,慢慢收起了调笑的神色,眼神有些幽深,过了好一会他才说:“今晚我住在这里,她不会知道。”
我的手攥了攥又松开,我是没有权利拒绝的。
洗漱之后,躺着床上。
孔雀从背后慢慢抱住我,在我颈窝吸了口气:“好香。”
我躲了躲:“睡吧。”
孔雀听见我的话,沉默了一会,但还是缓缓收紧手臂:“您很久没有好好和我说过话了,和我说说话吧。”
那语气十分轻柔,像一片轻薄的羽毛。
可是说什么呢,我们之间还能说什么呢。
我闭上眼睛,将脸藏在羽绒枕头里,感觉着他一直抱着我,有吻细密落在颈后。
“不要这样。您下个礼拜就要结婚了。”
他的动作停住,似乎怀抱也僵了:“谁告诉您的?”
不需要谁告诉我,我啊,是这个小小庄园里最大的笑话。
所以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等您结婚了,可以放我走吗?”毕竟哪个妻子能够接受自己的丈夫养着另一个女人呢,虽然这种豢养的目的只是折磨。
“不能。”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执拗,有点像很久以前那个甜言蜜语又带着孩子气的少年。
其实我要承认,孔雀是一个很有毅力和耐心的人,他能将自己伪装得那样完美,完完整整地欺骗我,彻彻底底地玩弄我,得到他想要的一切。如今除了谢利马斯岛的一切和父亲曾经的爵位,他还即将再次拥有一个妻子,当然,这次的妻子是他真爱的。
“您真固执。”我忍不住微笑着说。
背后的人身体微微僵住,忽然将我的身体扳过来,海水蓝的眼睛里有起伏而复杂的情绪:“珍珠……”
白皙修长的手指划过我的眼角,声音好像遥远的海潮:“您哭了……”
我哭了吗?
我闭上眼睛,怎么会哭呢。
我听着他轻声重复着我的名字,然后像以前一样,抚摸我,亲吻我。身体被他拥抱,虽然他的动作比以往都要小心温柔,好像在讨好我,但其实是有些可怜我吧,因为我知道他并不爱我。我也很羞耻自己和别人的未婚夫发生这样难堪的事。
对,他是别人的未婚夫,不是我的爱人,我的丈夫,我心中最爱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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