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昊鹏,班长,不熟。仝姝检索完脑子里的资料库,继续放空。
“我们来晚了,不好意思。”肖瑶大方地跟在坐的所有人打着招呼。
“哟,班长,这么大手笔啊,最近发财了?”宋一帆笑着调侃道。这家饭店是出了名的贵,他请客户吃饭一般都会选这里。
于昊鹏岔开话题,心想他一个公务员哪请的起这么贵的饭店。
嘴上跟宋一帆说着话,却也不忘打量仝姝一眼。这人分明是个漂亮高挑的大美女,跟记忆里那个满头枯草的精神小妹实在是大相径庭,他有些不敢认。
“仝姝,好久不见,听肖瑶说你刚回国。”
在坐的人一下子炸开了锅。
仝姝是省实验当年的传奇人物,初中在县里普通中学,中考除了语文其余全部满分,被破格挖到省实验。然而上了,她高中抽烟,喝酒,打架,一个不落,染了一头黄毛,被年纪主任带到理发店染成黑的,第二天她就剃了个光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是那年S省的理科状元。
四人落座。
班长提了三杯酒,仝姝只跟着喝了三杯橙汁。
理科实验班,男多女少。二十四五的年纪,事业不过刚刚起步。酒桌间的话题绕来绕去离不开胖瘦美丑,恋爱婚姻。
仝姝一心埋头吃饭,除了听人吹牛逼找乐子,对旁人的私事那是全然不感兴趣。
在读博前,谁吹牛逼她都得怼两句,可现在就算对方说他会飞,仝姝也就顶多嘱咐一句“注意安全”。
席间有人来跟她搭话,她只管微笑挑眉,然后一本正经地胡诌。
“仝姝现在在哪工作?”
“坦桑尼亚,援建。”
“……”
大家一看省状元混得也不过如此,一颗心终于放进肚子里。
肖瑶在一旁差点没憋住笑。
一会儿又有几个男的陆续凑过来,“仝姝,现在单身么?”
仝姝连眼都不抬,“离婚了,俩孩子跟我。”
一桌子鲁菜浓油赤酱,全都是仝姝爱吃的。她面前的餐盘一个接一个的换,坐在旁边的肖瑶也看傻了眼。
“姐,你在苏……非洲过的都是些什么苦日子。”
仝姝顾不上说话,手里拿着两根蟹腿,点点头表示赞同。
边看中餐教学视频边吃干巴吐司的日子终于结束了,仝姝现在恨不得把自己也放进宽油里涮一遍。
“我去趟洗手间。”仝姝跟肖瑶说完,刚起去
刚走到包厢门口,门正好被人从外面拉开。
“借过。”
那人很高,仝姝没有抬头,淡声道。
男人身形顿住,过了几秒,微微侧身。
两人并肩,然后擦肩。
好熟悉的木香,仝姝站在门外,忍不住又轻嗅了两下空气,大脑疯狂搜寻着气味的来源。
得出答案的瞬间,宋一帆惊讶的声音验证了她的记忆。
“万里!?”
现实生活比三流言情小说更狗血。
仝姝的心脏跳得太快,瞬间头晕目眩,有些想吐。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找到的洗手间,在马桶上坐着,手止不住的抖。
自己的烟,外套,手机都在座位上放着,行李还在肖瑶家的车上。
没有理由的,她想逃。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外面有人敲门。
仝姝慌乱中又摁了一次冲水按钮,这才推门出去。
她在走廊上来回踱步,服务员以为她迷路了,主动带她回了包间。
仝姝站在门口深呼吸,第一口气还提在嗓子眼,门开了。
肖瑶看仝姝一直没回来,刚要去找她,一开门就看见仝姝站在面前。
肖瑶愣了一下,从包间出来,顺手关上了门。
两人站在走廊上,肖瑶今晚喝了些酒,斜倚着墙,脸颊被酒精熏得微红,“姝姝,抱歉,他……我不知道今天会来,你不想见他的话我就送你回去。”
仝姝强撑着笑了一下,想让她安心,“都过去八年了,没事。 ”
肖瑶这才松了一口气,“嗯呐,想走随时叫我。”
说罢,重新打开包间房门。一半目光打在仝姝身上,另一半在万里身上。
成年人的世界里,互相交换看好戏的眼神,不约而同露出轻蔑的笑,都比话语更直白粗暴。
“看我干嘛。”
仝姝眼神坦荡,一一回视过去,但还是不可避免的跳过了一个人。
仝姝强装镇定的回到座位,葱烧海参味同嚼蜡,她吃不下去,默默把杯子里的橙汁换成啤酒,面不改色地灌了一杯又一杯,只想赶快灌醉自己然后睡一觉,就当今晚做了个梦。
旁边人小声提醒,“仝姝,你不是酒精过敏吗?”
仝姝喝得太急,脑袋很快变成一团浆糊。但即便如此,她总觉得对面有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视线朦胧间,分明看到那人正在和于昊鹏说话。
黑色的碎发,摇晃的耳坠,小臂上暴起的青筋。不经意看他一眼,慌忙垂眸。
“瑶……”
肖瑶正在和旁边的人说话,听见仝姝的声音有些不对劲,连忙转向她。
“我先走了,抱歉,明天去你家拿行李。”仝姝单手支着头,被酒精润过的声音有些低哑。
“我送你。”
仝姝把她按回座位上。
“你也喝酒了,我打车。”
不再等肖瑶说话,她拿上烟和手机逃也似的走了。
酒劲上来了,她站在电梯口,不受控制的的东倒西歪,电梯按钮在眼前出现重影,乱戳了好几次都没有摁对。
仝姝刚准备去找服务员,电梯按键神奇地自己亮了起来。
感觉到身后有人,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心跳声砸在耳膜上。
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
“晚上不安全,我送你。”
清润干净的嗓音伴着熟悉的木香,像一张大网似的从身后笼了过来。
沉默着进了电梯,沉默着向外走,两人始终有默契地保持着一米安全距离。
万里去倒车,她心里像一块石头压着喘不动气,忍不住抽出根烟。
夜晚的海风微凉,吹掉一截烟灰,也吹得她多了几分清醒。
仝姝摘下耳坠,蹲在地上将烟头摁灭,地砖上留下黑色的印记,她起身,打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
第4章
车里弥漫着淡淡的橙子香氛,出乎意料的好闻,连仝姝这个严重晕车的人也喜欢这个香味。
男人单手搭在方向盘上。
“去哪?”
他没喝酒,怎么声音也哑哑的。仝姝觉得奇怪,借着黑暗,又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稍等,我换个sim卡。” 她还没订酒店。
万里打开车内灯。
仝姝眯了一下眼,低头从包里翻出来一个小盒子,里面有卡针和电话卡。sim卡太小,她手不稳,尝试了好几次才放进卡槽。
等了一会儿,手机依旧没有信号,一滴汗划过她的侧脸。
发动机启动,空调同时被打开。
车里安静的几乎让人窒息。
手机号三年没用过,估计是销号了。
"随便找个酒店吧。" 让万里等了这么久,仝姝有些尴尬,“附近有汉庭吗?”
北京的酒店贵,她大学谈恋爱的时候经常去汉庭开房。
万里缓缓倒车,没有说话。
“你还能开车啊,安全吗。” 酒精让她双商下线,探着脑袋往万里那边看去,脸几乎要贴在他的大腿上。
“改装过。”
正常人听到这话都不会再追问下去,可偏偏仝姝是真感兴趣。
“怎么改装的?手控吗?奔驰是COMAND系统吧,硬件怎么适配的?” 仝姝头一次见改装车,这摸摸那摸摸,摁了摁方向盘上的手控按钮,看了一圈,最后不忘好心提醒道,“这种改过系统的车子少用自适应巡航。”
“好。” 男人没有不耐烦,声音里带了浅浅的笑意。
万里打开多媒体,音响里自动播放起百家讲坛。
是纪海连说清二十四臣。仝姝从前在教室写作业的时候常戴着耳机偷听。
“听歌的话连一下蓝牙。”
仝姝想了想,“好。”
路上车少,但万里开的并不快,绿灯还在倒数的时候他就开始降速,不像其他人轰一脚油门直接冲过去。
“在无声之地,我轻声呼唤,
寂静笼罩荒原,回应着空白。
星空下的秘密,藏于心海,
Eyes closed, whispers fade into the night.”
G小调的钢琴主旋律,渐强到渐弱来模拟呼唤和回声,人声在高潮时绝妙的留白,干净不拖沓的混响。
这是WON操刀的新歌,《无声之地》,也是她最近的单曲循环。
仝姝小声哼唱着。
“你喜欢这首歌?” 正放到副歌部分,万里突然来了一句。
万里和音响里传来的声音太过相似,仝姝愣了一下,点点头,“这个制作人的歌我都喜欢。”
“嗯,确实挺好听。” 万里声调微微上扬,继续道,“那你喜欢这个制作人?”
“喜欢啊。”
仝桌转头,只见驾驶座那人唇角勾着,露出一侧的白牙。
“你笑什么?”
“开心。”
“你也喜欢他?” 仝姝有些惊讶。
万里没有说话。
等到了下一个红灯,他才缓缓道,"不,我不喜欢。"
仝姝觉得他有些莫名其妙,二人无言。
“孩子没带回来吗?” 万里问道。
“孩子?什么孩子?” 仝姝满头问号,见万里同样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这才想起来刚才在酒桌上扯的瞎话。
“大家都愿意胡扯,那我也陪两句。其实我有鼻炎,大夫说这辈子生不了孩子。”
万里忍不住低低笑了起来,笑声格外好听。“那就听医生的。”
进入主干道,路灯突然多了起来,暖光色的灯光穿过车窗打在两人身上,仝姝转过头看他。
同桌三年,相比于正脸,她更熟悉他的侧脸。
男人的侧脸映着光,黑色的碎发散落在额前,轮廓冷峻清晰,薄唇,鼻梁直挺,与记忆中的样子并无分别,一切都完美的在她的审美点上蹦迪。
“万里。”
“嗯?” 万里忽然忘记了怎么呼吸。
“你挺帅的。” 挺暧昧的一句话从仝姝嘴里出来立马变成了很真诚直白的夸奖。
前面一个红灯,男人差点冲过去,猛地点了下刹车。
高一那年,他刚做完截肢手术,轮椅太大,只能和坐在最后一排的仝姝做同桌,那天仝姝盯着他看了一节课,下课前一脸郑重地对他说,“万里,你挺帅的。”
“谢谢......”正好停在一座天桥下面,阴影遮住了他有些发烫的脸。
车子驶入环海路,两个人像多年未见的老友聊着天,只是关于感情的话题,彼此都默契的只字不提。
仝姝不是一个话多的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在万里面前她的倾诉欲格外旺盛。
小到苏黎世麦当劳的薯条不好吃,大到实验室的种种黑幕,她好像绑定了某种聊天系统,一停下来就会被电击。
说到现状,仝姝叹了口气,“我现在挺想去工厂打螺丝的。螺丝就在那,拧上一个算一个,不会几个月组装不起来一个件,也不会打好的螺丝突然歪了。如果以幸福与否作为生活质量的衡量尺度,做科研还真的比不上打螺丝”
“都怪你,我原本高中毕业,不对,估计高一就被劝退了。那样我就能直接去打螺丝,这下好了,多走了十年弯路。” 仝姝自嘲道。
“可是这十年你看了冰岛的极光,迁徙的角马,阿尔卑斯的雪山,卡布里的蓝洞,这怎么能叫弯路呢。”万里看了眼窝在座椅里的仝姝,笑着说道。
“尝试去触碰人类认知的边界,本身就是一件很伟大的事。”
车子停在停车场入口,保安看见车牌一下子打起精神,从小亭子跑了出来,还给前台去了个电话。仝姝不知道这是哪里,打开车窗向外看,外面只有一栋很高的多边形建筑。
几年不见,汉庭已经竟然已经发展到如此地步。
仝姝心里暗暗惊叹。
万里停好车,车内漆黑,仝姝知道,是道别的时候了。
她习惯性的张开手臂,出于礼貌想和他拥抱一下。万里这几年也在美国,应该不会介意吧。
“谢谢你送我,路上小心。” 虽然一路闲聊,但很神奇的是,她已经有些释然。终究是过去的事,那就留在过去好了。
手臂在虚空中静置了几秒,见万里坐在那没有反应,仝姝有些尴尬。
“那我走了哈,拜拜。”
一只手去拉车门,另一只手落到一半,忽然,手腕被猛地扣在座椅靠背上,下一秒,她便被男人紧紧的拥在怀里,不能呼吸。
第5章
万里的头伏在她的肩上,记忆里的丝丝缕缕的木质香味现在如排山倒海般向她袭来,一瞬间熏热了仝姝的眼框。
“万里,你身上怎么有一股木头味?你家也是开木匠店的?”
仝姝躲在竖起的课本后面,转头看着万里,偷偷问道。
那时他们刚成为同桌两周,委实算不上熟。
14岁的她,也不知道木香安神,万里每天幻肢痛得厉害。
一颗粉笔头精准的砸在仝姝的头顶,全班哄堂大笑。
仝姝的脸涨得跟猪肝一样红。
万里看了她一眼,举起手。
学生们纷纷转头看向最后一排,讲台下逐渐沸腾,所有人都等着看好戏。
“老师,刚才您的问题我没听清楚,她帮我复述了一遍。”
他的声线冷清,讲起话来不疾不徐,全班瞬间安静下来,老师假装咳嗽两声,点点头,继续讲课。
她呆呆地看着万里,万里则看着黑板认真听讲,并没有回应她的目光,仿佛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
时值深秋,窗外的老树枝叶凋零,夕阳就那么直直的从窗户照进来,给这个身上一股旧木头味的少年也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他微弓着背,身子滚烫,隔着衣服都烫的仝姝心尖打颤。
她从来不知道他的手臂竟然这么有力,肩膀好像也比以前变得更结实了,胸也是,硬硬的,压得她喘不上气。
两颗飞速跳动的心脏同频共振,她的手几乎不可控制地要碰到他的背,良久,还是缓缓垂了下去。
整个青春的全部回忆早就像胶水一样将他们粘连在一起,撕裂得血肉模糊的伤口在八年后又重新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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