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觉自己状态不太好。”
“你感觉到是什么让你状态不好的?”
“别人不好的情绪。”
“你怎么知道别人情绪不好呢,也许只是你自己情绪不好。”
“有些东西你看不到,但是感觉得到,听呼吸声就知道了,呼吸声不会骗人。”
“有意思,别人不好的情绪是如何影响到自己的。”
“我看到她的样子,可以体会那种痛苦的感觉。”
“所以你也部分成为了她的样子,就像照镜子一样,你因为镜子里的样子而认同自己。”
“我不知道该如何使对方好起来,这让我更加难受。”
“也许只有让你自己先好起来才可以,你去试试。”
“好。”
弗图抬起手拍了自己一巴掌。
他们有了第二次见面,出门之前,弗图把一张用塑料泡泡膜打包得严严实实的油画取出来,挂在墙上。这是他自己几年前画的一张画,方翟不喜欢,搬过来同居之后就让弗图把它收起来。
弗图坐在转椅上,看着这张画,把泡泡膜上的每一个泡泡都捏破了。
还是在那家咖啡馆,几天前,弗图自己想来这家咖啡馆,就在这条街上,可是怎么都找不到。
咖啡馆里依旧没有其他客人,她看上去有些憔悴,说是最近心情不大好,一直没找到值得兴奋的事做,想着再过段时间要出去旅行一趟,说到旅行,弗图问她能不能一起,被她拒绝了,说只习惯自己一个人去旅行。
“不然就称不上旅行了。”她说,“所以,你跟你女朋友分手了?”
弗图点点头,又摇摇头,“要说分手,我们应该是在一年前就分手了,或者说更早以前,具体是什么时候我也回想不起来,非要一直往前推,可能是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分手了吧?我不知道。”
“喜欢动漫?”她很突兀地问了一句。
“嗯?”弗图愣了一下,又点了点头,“嗯。”
“所以你们这次是确定要分开了?彻底的那种?”
“我们没有任何争吵,也没有谁舍不得谁了。”
“能说说一年前是什么情况吗?”
“我们都有了其他人,但又都觉得不是要成为恋人的那种。”
“都有其他人还想在一起,你们的感情一定很深,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其他相处的方式或者关系,比如说,那种开放式的关系?”
“我没想过这个问题,就是顺其自然,这一年我们也都没有去找过其他人,虽然我们也没怎么亲热过,每次都觉得好像不在同一个世界里似的,各想各的。”
“那这一次是因为我?”她说话的时候微微地下眼皮,似乎是在问弗图,又像是在问她自己,但除此之外,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事情应该就是这样的。
“嗯。”弗图直接坦白。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她说。
“她很上进。”弗图想了想说。
“上进。”她说,“这不像从一个男朋友口里会说出来的话,所以她离开你,其实并不是因为我。”
“我们在一起八九年了,也讨论过结婚的事,但越相处就觉得离得越远。”弗图歪了歪脑袋,伸手在脸上摔了一巴掌。
“怎么会有这样的毛病,去看过医生吗?”她说。
“看过,说是一种心理疾病。”弗图说,“医生不相信我。”
“不相信?”
“其实她不知道我有这个毛病,在她面前我从来不会这样,这个毛病差不多是在一年多前得的,很突然,那天我正在修图,屏幕上飞来了一只非常小的翼龙,芝麻一样大,它往屏幕上喷火,但由于火力太小了,所以丝毫没有损坏屏幕,没过多久它想要攻击我,不过被我点的蚊香熏晕了,我看到它在空中无力地飞翔,有些心痛,这时它突然飞过来撞击我的脸,我一个闪躲,它还是成功袭击了我,不过我丝毫没有损伤,我只是顺手摔了一巴掌在脸上。”弗图伸出手给她看,“你能看到吗?”
她抓过弗图的手,她的手指很纤细,很软,她认真地看了一会,摇摇头,“看不到。”
“嗯,看不到。”弗图说,“我明明拍到了,但是每次都看不到,然后它时不时就会出现,朝我喷火。”
“你这么说,我好像能看到它了。”说着她抬起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下,顺势用中间三个手指尖挠了挠脸,“你女朋友是做什么的?”
“她是一个软装设计师,现在也兼职去做瑜伽教练。”弗图说。
“那她应该挺能赚钱?”她说。
“还行。”弗图点点头,“还行。”
“不觉得可惜吗?”她说。
“自然而然的。”弗图说,“而且不会像以前那样为对方感到担心,我们现在赚钱这一方面都还行。”
任何人和她聊天都会觉得很舒服,她的身体偶尔前后摇摆的幅度也让人愉悦,弗图彻底放松下来,忘了方翟已经离开的事,总之,忘了很多事,好像每一刻都是新的开始,不沉溺在过去,也不期待未来,就是什么话都聊,聊完就忘记了,不刻意要求彼此的理解、配合和同情。有时候她会适时地说一些笑话,比如她说有一个姐妹是素食主义者,从来不给人口,她就问那个姐妹说,“给植物人口算不算吃素。”类似这样的笑话并不在弗图的笑点上,但还是会给予适当的笑容,并和她再往下讨论一会,她说给植物人带去快感是她自己的终极目标,定得有点高了。
其实都不是不可能实现的,但也不必去刻意追求,盲龟浮木。
这一次弗图给她看了存到手机里的那些瑜伽馆女孩的躯体照片。还说了他PS那些女孩的照片时会自言自语说的话。
她喜欢听弗图跟他说这些,她的代入感很强,说能想象到自己站在窗口处做瑜伽时被人用目光抚摸的感觉,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小尾巴被他抓住时的感觉。
她说弗图很厉害,她为别人服务,但弗图可以自己为自己服务。她对他很有兴趣。
他们一直坐到咖啡馆里亮起灯,同时停下话头,连一起吃个晚饭的话都没说,到点了。
“其实你再约我的时候,我已经做好和你做爱的准备,但是听你说分手了,好像这么做不合适,下次再约吧。”走出咖啡馆之后,她这么跟弗图说。
“下次再说。”弗图伸出手,她看了一眼,没有和他握手,“我们一握手说不定就把它握死了。”她说,“这可是世界上最后一只翼龙,要好好保护。”
弗图走路回家,发现分开时她最后的那两句结束语真的恰到好处,为之前做了肯定,为以后留下了可能,意犹未尽。
第四章 梦幻泡影 05 06
05
此后好几天弗图都没有再抽过自己的脸,该做的工作照常做,其他习惯都照常进行,会时不时想到她,但也没有那种急着想要和她见面的感觉,他感到心境平和但又不是一滩死水,有轻轻荡漾的涟漪,相信他们会有进一步的接触。
差不多是在两周之后,她主动联系弗图,说要给他一个惊喜。
一开始弗图以为她刚结束旅行回来,见面时她说定了第二天的机票离开。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对其他人说不过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特别想悄悄带弗图参与到她的这次行动中去,这次她找到的需要帮助的对象很特别,她决定亲自为他服务。
她坦诚跟弗图说,她第一时间想到了他,想让他在一旁看着,光是那么想她就觉得兴奋。
“兴奋,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忍不住想要颤抖。”她示意弗图接下来尽量不要有什么多余的动作,尽管面前的这个没有双臂的男人又瞎又哑又聋。
去的是黑桥村,这是一个很简陋的老房子,一个房间里堆满了垃圾,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就躺在靠着墙角的小木板床上睡觉。另一个房间收拾的很干净,男人坐在一张轮椅上。
弗图在窗边站着,借着月光能看清她的每一个动作,她先是伸出右手,慢慢抚摸男人的脸,说抚摸其实不准确,她的手离他的肌肤还有薄薄的一层空气,男人先是微微皱眉,眼球在眼皮下滚动,然后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很慢,像是为了照顾弗图,让他能看请细节,男人的眼皮有好几次都想张开,但又更用力地闭紧。
男人的身体不自觉会主动去寻找她手的所在之处。后来弗图回想到那个场景,特别是月圆之夜,会忍不住伸出手去,又收回手。只是去想象,那是一颗水晶球在两只手上无声翻转的场景。
那个晚上,她真正化成了一滩水。
男人像泄了气的汽球瘫在轮椅上,脸色苍白,嘴角上挂着口水。
离开后她问弗图有什么感觉,是不是比那天在咖啡馆里隔着一张桌子的感觉更棒。
弗图和她说,那是不一样的感觉,那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服务的对象,今天并没有把自己想像成这个男人,而是把自己想象成了她。
她觉得有点可惜,“我以为你会这么想,坐在椅子上的人是你,为你服务的是一个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女人。”
她说的话比她的行为更有魅力。
和她分开时,弗图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她说到时候他就知道了。
和她分开后,弗图回到住处狠狠睡了一觉,什么梦都没有做,醒来后发现家里停电了,手机已经关机,对面楼房也漆黑一片。他凭靠记忆和感觉,一路走到昨晚简陋的那个老房子前,正在举办丧礼,男人的遗照摆放在轮椅上,面前的地上放着一个易拉罐,里面插着三支香。老奶奶坐在边上的一张小矮桌边喝粥,配菜是咸鸭蛋,摊鸡蛋和蒸蛋,屋子里有很多小篮子装着的鸡蛋,每个鸡蛋上面都贴着一张小红纸,像是贴额头上的符。吃过饭之后那三支香也烧完了,她推着那张轮椅走到马路边,抱起遗照回到屋内拿出一个矿泉水瓶子,把里面黄色的液体浇在轮椅上,用打火机点着了。
弗图一直站在马路对面,黑色的浓烟向上翻滚,他抬头看到路边有好几个监控探头。他掏出手机想要拍下那张正在燃烧的轮椅,手机没电,但他还是按了好几下快捷键。
回到住处后已经通电,给手机充上电,他坐在按摩椅上,看着墙上的那张油画,他想要去回想她,想到自己一直没有问过她的名字,她们都是通过那个直播平台私聊的,她的名字只是一串乱码符号。他离开按摩椅,拔下手机,点击那个直播APP,已经被查封了。他喃喃自语,“昨天那个男人死了。”好像她听得到似的。
他的大拇指一直停留在屏幕上,换了很久,打开微信,从通讯录里找到方翟,她没有删掉他,只是朋友圈已经看不到了。
他打开相册,翻看自己以前给方翟拍的照片,有个专门的相册,从第一张看到最后一张,没有什么变化。看到最后一张,他再点开第一张,再点开最后一张,好像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他把手机放在胸口处,躺着,闭上眼睛。感觉到窗帘没有拉紧,有个人站在窗外看着他。屏住呼吸,默默数数,突然睁开眼睛去看,窗帘漏光,没有人影,呼出一口浊气,拿起手机,打开搜索引擎,用她发给他的那张照片开始搜索,有很多张照片浮现出来,一直往下拉,没有一张是她的。
他用自己PS的那张照片进行搜索,浮现出来的照片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残疾人特殊服务”,“性爱义工”,“快乐死”,“莫名死”。没有一条是他想要看到的新闻。
他起身,打开电脑,下载了一张轮椅照片开始PS出燃烧的火焰,之后把自己的照片和她的照片都PS进去。
06
之后有接近半年的时间,弗图过得平淡无奇,一切都按部就班,经常自言自语,扇自己的脸。他越来越习惯每天晚上坐在阳台上抽烟,看对面的那间瑜伽馆。他也有想过要出去旅行一趟,只是之前接的工作已经排到了一个月之后,也有不少已经拍完的照片需要安排时间处理,最麻烦的是,还有两个固定合作的客户,每周都要给他们拍一组照片。后来琢磨起来,觉得一直没有下定决心出去旅行,是因为习惯了每天晚上在阳台上看对面瑜伽馆的那两个小时。
就弗图个人来说,他喜欢拍照,也喜欢P图,和同行相比,他给出的价格和交片的速度都让人满意,虽然总会和模特们闹出一些不愉快,因为觉得他的要求比较奇怪,他不会拿着相机让她们自由发挥,然后去捕捉,不会让她们觉得自己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美若天仙,他会让她们尝试很多动作,配合道具,最后都没怎么按下快门,她们总是被他搞得精疲力尽,他觉得精疲力尽的时候表情是最真实的。他不在乎她们的抱怨和投诉,只是麻烦一些的道具而已,按快门对他而言是最妙可不言的时刻,他不是那种进射击场乱按板机的角色,而是在实实在在地打战,每一颗子弹都不会随便浪费。
各种各样的服饰,各种各样的道具,各种各样的女孩。成熟的,幼稚的,丰满的,可爱的。有被伤害妄想症的,也有直接当着他的面更换衣服的。
自从弗图把那张油画挂上去之后,她们和他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一些,以往他不爱和她们说话,现在她们能主动找到让他愿意去谈论的话题。即使这样,他也只和今天来的这个女孩上床,她是个临时合作的客户,说苏芩就是她的真名,在网上给他发私信,说很喜欢他拍的照片,说自己没有要求,他想怎么拍就行。弗图让她发来产品的照片和模特的照片,她说自己就是模特,也是一个服装学院毕业的设计师,是他的学妹,不过相差三届。弗图看到她的素颜照时有点恍惚,想到了自己的初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过,普普通通的校园恋人,他们在一起三年,高中毕业后就分了手,再也没有联系。
约好时间后,女孩拎着一大行李箱衣服就来了,也没有带化妆师,清瘦,平胸,并不是对弗图会产生吸引力的那种,弗图给她拍照的时候完全找不到感觉,但他们就是做爱了,表现得像个老手。女孩说自己高考前刚学画画的时候就听说过弗图,所以就考上了弗图念的这所学院,她考上大学后还打听过他的事,但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大学四年里一直默默无闻。
先是在那张按摩椅上,然后是在床上,她并没有完全脱掉自己的衣服,也一直采用主动的姿势,整个过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背对弗图坐在他的身上,身体上下起伏,一直抬着头,看着墙上的那张画。弗图的眉头越皱越紧。
她离开的时候刚好是晚上七点,没有给弗图留下邮箱,他也没有和提这次拍摄的费用。等她离开后,他套上内裤走到阳台上,刚点着烟,突然愣住,对面瑜伽馆里灯光明亮,却被拉上了窗帘。
他蠕动嘴唇,说不出话来。飞来了一只非常小的翼龙,芝麻一样大,它往他脸上喷火,他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对面瑜伽馆的窗帘紧闭。
他跑下楼,苏芩正拉着行李箱往马路边一辆亮着双闪灯的小车走去,她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到弗图,转身低头加快脚步。弗图从她身边跑了过去,一直跑到住处对面的那栋楼,沿着楼梯跑上二楼,瑜伽馆里灯火明亮,放着舒缓的音乐,她们单脚独立,双手合十放在胸口处,目光看向站在门口处的弗图,他的目光看向站在窗边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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