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蓁对他的威胁毫无怯意,若她真的怕死,当初便不会答应姬琬来趟姑苏的浑水。她点了点头, “那就谢少主提醒了。”
慕容霄漠然道:“有一种内功心法可以改变脉象,而我所习武功本就阴寒, 借此迷惑她们自然不在话下。而双腿有疾之事也并非全然捏造,只是近两年堪破了所习功法的最后一层,才得以重续筋脉。”
听了他这番话,荣蓁便也了然了,“外人都道慕容少主深居简出,不问世事,原来少主借此修习武艺。”
慕容霄没有说的是,凡事皆有利弊,他被困在慕容府里,整日闭门修习功法,于此虽有长进,但于剑法招式中疏于习练,便也成了他的软肋。而荣蓁却与他相反,剑法精妙,功法不足。他受伤之后,稍一运功便觉心口闷痛,气机不畅,只能勉力杀了那两个刺客,无法对付更多的人。
荣蓁接着道:“以往那些殒命的护卫,真的都死于刺客之手吗?”
慕容霄知道她怀疑的是什么,也不惮告诉她,“一半是我杀的。”
想来那些人也是各方安插的眼线,慕容霄借着刺客之名将人除去,倒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荣蓁最后问他,“那日在演武场上,少主为何选择了我?”她不信这是无心之举。
“这个答案,终有一日你会知道。”慕容霄道:“等我重新夺回慕容氏权力的那一日。”
她不在乎慕容霄与慕容斐谁死谁活,而她心头也有更多的疑问,例如千绝宫,但眼下她与慕容霄各怀心思,纵是试探,在这山洞里也不是最好的机会。
荣蓁手上的衣衫已经干了,她披在身上,重又穿好,又将湿透的长发打散,披在肩后,等忙完这些,她对慕容霄道:“你的亵衣还湿着,穿在身上不会舒服。少主若是信我,我可以背过身去,你自己烤干。”
男子亵衣毕竟是贴身之物,荣蓁大大方方说出来,倒也坦荡,慕容霄嗯了一声,荣蓁便转过身去,用手梳理着长发。
慕容霄身上有伤,宽衣不便,将身上的亵衣褪去已经费了一番功夫,而这篝火的亮光也将他的身影映在了山洞的石壁上,只见肩背与腰身的线条流畅非常,他修长的手指在脖颈处轻触,肩上垂着的长发便落了下去,在腰脊处轻晃。
荣蓁梳理头发的手滞住,呼吸也跟着停了一刻,慕容霄似乎并未察觉,将外衫披在肩头,轻轻拢住,虚系上衣带。
荣蓁闭上眼,平复着气息,或许是身体旷得久了些,方才竟生出些绮念,虽只有片刻,也足以让荣蓁觉得羞愧。她只在少年时对男女之事有过沉溺,当初也不过是觉得云轶有些风月手段。到后来做了官,同僚之中总有一些人喜好赠送美男,借此拉拢,荣蓁也都拒而不受。而在这处山洞里,她竟对慕容霄……
还是个随时都有可能要了她命的男子,荣蓁心头哂笑,理智已经回笼。难怪一些话本中常写些公子贵女落难山中,情难自控,做下不该做之事,生出情爱来。如今自己倒也险些步了后尘。
荣蓁不知道的是,慕容霄此刻也在看着她,他不是没有听出荣蓁气息凌乱,提防了几分,可很快她又自持住了。
慕容霄将衣衫烘干,又很快换上,才让荣蓁转过身来。荣蓁往后坐了坐,靠在了石壁上,两人相视无话,一整日的奔波,荣蓁只觉疲惫不已,不知何时竟睡着了。
而慕容霄见她睡下,这才放松片刻,面前的火堆快要燃尽,他添了一些,只维持着亮光,闭目养 神,只期望这雨早些结束,秋童带人早些寻过来。
荣蓁再醒来的时候,火堆已经熄了,天刚破晓,雨也停歇,对面慕容霄还睡着。靠坐一整夜,荣蓁只觉得整个脊背都已僵硬,她扶着墙起身,轻微的响声便把慕容霄惊醒。
他墨色的眼眸定在荣蓁身上,“你要去哪儿?”
荣蓁揉了揉后颈,同他道:“也不知慕容氏的人何时才会寻来,天既然亮了,我们在这里等着只会坐以待毙,说不定还会等来刺客。”
慕容霄倒也认同她的说法,“好。”
他刚要起身,身上的伤口又被牵扯住,眉头紧蹙,荣蓁见状伸出手臂去,他抬眸看了荣蓁一眼,握住了她的前臂,借力站了起来。
荣蓁弯腰从山洞中走出,雨下了一夜,外面的路有些泥泞,稍不留神便会滑倒,荣蓁回头看向慕容霄,“少主一个人若能站稳,我不会多事。若求稳妥,少主还是握着我的手臂。”
慕容霄牵住了她的衣袖,如此也好,荣蓁走在前面,有些树丛低矮,掩映着前路,荣蓁抬手将树枝举起,让慕容霄先过去。谁知前方泥土松动,慕容霄竟险些踩空,荣蓁惊呼一声,“小心……”
荣蓁紧握住他的手腕,使力将他身体拉回,慕容霄回身时扶住了荣蓁的肩膀,他低头看去,荣蓁的另一只手护在他后腰上,两人身子靠近,像是搂抱在一起。慕容霄别过脸去,荣蓁也将手松开,后退一步。
两人这才瞧见原本踩空之处竟是一个猎坑,里面布着铁刺,本就被泥土虚掩住,若方才荣蓁没有救他,只怕他会身受重伤。
慕容霄看了她一眼,道了声谢,荣蓁道:“少主不用谢我,原本也该我走在前面的。”
前方仍旧未知,荣蓁不敢大意,只得道:“我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这丛林险象环生,我们能不能活下去都还难说。少主若是不介意,就抓紧我的手。”
荣蓁还是难得同一个男子这般商量,她已有家室,而慕容霄未嫁之身,若非今日困境,她也不想同慕容霄有任何肢体接触。
荣蓁摊开手心,这一次慕容霄未再犹豫,将手放在她掌中,荣蓁将他的手紧握住,两人从这猎坑前越过去,他们在这片树林里走了许久,却还是没有见到一个人影,荣蓁的衣摆上布满了泥点,发丝凌乱,这可算是她近来最狼狈的时候了。慕容霄倒是好些,还维持着大家公子的体面。
天仍旧阴沉,看不到太阳,找不到出路,也不知现下什么时辰,走得久了,荣蓁只觉得有些饿,水米未进,腹中怕只有昨日山寺里的那碗斋饭。两人到底还是轻视了这片山林,她们走不出去,而慕容家的人也未必容易寻到她们。
慕容霄也看出荣蓁的乏力,他停了下来,“去找些野果吧。”
荣蓁并没有在野外过活的经历,她望着前面并没有什么野果树,硬撑着道:“我没事。”
荣蓁手心温热,继续牵着慕容霄往前走,慕容霄看着她的背影,她明知不敌他,却丝毫没有畏惧,对他的态度也是不卑不亢,如今两个人困在这里,若是她死了,只怕今后的计划也要受影响。
慕容霄停了下来,荣蓁疑惑回头,他抬起下颌,示意她往上看去,只见山壁上竟挂着一些野果,可实在高了些,以她的轻功难以飞上去。
慕容霄将手抽了出来,荣蓁还没回过神,他已经借力飞了上去,采了几个野果揣在怀里,又顺着山壁跳了下来,实在太过危险,荣蓁连忙接住了他,果然,慕容霄刚一落地便忍不住咳了起来,他用衣袖掩住唇,再拿开时上面已经染上了点点鲜红血迹,荣蓁忧心道:“竟咳出了血,莫不是伤了肺络。”
慕容霄没有回答她,面无表情地将野果塞到她手中,“吃吧。”
他扶着山壁,又咳嗽了几声,荣蓁伸手抚在他后背上,替他顺着气,如今生死都难料了,哪里还顾得上男女大防。
慕容霄好不容易才平复了呼吸,荣蓁将野果在衣袖上擦了擦,递给了慕容霄,“你也吃些吧,总要等到人来,或者走出去。”
慕容霄接了过来,荣蓁将另一个果子蹭了蹭,便啃了一口,虽然涩了些,但也能果腹。她和慕容霄靠在树上歇息,也算是患难与共了。
第046章 纵容
慕容霄看着手中的果子, 却没有吃,荣蓁手里的那个已经入腹,道:“这果子除了难吃些, 并没有毒。”
慕容霄并不是担心有毒,“我只是不喜欢这酸涩的滋味。”
他怕是没怎么吃过苦,荣蓁也不再说什么,只将剩下的果子收了起来, 还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脱困, 说不定这果子可以救命。
歇息片刻,两人重又赶路, 忽而树林中的鸟纷纷飞了起来,荣蓁警惕起来, 定是有人来了, 只怕来人还不少,她与慕容霄对视一眼,而后拉着慕容霄隐在树后,慕容霄闭上眼去, 仔细听着远方的动静, 再近了些,竟听见秋童等人的喊声。
便是这高声呼喊惊动了林子里的鸟儿,荣蓁面色一缓,“是慕容氏的人。”
秋童定是带着一众护卫前来寻找,只是这么久了,应该不只有她们,或许还有慕容斐的人。荣蓁又往慕容霄身上看去, 要如何解释慕容霄好端端站在这里,又随她走了这么远的路。
慕容霄也在思索着, 荣蓁已经想出了办法,她弯下腰去,“我背着你,这样便不会有人怀疑。”
慕容氏的人马上便过来,慕容霄来不及迟疑,便覆在荣蓁的背上,荣蓁将他背起,往人声的方向走去。
秋童正焦急地张望着,在这山林里寻了半日,始终没有瞧见慕容霄二人的身影,竟还意外发现了两名刺客的尸体。飞鸾也在寻找着荣蓁,慕容府中护卫出来救人,她便也跟了过来。
飞鸾抬起头,瞧见远处竟有人过来,她手持剑柄将周遭的树枝拦开,忙同秋童道:“前面的人像是少主她们。”
秋童闻言,忙不迭地走在前面,果然瞧见了荣蓁二人的身影,他连忙奔了上去,看到两人狼狈的模样,秋童眼眶泛红,“少主……你可受伤了?”
慕容霄道:“我无碍。”说完看了秋童一眼,他这才会意过来,连忙将慕容霄接了过来,背在身上。
荣蓁背上一轻,方能直起身来,手臂被人扶住,她抬眼看去,却见飞鸾正一脸担忧地看着她,她冲飞鸾笑了笑。
一众人行走在山林间,飞鸾刻意慢了几步,同荣蓁说着话,“听到你们遇险的消息,着实让我惊到了。”
荣蓁嘴角带着一抹笑,道:“你怕我也成了殒身的护卫吗?”
飞鸾低声道:“从这山崖下坠落,还能活下来的,大人必定是有福之人。不过,慕容斐也来了。”
荣蓁一怔,慕容斐若在的话,只怕有些事不好掩饰了。不过,这是慕容霄的事了,她还不必事事都尽盟友之职。
而在前面,秋童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慕容霄,“家主若不是被人拦着,也要跟着来寻公子了,如今她在山脚下等着,还带了许郎中过来。”
慕容霄握紧了手中的野果子,倒也有了新的计策。
等一行人从这山林里走出,到了山脚下,慕容斐一眼便瞧见了慕容霄虚弱的模样,连忙让人将慕容霄抬到马车上,着许郎中前去诊脉。又见荣蓁被人扶着走出,道:“你便是那个随霄儿一起坠落山下的护卫?”
荣蓁站直了身子,拱手同慕容斐致礼,“属下保护少主不利,愿受家主责罚。”
她这么一说,慕容斐倒真像是在兴师问罪,其余护卫也都看了过来。
马车中慕容霄的声音有些虚弱,“姨母,不要怪沈护卫。”
慕容斐语声柔和,“霄儿如今平安归来,也多亏了你守护着他,我又怎么会追究你的责任?”
未几,许郎中从马车中下来,慕容斐回过身,听她道:“少主后背受伤,怕已损伤肺络,不过少主说这伤已经让人包扎过,伤口上的碎木已经取出,还敷了创药。我方才已经让少主服下了止血药丸,如今也算无碍。”
荣蓁愣在那里,慕容斐也看了过来,面色凝重,马车车帘从中掀开,秋童走了过来,恭恭敬敬同慕容斐道:“少主请家主过去,他要同您说几句话。”
慕容斐走过去,只见慕容霄抚着心口,嘴唇不见血色,同慕容斐道 :“姨母,沈护卫虽冒犯于我,但也是危急关头不得不为之,你不要责怪她。只是我这身子被她看去,一路上又被她背着才能等到府里的人来寻我,我与她也算是一桩孽缘了。”
慕容斐难掩怒意,“我自然不会怪你,只是她一介护卫,如何能配得上你?”
慕容霄哀楚道:“沈护卫细心体贴,样貌也不俗。而我不过是个废人,谈什么配不配的。我本没有嫁人之念,如今生死一线,也算看开了,姨母若一定要为我选一桩婚事,我便嫁给她吧。”
她二人虽离得近些,但周遭的人却也听见了两人的对话,看着荣蓁的眼神都有些不对,荣蓁更是处于迷惘之中,慕容霄背上的伤口本不必在此刻提起,而各种细节只要他不说,在场的人不会知道。一切都是慕容霄有意为之,原来这就是所谓盟友,不过是他又一场算计。
慕容斐并未答应他,而是道:“如今你的伤势要紧,有些事还是回府再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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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只离开了两日,再回来仿佛一切都不同了。许郎中来为她诊脉,又见她身上只有一些皮外伤,只留下了一些活血化瘀的药膏。
荣蓁回府两日,慕容霄并未让她去当值,傍晚荣蓁沐浴更衣之后,早早便要躺下歇息,忽而听司琴在门外道:“沈护卫,家主唤您去正堂。”
荣蓁顿了顿,而后应声道:“我这就过去。”
她收整好衣衫,随着司琴一起进了正堂,抬头瞧见慕容斐端坐主位,其正君袁氏也在。慕容霄坐于轮椅上,如以往一般沉默寡言,这阵仗倒像是三司会审一般,荣蓁低头同几人行礼,慕容斐抬手道:“沈护卫不必多礼了,身上的伤可都好些了。”
荣蓁回道:“劳家主挂念,属下的伤已经无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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