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蓁也有些讶然,“我原也想过陛下对她的安排,只是吏部主管官员考核,她初入朝中为官,便进了吏部,看来陛下是真的有意要为明贤公主蓄力。”
姬恒道:“明贤资质如何,你我都看在眼里,但皇姐却未必同我们想法一样,有时候决定一切的,不是德行才干,是人心。”
荣蓁回了都城之后分外忙碌,大理寺积累了许多卷宗,裴大人见其归来,只一股脑全塞给了她,直让荣蓁每日都熬到戌时才归。
姬恒白日里去了宫里给太后请安,只见桌上摆着一些点心,倒比以往御膳房里做得更精致一些,姬恒随口问了一声,太后道:“是徐侍君送来的,还是他亲手做的,不过倒也不是第一次了,这孩子平素寡言少语,但待为父还算尽心。前些日子我还曾对皇帝说过,宫里除了君后,再无能主事的一宫主位,加之君后又病弱些,后宫的事总要有人主持。她喜欢的那几个上不得台面去,也只有徐侍君端雅大方,我让皇帝晋一晋徐侍君的位份,她也应下了。眼看快到中秋佳节,宫里又要行宫宴,到时候徐侍君也能出面主事。上次行宫里他就做得很好,我也算放心。”
太后说完,见姬恒有些怔然,“你这是在想什么?”
姬恒闻言一笑,“平素便说不让父后操心这些,皇姐心里自然是有数的。”
太后冷哼一声,“她若是有数,便不该偏宠,身为帝王,自该雨露均沾才是。”
这是女帝后宫的事,姬恒自然不该过问,可从太后宫里出来,姬恒并没有着急出宫,反而去了从前常居的明光殿。
即便他很久不来,这里依旧有人打扫,不染尘埃。姬恒坐在了软榻上,将恩生唤了过来,“后宫的事有尚寝局来安排,孙尚寝曾受过本宫恩惠。”而后他压低声音,耳语几句,“你过去……”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恩生才回转,将左右屏退,姬恒将口中的茶饮下,轻轻放在桌边,“说吧。”
恩生毕竟是个在室男儿,说起后宫卿侍进御之事不由得面色一红,“孙尚寝说,平素陛下召冯贵侍侍寝最多,宫里一应赏赐也多是送到他那儿。其他卿侍也是羡慕得紧,而徐侍君,未侍寝已两年有余,还是他特意吩咐了尚寝局,只说他身体抱恙,不能承宠,久而久之,陛下便也把他遗忘,未再召幸过他。”
姬恒闻言若有所思,而后语声微冷,“这又是为谁守身如玉?”
恩生道:“这徐侍君如今也二十有五,膝下又无皇女傍身,竟也不知争宠,日后又能指望谁?只听他平素沉迷棋艺,不怎么与他人来往。这样的性格倒也是怪,先前陛下让他来陪殿下下棋,也看不出他几分不情愿啊?”
姬恒面无表情道:“你的意思是,他对宫里人不甚在意,对本宫倒有几分应对的兴致?”
恩生垂首,“奴才也不知,不过,就算他晋了位份,协理后宫事宜,也不敢对殿下有丝毫不敬,或者莫说是他,即便是得宠如冯贵侍,见了殿下还不是毕恭毕敬。”
姬恒道:“你以为本宫是在意他在后宫的地位吗?”
恩生有些莫名,道:“殿下究竟是何意?”
姬恒从榻上起身,“罢了,这种事说了也是自寻烦恼,总之,本宫不喜这徐侍君,你只管记下就是。”
恩生忽而了悟,“莫不是他,他与大人……”
姬恒面色一沉,“混账,胡言乱语些什么。”
可恩生毕竟服侍他日久,又怎会不知他所想,恩生又想起一事,犹豫着不知是否要同姬恒说起,姬恒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有话说就是了!”
恩生低声道:“那日在行宫里,奴才收拾殿里衣物,见大人的衣衫里混了一只巾帕,奴才本以为是殿下或是大人的,可仔细一瞧那式样却又不像是帝卿府里所有。奴才也没多想,只小心收好,放了起来。可奇怪的是,次日大人还专门来问,说可曾见了她的帕子?但那分明是男子喜欢的式样。”
姬恒心中微乱,问道:“那帕子现在何处?”
荣蓁自与他成婚之后,饮食起居一向由帝卿府打理,而她平常用的绢帕也是帝卿府绣工所制。此事虽小,但一个帕子却得她亲自询问,显然有些不寻常。
恩生道:“奴才见大人急着要,便交还给了大人。”
徐侍君这事还未落下,竟又有一桩,姬恒吩咐道:“本宫问你的话,切不可再说与她人知,即便是大人也不可。”
恩生似懂非懂,只点了点头,姬恒又坐了下来,眼神落在一处,显然是在思索着什么。
而两日之后,女帝下旨晋封徐侍君为贵卿,除君后之外,目前已是后宫之首。对于这个旨意,姬恒未觉意外,虽有太后的抬举,但徐贵卿进宫多年未孕育皇女,若给了君位才是不妥。
姬恒既回了都城,德阳帝卿便少不了来拜访,只是他两人坐在凉亭中饮茶,却见姬恒有些心不在焉,德阳帝卿打趣他道:“你们二人成婚也九月有余,怎么,你家荣大人不在府里,你竟这般魂不守舍。”
姬恒端起茶盏浅浅饮了一口,“我倒还未问你,面色比从前好了许多,可是心想事成了?”
德阳帝卿只低头轻笑,从前如此张扬不羁的男子,如今倒是温和不少。
姬恒便已经明白,“倒要恭喜你一声了。”
德阳帝卿道:“如今时日尚早,我怕这胎象不安稳,所以也未声张。不过我也有话要劝你,早些同荣蓁有个子嗣,也省得整日念着她。”
不提这事还好,姬恒白日里见不得她,散值得晚些,荣蓁每次回来都疲倦至极,两人连亲热的闲暇都未有,何来喜事?
德阳帝卿抚着并不显怀的腹部,眼神中也有些忧虑,“我这既有孕在身,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郑娴故态复萌,又偷偷去教坊寻欢作乐。可在府里给她寻个通房侍候,我又实在忍不下。”
德阳将这难题抛给了他,“你说,我到底该如何安排才好?又或者今日有孕的是你,你又如何安排?”
姬恒面上仍旧笑着,心头已经蒙了寒霜,“车到山前再说吧。”
第060章 杀意
天色将晚, 荣蓁却还未回来,姬恒莫名有些烦闷,道:“可曾让人去大理寺问过了?”
恩生看得出来, 自从今日德阳帝卿来了府里,殿下便有几分不快,也不知两人究竟说了什么。
恩生小心翼翼答道:“去问了,大人说还有些公务未处置好, 等忙完了就回府, 还说让殿下先用膳,不必等着。”
姬恒却哪里还有用膳的心思, 直道:“用食盒装好,随本宫去一趟官署。”
马车从长街中穿过, 外面人声喧闹, 正是归家之时,姬恒听着外面的热闹声,耳边却总回响着德阳的话。
“我也不愿去打算,可这些事总要提前想到的, 你若是不安排, 她们自不会委屈自己,到时候若寻到个糾缠不休的,还不是给自己添堵。若是再动了几分情意,就算能打发了,也难免会生出罅隙来。”
姬恒敷衍着,“难道你真能如此大度?”
德阳叹了口气,“总没有两全之法, 事到如今也不怕你笑话,我其实已经让人寻了个身家清白的儿郎, 养在偏院里了,再过些时日便让他先侍候着,等诞下孩子之后,自会送出去。人握在自己手里,该喝的药也少不了。总好过她自己养个外室,若再同人有了孩子,我……”
外室两个字似乎戳到了姬恒的痛处,他鲜少失态,却出声止住了德阳的话,“莫要再说了!”
德阳自觉讨人嫌了,可又想着自己也是为了他好,心里也生出委屈,不知是不是有孕之故,情绪极易激动,德阳红了眼眶,“罢了,是我多言了,你家荣大人自不会像我府上这个。”
姬恒只能尽心安抚他,等将人送走,他自己的心情也跌落谷底,
不知不觉便已到了大理寺官署,恩生在外道:“殿下,咱们到了。”
可姬恒仍旧坐在马车里,并未起身,荣蓁就在里面,与他只有一墙之隔,姬恒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若见了荣蓁他该说些什么话。这些事他压在心里只觉得喘不过气来,可又怕瞧见的是她犹豫的神色。那时他该如何,既舍不下,又忍不下。
思量再三,姬恒还是从 马车中步下,恩生提着食盒紧跟在他身后,如今官署中还有许多官员未离开,裴知凤也在,可她听闻帝卿驾临,并未如其余人所想那般,迎上去行礼问安,反倒闭门不出,丝毫没了攀附之念,其余官员愣神间,姬恒已经到了荣蓁所在之处。
荣蓁倒的确在忙,案上卷宗堆积成山,等她抬起头来时,姬恒已在房中立了一会儿,荣蓁眼神一亮,“殿下怎么过来了?”说着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如今天快黑了,时辰已是不早。
官署中几人正想透过窗子看看她们荣大人究竟是如何与帝卿相处的,可下一瞬便见帝卿身边的侍从将门窗合上,守在了外面。
食盒中的菜肴摆到桌上,荣蓁闻着这香气,腹中已经作响,哪里还有再忙的念头,她从书案中起身,姬恒见她在银盆中净手,正要掏出袖中巾帕递给她,可又想起一事,便又将巾帕收了回去,
他定定地看着荣蓁,只瞧着她取出自己的巾帕擦拭着手指,姬恒淡淡一笑,自然而然地将她手中帕子接过,荣蓁不疑有他,还笑着同他道:“殿下这一过来,真正坐实了贤夫之名,同僚又要羡慕我好福气了。”
姬恒将那帕子拿在手里,展开之后又将其叠好,也坐了下来。心里却忍不住想,按恩生所说,明明那日她如此紧张那块巾帕,可为何他现在手里握着的帕子依旧是出自帝卿府呢?
荣蓁将筷子递与姬恒,“殿下陪我一起用些吧。”
见姬恒正出神,荣蓁又唤了他一声,姬恒才笑着看向她,“你方才说什么?”
荣蓁这时已经看出他有心事,见识过那么多案卷,又同许多人打交道,她还没有迟钝到这等地步,荣蓁在他手上扫了一眼,见他握着那块绢帕的手收得紧,心里已是猜出了大概,怕是那天她失态的举动被恩生说与了他,让姬恒多想了。
荣蓁并未解释,她夹起盘中菜肴,口中轻轻嚼着,甚是美味,又夹了送到姬恒唇边,“殿下也尝尝?”
她一言一行皆看不出有何异样,待他也如从前那般亲昵,姬恒心里暖了几分,启唇将那菜肴吃下,荣蓁又夹了一些喂给他,“一会儿我便随殿下一道回去,今日就先不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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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帝卿府时天已黑了,姬恒道:“今日还是去沁园歇着吧。”
荣蓁握着他的手,“这偌大的府邸,殿下去哪处,我便陪殿下去哪处。”
两人走在石阶上,荣蓁同他闲聊几句,“白日里殿下都忙些什么?”
姬恒道:“今日德阳来了府上。”他停住步子,园中灯笼的光影投在他身上,姬恒立在明暗之间,道:“他有了身孕。”
荣蓁怔了怔,道:“是吗?那倒要恭喜她们了。”
姬恒有些期许地看着她,她会不会告诉他,她们也应当有个孩儿,她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属于她们两人的骨血,只是荣蓁却没能说出他想听的话,“外面有些凉,我们先回房吧。”
姬恒兴致索然,他婉拒了荣蓁,道:“我倒是忘了,这两日总是睡不好,我还是回正殿歇着吧。”
荣蓁嘴唇微张,姬恒的手已经抽了回去,他转身慢慢走远,荣蓁在园中立了一会儿,她也想问自己,究竟在逃避着什么?
荣蓁一路去了书房,她将门合上,坐在了桌案后,伸手将抽屉拉开,将那块绢帕取了出来,那日她也不知为何,鬼使神差一般去问恩生可曾见过这块帕子。不过是一块帕子,实在不值得上心,桌上烛灯正燃着,她将那帕子凑近,只消一会儿功夫,便会燃烧殆尽。
可她的手停在那里许久,还是没有下了决心,荣蓁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房顶,若她此刻清醒,她应当机立断,再到姬恒殿中将他抱住,不需说什么,他便会知晓她的心意。而不是像如今这般,什么都不做,任由他去猜测。
这一夜有些漫长,姬恒没有睡好,早膳也只用了一碗清粥,他轻轻揉着眉心,恩生道:“宫里来了人,说是十五那日宫中设宴,请您与大人一道过去。”
这便是太后交给徐贵卿的差事,来人怕也是徐贵卿的人,姬恒神色漠然,“你去回了他,就说本宫会去。”
恩生点了点头,恰在这时,侍人端着药碗过来,“殿下,药已经煎好了。”
恩生已经知道姬恒与荣蓁生出不快,两人昨日又分居两处,这补身的药只怕会碍了他的眼,恩生连忙使着眼色,可侍人显然没能意会,将药碗端到了姬恒身前,却见姬恒定定地看着那碗药汁许久,而后抬手将那碗药打翻了去,姬恒声音冷淡,“不必送了!”
荣蓁这两日回府,姬恒都已经歇下了,殿中昏暗,她折返回了沁园,恩生心里着急,只是德阳帝卿来了一遭,怎么就让两个主子冷了起来。
好在十五转眼便至,两人总有碰面之时,姬恒坐在辇车里,他沉默不发一言,身旁荣蓁也未说话。
到了宫中,姬恒又像往常一般笑着同女帝和太后请安,荣蓁也在一旁矫饰太平。今日宫宴只有皇室宗亲在,君后染了风寒未能出席,坐在女帝下首的人正是徐贵卿,而姬恒与荣蓁落座之后,才发现正与徐贵卿相对。
麟德殿今日这场宫宴由徐贵卿主事,他细致入微,既安排了太后喜欢的戏,又合了众人喜好,礼乐高雅,一时君臣尽欢,宫人在一旁给姬恒斟酒,他抬手将酒一饮而尽,荣蓁有些担忧地望着他,姬恒酒入愁肠,倒愈发清醒,他忍住不去看荣蓁的眼神,却也将对面徐贵卿的神色尽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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