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沙闭眼不言,屋中众人便都等着他。
半晌后,王沙睁眼看着沈扶说道:“我还从那人身上,扯下过一块布料和一个铁牌。”
萧禹挑挑眉,他就知道这赌鬼有所隐瞒,能从那人身上摸出众多东西,而不被人发现,也算是个有本事的。
沈扶听到铁牌二字,便想到那蛇口令牌,她急迫问道:“在何处?”
王沙哑声说道:“在我家里墙角的柜子抽屉里,最下面那个枕头后面有个暗格,暗格里面有个钥匙,拿着钥匙插在卧房门上,转动三圈后,拔出钥匙,屋中方桌会出现一个木盒,那两样东西就在那木盒中。”
“老鼠打洞呢。”萧禹失笑:“何烨,让人去取来。”
何烨行礼道:“是,殿下!”
何烨出去后,王沙缓过神来,往前爬了几步后,猛猛朝着沈扶和萧禹磕头道:“殿下,大人,我知道错了,谢您二位的救命之恩,求您二位原谅!”
不过是因鬼迷心窍而被拉入局的可怜人罢了,未能酿成大错,谈何原谅,沈扶端起茶杯看着外面,不理脚边的哀求。
“别磕了。”萧禹倒是有心思与王沙多说几句,他问道:“我问你,从前你是作何营生的?”
王沙祖宗三代都被萧禹查过了,他哪敢撒谎,“以前祖上做斥候,后来没落了,给响马做探子,到了我这里,彻底沦为平头百姓了。”
“平头百姓可没你这么大本事,敢烧火器营的名册。”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来此一遭,王沙现下最怕萧禹翻旧账,给他定罪,他深知外面有人要他性命,如今怕是只有东宫最安全。
“飞檐走壁,简单的武功你可会?”萧禹问道。
赌徒赌到最后,无外乎偷抢二字。王沙胆小,不敢光天化日之下抢人,就只得去偷,一回生二回熟,他本身那点小功夫越发熟练,偷得最大的一次,是在王府之中。
“回殿下,会!除了宫墙,普通的墙壁皆不在话下,王府我都进去过!殿下您有何事,尽管吩咐草民,草民必定办到!”王沙说着说着忽然痛哭,“但求殿下饶我性命,我真的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殿下……”
萧禹偏头看向沈扶,沈扶笑了下道:“殿下,不如先留他性命,日后或有用处。”
王沙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扶,连忙说道:“谢大人!谢殿下!谢大人……”
“退至这边。”这厢说完话,东宫侍卫上前,拉着王沙跪去了一旁。
案前清净下来,只余二人安静对视,萧禹狭长的眼睛眨了眨,满面卖乖的模样引得沈扶发笑,无端让沈扶又想起了那神寨的小狗儿。
沈扶轻笑一声,伸手摸了摸萧禹的发顶,萧禹笑开了颜,他抓住沈扶的手,在她的掌心吻了下后,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蹭了蹭。
“殿下果真与那小狗儿般。”
萧禹眼睛亮亮,问道:“阿扶看到可欢喜?”
沈扶道:“欢喜得很。”
她不常言这些,偶尔说出的一两句都让萧禹魂动肝颤,萧禹猛地站起身,走到沈扶面前,遮挡住众人的视线,俯下身去吻住了沈扶的唇。他冲动又莽撞,在沈扶面前做这些亲密动作时总像小孩子一般,沈扶捧住萧禹的脸,偏了偏头,微微启唇咬住了萧禹的唇瓣。
如干柴扔进烈火之中,无形的烈火焚烧比屋中火笼还使人发热,然火中又有细微的水声,这点水声又被困在方寸之地,非亲身经历之人不能听。
“阿扶的牙齿比猫儿还利。”
萧禹总是这般,初始之时小心试探,待沈扶接纳之后便霸道之处尽显,非要将人惹得眼尾发红,口喘粗气才肯放开。
沈扶顺过气来,胸膛微微起伏着,她抬头看着萧禹唇峰之处的破皮说道:“殿下活该。”
萧禹笑了笑,又低头含着沈扶的唇瓣厮磨,直到听见身后何烨的声音,萧禹才放手,恋恋不舍地坐回座上。
何烨走进来,将盒子放在二人中间的桌上后,行礼道:“殿下,沈大人,东西已经取回,却如王沙所说,有一块令牌和一角衣料。”
沈扶打开盒子,内里确实有那两样东西,她拿出那块令牌举起,眼神忽然紧缩一下。
这块令牌也是玄铁令牌,但上刻之物,并非是灭沈扶族人的黑面人身上佩戴的蛇口令牌,而是当日在神寨之外,暗杀萧禹的那队人佩戴的龙口令牌。
“殿下!”
沈扶快速回头,却见萧禹正拿着盒子里的衣料细看,面上还带着些不可置信的愤怒。
“殿下?”沈扶往前凑了凑道:“殿下认得这块衣料?”
过了几瞬,萧禹才抬头看向沈扶,他眼底带着些红血丝,咬牙说道:“这是前年外邦进贡来的臻泉绸缎,因太过珍贵,独我父皇一人用。唯一赏出去的一匹,是给了我皇叔!”
沈扶呼吸一窒,她脱口而出,“你是说,勐王殿下?!”
第48章 果真是他
果真是他。
沈扶微微惊讶过后,将手中令牌推到萧禹面前。
“殿下,这块玄铁令牌,是龙口的。”
闻言萧禹放下那块布料,拿起令牌仔细翻看过后,说道:“难怪那些人如此熟悉我的招式,以至于不过五人便将我打伤,逼落深坑。”
何烨在旁听得胆颤,他看过萧禹后,又看向沈扶。
沈扶问王沙道:“再详细说一次,那夜见你的人是何身量,口音为何,似是从何处来?”
王沙跪爬几步,磕头道:“那夜是雨夜,来人一身黑衣覆黑面,他身量比殿下矮上一些,约莫到殿下眉骨之处,这块布料是我帮他捡东西时,从他黑衣之下的常服内衫中撕下的。我听他的口音就是京城中人,他是行色匆匆,是骑马从外回来京城的,这个玉佩是他上马之时,我从他的腰前摸下的。我有问过他是何人,他说他是皇帝的亲信,想要什么,皇帝都会给。”
被洪水冲走又出现,火器营的名单,珍贵的绸缎,玄铁的令牌,恰好的身高,尊贵的身份……
萧禹胸膛鼓起,重重呼出一口气后,手肘撑着桌子扶着额头,看着那块令牌。
“你说的这些,殿下会派人去核实,你若还有忘记说的,随时说与他们听便是。”沈扶道:“殿下既饶你性命,你便回去地牢待着吧,何烨。”
何烨上前拉起王沙道:“是。”
他先走出正殿,东宫侍卫跟在其后搬着尸体也离去,殿内只剩二人,一时安静落针可闻。
沈扶记得,萧禹曾说勐王与皇帝乃是亲兄弟,且看皇帝疼宠勐王的样子,便知勐王待萧禹也不差。骤然知晓亲近之人想要自己的性命,任谁也不能无动于衷。
“皇叔五岁上书房,六岁跟着前朝皇帝理政,七岁便敢与外邦来的吐混壮汉搏斗,捅瞎他们的双眼,十岁之前,皇叔的文武本事样样都在父皇之上,他本是最佳的储君人选。十岁那年冬,他落入御花园水池中,身子落下病根,才逐渐只喜欢字画美人和游历天下。”萧禹拇指蹭着那块令牌,讽刺一笑道:“也是,本是可手握天下,傲视群雄之人,如何会如面上那般洒脱,眼睁睁看皇位拱手他人,朝人称臣。”
今年的风雪尤其得多,晨起还是一片暖阳,午间这会儿又开始飘雪。
沈扶看着雪花飘过,心道世事无常。
历朝历代的皇位之争,都是厮杀溅血,皇帝一人踩着座下无数人的白骨坐在那个位置上,且坐上之后时时有人觊觎,卧榻之侧都睡不安稳。
本朝如此风平浪静,本就蹊跷,如今只掀开一角纱帘,便见内里暗潮汹涌,甚至于暗潮之下的汹涌,比他朝的明争暗斗都更龌龊。
铁打的事实摆在面前,不论勐王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他都与那反派组织此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那此间就是杀了沈扶族人的组织,想要杀帝篡位的组织。
沈扶心疼萧禹之时,心中忧心顿起,不论此间之主是否是勐王,勐王和此间势力都不可小觑。这般下去,仅凭她和萧禹二人势力,对上这般组织,显然是吃力的。
沈扶转头,正见萧禹看着她,二人对视一眼,心下立刻了然。
如今只有一人,可在翻覆之间,灭掉这等毒瘤组织,此人便是皇帝。
萧禹把那令牌扔进盒子里,令牌咣当一声,转了几圈后才安静下来。
萧禹眼中寒光乍现,他道:“父皇是皇帝,我是储君,皇位正统如何都不能被外人染指!不论何人,想来动摇皇位,皆是死路一条!”
风雪愈发大了,沈扶站起身,走到萧禹面前道:“殿下如今不可出东宫门,待长风和阿蝶回来,我便去见陛下,将这些日子之事,尽数禀报。”
“好。”萧禹前倾,埋脸在沈扶胸前,发出闷闷地一声应。
沈扶伸手抱住他的头,拍了拍萧禹的肩膀。
“殿下,沈大人,午膳已经做好了,现下可要让人备上桌?”门外一小宫女说道。
沈扶一手拍了拍萧禹的肩膀,一边回头说着话道:“让人备下吧,我们这便来。”
“是。”
萧禹站起身,沈扶把那两样东西收好,放在寝殿窗边的榻上,才与萧禹一同去用膳。
午膳过后不久,雪倒是停了,天又阴沉了下来。冷风吹过天际,天上黑云随着风越过白云飘动,似天地倒转,又似海面上升,烟波流动。
寝殿内随着外面暗了不少,宫女上前点了灯,又将地龙和火笼烧得旺了些。
沈扶又将天命辞看过一遍后,抬头看了看萧禹。只见萧禹坐在灯下,手中书半晌未翻动一页。
“殿下。”沈扶轻唤萧禹一声,萧禹也未曾抬头。
沈扶放下天命辞,踩着鞋下榻走到萧禹那边后,如猫儿一般轻快地钻到萧禹和桌子中间,靠在萧禹怀里后,沈扶仰头看着他。
怀中忽然多了个人,萧禹连忙扔下书,抱住沈扶的腰身,扶着她稳稳坐在自己怀中。
“可磕到了?”萧禹伸手摸了摸沈扶放在桌下的腿。
沈扶摇摇头,抬头咬了咬萧禹的唇瓣,萧禹把沈扶抱高了一些,也咬住她的唇瓣。二人唇齿触碰许久后,萧禹抱着沈扶向后靠了靠,躺在榻上后,萧禹拉过一旁的被子盖住了二人的身体。
“长风和阿蝶各自来信,皆说两个时辰内归,我们先歇息一会儿吧。”
沈扶点点头,伸手抱住萧禹的头,按在自己怀中后道:“好。”
萧禹愣了下后,放松身体靠在沈扶胸前,与她一同闭上了眼。
一个时辰后,两匹快马从东宫后门进入,长风和阿蝶各带一人,快步走到正殿门前求见。
“进来。”
沈扶和萧禹心中皆挂着心事,如何也睡不安稳,二人躺下不过半个时辰,就双双醒来。坐在榻上相拥着会儿话后,总算把他们等到了。
“参见殿下,沈大人。”
长风和阿蝶一同行礼,他们身后一男一女抱在一处瑟瑟发抖,不行礼也不言语,女人小声哭泣,男人一脸防备地看着沈扶和萧禹。
萧禹问道:“如何?直接说。”
“我先来。”长风看了眼阿蝶,将手中案卷呈上,道:“殿下,大人,这些日子属下带人将卷宗上书的名单全都摸了一遍,发现其中许多人的行迹与卷宗所书之处不一。属下不愿浪费时间,直接抓了几个人来问,问到最后发现,这些人皆并未去过东郊火器营,且都有证人作证。”
沈扶问道:“难不成王沙所藏的名册是假的?”
“正是,皆因此人奉了勐王的命令,将名册誊抄篡改后再放回火器营中的。”长风指着那男人说道:“殿下,大人,此人本是勐王府上一个侍弄花草的工匠,几月前刚被提拔成书房管事,实因此人手巧,可模仿天下人的字迹。”
萧禹面色阴沉,说道:“把王沙的卷宗给孤拿来!”
“是。”
阿蝶速去取了来递给萧禹,萧禹展开手中卷宗,沈扶展开桌上的卷宗,两本不同的卷宗放在一处,字迹竟一时让人分不出真假。
沈扶细细看过,发现两本卷宗上的名字除了勐王以外,竟无一重复。她指了指卷宗给萧禹看,萧禹显然也发现了,朝着沈扶点了点头。
萧禹问那男人道:“勐王要你这般做,是为何?”
男人抱着那女人不肯言语,长风和阿蝶上前一左一右强行分开二人。
长风按住男人的头,阿蝶拉着女人后退几步,从袖中摸出弯刃短刀抵在她的脖颈间,血滴流下,女人抽泣不止。男人大喊道:“殿下饶命!小的说,小的都说!不要碰小的娘子!”
难怪能这么顺利地一网打尽,沈扶在二人之间看了看,听着那男人说道:“小的,小的本是个落榜书生,靠给人抄书在京城活不下去,恰巧勐王府招人做活,小的便进做了花草匠,因无意给王爷的幕僚抄书,而入了王爷的眼。”
男人看了眼女人流血的脖子,老实说道:“数月前,王爷忽然找到小的,让小的誊抄火器营的名册,小的看过之后,本以为王爷是要将自己从名册中摘出来,谁知王爷说独留他自己在名册上。”
如此可疑,沈扶问道:“你可问他为何如此做?”
男人支支吾吾说道:“问了,王爷说小的若向活命,便少打听。”
萧禹冷笑一声,阿蝶立刻按了按刀柄,刀刃没入女人的脖子,血流快了些。
男人见状磕头磕得咚咚响,“殿下,小的真的不知晓,勐王只让小的抄书,别的小的真的不知晓啊!”
萧禹看了那男人片刻,转头看了眼长风。
长风拉起那男人跪在一旁,从后抽出长剑压在男人肩膀上,男人肩膀斜向一边,锋利的剑尖都未挨到那男人,男人的脖子就见了血,不过片刻便湿红了脖领。
阿蝶松开那女人,女人瘫软着坐在地上,哭着说道:“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求求殿下放过他啊!”
好一对悲痛欲绝的倒霉鸳鸯,萧禹皱了皱眉,沈扶问道:“鹊衔牡丹的帕子,可是勐王找你绣的?”
女人说道:“是,奴婢曾在宫中做过绣娘,还给孝慈皇后和太子殿下做过衣裳。勐王殿下找上奴婢的时候早些,大约是两年前的事情,他知道奴婢的过往,直接问奴婢可会绣孝慈皇后的鹊衔牡丹。奴婢不敢隐瞒,这鹊衔牡丹的图样最初就是奴婢画的。”
沈扶道:“勐王要你做了多少帕子?”
女人想了想道:“两年中,每日里都不停地做,早已数不清了。勐王殿下给奴婢找来了二十名绣娘,都是宫中绣娘出身的老手了,一人一日两条,得有数千条了。”
沈扶与萧禹对视一眼,二人眼中皆是寒意涌动。
“可知晓这些帕子去往何处?”沈扶想了想后问道:“勐王可有给你们参考之物,如孝慈皇后亲手做的帕子。”
女人抹了把泪,摇摇头道:“不知,但奴婢见过许多府中下人,身上都有这块帕子。”
孝慈皇后生前最喜爱的图样,薨逝后被人这般大肆绣出,分发与府中下人,分发给反派篡位组织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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