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他二种相比,不必需要时机,沈扶偶尔能随意操控的便是预知画。
预知画只需一支笔,几张纸,和空灵的身体便可。
沈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盘腿坐在桌前,抽出一张空白的纸,以笔蘸墨,随后她放松身心,使灵魂漂浮于身体之外,脑中清明无一点乱思,闭上眼睛准备作画。
不过片刻,停滞的笔便动起来了。
沈扶闭着眼睛,感觉到这支笔带着她走向高山,走进神寨,耳边是鸟叫,眼前是对峙的三人,是刀剑相撞的刺耳声。
走出大山,走进平原,是连绵的麦田和粮仓,鼻间是粮食成熟的味道,是镇天五行柱中的火柱建立声。
回到宫中,路过祭天台,口中是血的腥甜和药的苦味,是炸裂的烟花,和……无尽的火海。
火海……
沈扶微微皱眉,再想继续作画之时,笔却不动了。
墨迹在纸上无尽晕染,游离于身体之外的灵魂逐渐归位,沈扶再画不出什么。
沈扶睁开眼之时,忽然被人从身后拥住,她偏头看去,只见萧禹趴在她的肩上,他指着面前的三幅画问道:“阿扶怎地这么早起来作画,这画的是什么?”
沈扶放下笔,将那画放在一起摞在空白纸张之下藏住。不知为何,沈扶不愿让萧禹看见画中内容。
她摇摇头道:“胡乱画出的,殿下怎地醒了?”
萧禹方才晃了一眼,画中线条众多,便以为沈扶画着玩的,并未在意。
他道:“将到辰时,再不醒来,今日出去后便回不来了。”
沈扶愣了下,转头看向时刻,眼见确如萧禹所说,辰时了。
以往几次预知画,都并未有这许久过,沈扶动了下,感觉腿都麻了。
萧禹看出她的不适,伸手将沈扶抱在腿上坐着,大手揉着她的小腿,偏头在沈扶脸上亲了下。
“今日怎地起这么早?”
刚做完画,沈扶有些累,她环住萧禹的脖颈,枕在他肩上道:“殿下忘了,在宫中时,寅时便要起床上值的。”
萧禹手中动作不停,笑道:“是我乐不思蜀了,回去宫中后,怕是要缓一阵子才能安心处理朝政。”
沈扶捏了捏萧禹的耳垂说道:“殿下这话若是被有心人听去,告到陛下面前,怕是又要被罚了。”
萧禹低头寻到沈扶的唇边,含着她的唇瓣含糊地说:“只在阿扶面前这般罢了,在外孤可是太子。”
沈扶唇角带笑,回应着萧禹。
日头逐渐移动着,阳光渐渐罩住两人。
双唇分开之时,沈扶的唇瓣又被萧禹吮出血红,她靠在萧禹肩膀上平复了呼吸后,问道:“我们今日要去何处?”
萧禹抱着沈扶站起身,走到床边把她放下,双手撑在沈扶身侧说道:“庄子后面那座山叫祈仙山,山上有个寺庙叫祈缘庙,庙里的住持已经一百三十岁了,他看遍世间事,亦有占卜之术。不过他的占卜术,多用来帮人看姻缘。王公贵族谁家婚娶,定是要花大心思去求父皇下诏,许他们拜见住持,求得菩萨保佑。我们今日上山,也去找那住持,拜一拜菩萨如何?”
占卜术分很多种,确实有人只司其中一种。
沈扶点点头道:“殿下要去问姻缘吗?”
“我此生的姻缘都在此,何须再求。”萧禹牵着沈扶的手道:“祈缘庙中有天地自生的红珠,若是正缘,住持会给两串红珠。红珠暖身,对女子好。”
他总是这般面面俱到,沈扶抬头看着萧禹,重重点了点头道:“好。”
-
午间用过午膳,沈扶将那三幅画放在天命辞之中后,与萧禹一同站在廊下,等着阿蝶和长风收拾东西。
按照大庄礼制,因求事拜见菩萨应在晨起之时,最晚不过午时,山路还要行一个时辰,两人商量之后,派人传信祈缘庙,晚间在山上宿一个夜。
这厢说着话,阿蝶和长风那边收拾好后,阿蝶走上前来道:“殿下,大人,奴婢已经收拾好了,这便可以启程了。”
“好。”萧禹转头牵住沈扶的手道:“走吧。”
“嗯。”沈扶回握住萧禹。
祈仙山是若谷之中最高的一处山脉,远看高耸入云,站在山脚再看,更是遮天蔽日。这般高山不常行人,山路自然难走,车马不能上,是以众人只能步行上山。
阿蝶带着高力及几个下属先行上山收拾住处,长风及剩下的人跟着萧禹和沈扶慢步上山。
虽是行路难,但沈扶自小在山中长大,这么走一遭,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将到祈缘庙时,沈扶快步上去台阶,还在原地跳了跳。
她双手扶着腰,平息过气息后,转身对慢了一步的萧禹说道:“殿下的体力还不如我!”
萧禹哑然失笑,一个大跨步迈到沈扶面前,搂住她的腰道:“嗯,阿扶最是厉害。”
萧禹突然凑近,引得沈扶上半身不自觉后退,只是她越是推萧禹的肩膀,萧禹越是凑近,终于如愿在沈扶唇上偷了个香后,萧禹才肯放开人。
青灯古佛之地,他这般大胆,沈扶快步向一旁挪开,与萧禹拉开距离后,还怒视了他一眼。
“殿下的规矩呢?”
萧禹笑了下,正想说些什么,远处一上了年纪的高僧带着一个小和尚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年长的高僧应当就是无言大师,他身量极高,虽面上布满皱纹,整齐的长须花白,但步履稳健,并不像是已经年过百岁的人。
无言走到两人身前,微微弯腰道:“老朽见过太子殿下。”
萧禹拱手道:“见过无言大师,大师近来身体可安?”
太平庄子初建之时,祈缘庙便已在祈仙山数十年了,后来孝慈皇后多次带着年幼的萧禹上山拜佛,她礼佛之时,萧禹便总是围着无言大师,其实细细算来,无言大师也是算是看着萧禹长大的。
老和尚没有儿孙,看着萧禹很亲,“托殿下的福,老朽身子很好。”
“那便好。”萧禹转头看向沈扶,沈扶道:“拜见大师。”
无言看着沈扶,问道:“大人安好?”
沈扶疑惑偏头,初见便知她的职位,不知是有人提前告知,还是占卜得知。她惊讶一瞬,回道:“安好。”
无言道:“二位一路行走山路,路上风景可还悦人吗?”
两人对视一眼,萧禹道:“祈仙山乃是仙人来过的山,又有大师坐镇山顶,自然风景优美。我们一路走来,心中开阔不少。”
无言笑了下,“许久不见太子殿下,殿下今夜不走,现下可有空跟老朽坐坐,喝杯清茶?”
萧禹道:“自然,大师可难得请人,孤自然要喝一杯。”
无言笑笑,问沈扶道:“沈大人同去吗?”
祈缘庙能在若谷之上,自然少不得皇家庇佑,且自古皇家寺庙都并非单纯保佑人,多数参与朝政。
无言与萧禹许久不见,或许会说朝政之事,沈扶不愿掺和,她道:“既然二位有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祈缘庙风景优美,我想去看看。”
无言大笑几声,吩咐身旁的小和尚道:“阿悯,你带着沈大人逛逛寺庙吧。”
“是,师父。”阿悯合掌在胸前道:“沈大人,请随小僧来吧。”
沈扶朝着二人点点头,随后跟着阿悯在寺庙之中转了一圈。
眼见到了寮房,沈扶说道:“我累了,就逛到这里吧,多谢小师父。”
“大人客气,到了晚间用膳时,小僧会给大人送晚膳来。”阿悯道:“小僧便不打扰了。”
沈扶双手背在身后,微微点了点头。
待阿悯走后,院中只剩沈扶一人。
石桌之上放着热茶,沈扶刚想过去喝上几口,便被人唤住了。
高力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道:“阿扶,我有话与你说。”
第59章 三人对峙
自上次不欢而散之后,二人在庄子内多次相见时,高力总是不敢与她对视。哪怕二人目光无意间相撞,高力都会快速挪开眼神,低下头去。
毕竟是从小长到大的情分,哪怕高力的话说得再难听,沈扶其实都并未真的生气。
看着高力与她那般疏远,沈扶心下总是难过的。
她本想着回去东宫之后,再去找高力一趟,与再好好谈谈,将他们的计划以及前事多多说与高力,省得他再误会什么,却不料高力先找上门来。
他从前就跟个闷葫芦似的,唤了人半晌又不说什么。沈扶便主动笑着回头道:“高力哥。”
高力走到沈扶面前,他行礼过后,看着明媚的少女,一时竟说不出什么。
当日神寨灭族,大火笼罩之下的沈扶,如涅重生的凤凰般,摸索着走到京中,走进官场,再不见在神寨中的单纯模样。
入宫之后,她多忙碌,一心只有报仇之事,面上心底从未轻松过。
如今的她,已经渐渐熟悉官场,逐渐靠近那灭族凶手,因着那人在侧,她面上的笑意也愈发的多。
恍惚之间,高力总觉得面前的沈扶比在神寨之中的她还要耀眼,还要……遥不可及。
沈扶看向高力的目光从来都是清澈见底的,迎着她这样的眼神,高力张了张口道:“我……有话同你说。”
沈扶点了点头,拉着高力坐在禅院中的石桌旁,亲手给他倒了杯茶放在高力面前,先开口说道:“高力哥,我们一同长大,你陪我远来宫中,一路护着我,我都放在心上。入宫之后,你我不常在一处,许多事情我未能及时说与你,你并不知晓。是以上次之事,我并不恼你。”
高力愣了下。
从前在神寨,沈扶不论在谁人面前犯了错,是万万不肯认错的,就算是后来发现自己错了,她也要跑去人家面前,说自己原谅他了。
“阿扶……”高力唤了沈扶一句,又低头说道:“上次是我不对,我不该那般说,抱歉。”
沈扶笑道:“嗯,原谅你了。高力哥,你要同我说什么?”
高力抿了口茶,看着沈扶说道:“昨夜我做了个梦,梦里宫中起了大火,四处都很混乱,皇帝和太子不见踪影,你站在大火之中,而我被一箭穿心。”
至此,人死,梦醒。
宫中起大火,与沈扶晨起做的那副预知画含义相当,沈扶微微皱眉,对走来的阿蝶说道:“阿蝶,取笔墨来。”
阿蝶将点心放在桌上,道:“是。”
阿蝶很快去而复返,笔墨摆在高力身前,沈扶说道:“高力哥,你先将梦中场景画下来吧。”
高力道:“好。”随后执笔作画。
二人画功都是训练过的,沈扶微微侧身,看着高力手中的画,与自己晨起的那幅画中的场景逐渐重合,她不禁睁大了双眼。
待高力画完后,沈扶迫不及待接过高力手中的画举起来,说道:“不瞒高力哥,今日晨起我心中不安,提笔做出了三幅预知画,其中一副画与高力哥画出的基本相同,独一处不同,便是方位的不同。”
若说沈扶的画是从中间开始画的,高力的画便是从侧面开始画的。但不论方向如何,画中场景都是宫中,且是祭祀之时。
高力放下笔道:“绝非偶然。”
弥阳神女与族人做相同的梦,绝非偶然之事。
沈扶看着那幅画细思片刻后道:“莫非是早早逃出神寨之人,要策划何等祸害皇宫之事吗?”
高力道:“弥阳族人之间互通,想来定与那人脱不了干系。”
沈扶脸上凝重,高力道:“画上此事,应当非是最近会发生的事。”
预知梦和预知画的场景的出现,最早也会在三个月之后,这三月之间绝对不会出现预知场景,这样一来,占卜师所预知之事,都会有防范的方式。
沈扶道:“明年乃是大变之年,以往大变年中,都是火在主导世间,今日你我做这般的梦,更是说明,明年各地最多出现的灾难便是火灾或是旱灾。”
高力道:“难怪今年冬日雪多,且苦。”
“罢。”沈扶将高力画的那幅画收起,放在怀中道:“将到年关,宫中大小事务不断,祭祀之事也不会少。待到除夕开卦问天之时,我会细细占卜后禀报陛下,以求早做打算。”
“好。”高力点点头,将杯中茶喝尽,他看了沈扶一眼,起身便想告辞。
沈扶却又给他添了杯新茶,道:“这些日子,我和殿下一同找出许多杀了爹娘和族人的凶手的线索,虽说还未真正抓到人,但基本既已经知道何人参与。高力哥,想听我说说吗?”
看沈扶的神色,想来她已见过那人,既见过,还能如此淡然,她该有多难受。
高力抿了下唇道:“想。”
沈扶笑了下,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一件不落的讲给高力听,高力听完过后,面色有些发红。
沈扶话音刚落,他便又道:“抱歉,阿扶,我那日不该那般说你。”
时值日落西山之时,这方小院被晚霞铺满,沈扶转身面向日头,她伸长双腿道:“无事,我们都是弥阳族人,我该早些说与你,日后若有事,我定会早早说给高力哥,不让你忧心那许多。”
高力点头应下,也转身面向西方坐着。他偏头看了沈扶半晌,还是问道:“阿扶,你对太子,可是动了真心吗?”
“嗯?”沈扶转头看向高力,一刻犹豫也无,她笑道:“自然。”
高力在心中祈祷过千万次不要的事,被沈扶这般轻易应下。
他心中犹如针扎,苦水溢满胸腔,浸哑喉咙,看着沈扶笑意满满的脸庞,高力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日头快要全部沉落西山之时,高力才干巴巴地张口问道:“那日后,我们还要回去神寨吗?”
沈扶转头,她像是看出高力脸上的担忧,说道:“殿下是太子,是皇家人,但我不是。我不会如寻常女子般,一生只围绕在夫君前后,踩着他的脚印行路。高力哥放心,就算我心悦殿下,我也还是我,是不会变的。我说过的话,自然也都是要实现的。”
纵然沈扶这般说,高力也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去从前在神寨那样的日子了。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高力看着沈扶说道:“阿扶,日后大仇得报,若有一天你不想在宫中了,我们便回去神寨,可好?”
高力的目光太过炙热,沈扶挪开目光道:“或有或无,神寨都是我的家,我的退路。”
高力笑了笑道:“嗯。”
天逐渐暗了下来,祈缘庙中燃起了灯。眼见到了晚膳时刻,高力起身道:“今日我值夜,先下去了。”
沈扶也跟着高力站起身,一同往院外走去,“好,冬日寒风刺骨,高力哥记得添衣。”
高力应下,“阿扶也是。”
院子内侧种着竹子,要出门便要先绕过此处,二人刚走过拐角,沈扶便被人迎面抱住了。
鼻间萦绕着熟悉的香味,沈扶抬头唤道:“殿下。”
“嗯。”萧禹应了下后松开环抱着沈扶的手,改为伸出大手覆在沈扶后腰,看向她道:“手这般凉,怎地不穿大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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