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扶愣了下。
背这般的动作向来出现在民间劳苦人们身上,数百年过去,高官贵族们思想根深蒂固,都认为此动作是有折辱人的含义在。
沈扶虽从未感觉自己卑微,但萧禹身为太子说出这句话,还是让她有些吃惊的。
“不必了。”沈扶推辞道:“林间风景这般好,殿下莫要扰了我。”
萧禹抿唇看着沈扶,见她又想往前走,便直接伸手握住了沈扶的手腕,跨了一步到沈扶面前,矮身蹲下些许后,他握着沈扶手腕的手轻转,拉着她的趴在自己背上,托着沈扶稳稳将她背起。
整个动作不过一瞬,沈扶还未反应过来,下巴便磕在了萧禹的肩膀上。
沈扶僵硬片刻,感受着萧禹大手落在腿上的力道,无奈道:“殿下……”
萧禹掂了掂沈扶,抬步向下走去,“嗯,抱好了。”
“好。”沈扶理了理身上的狐裘,狐裘宽大,从后罩住萧禹的半个身子。沈扶弄好后趴在萧禹背上,萧禹霎时感觉整个人暖烘烘的。
沈扶握着梅花的手垂在萧禹胸前,下巴枕在萧禹的肩膀上,“世人传太子心机深沉,对万事算计颇深,手段狠辣不饶人,怎地总因着一两句话慌神?”
“嗯?”沈扶以为萧禹还在为无言的话难受,萧禹失笑:“哦?阿扶以为太子是何种人?”
沈扶脸颊蹭了蹭萧禹的耳尖,感受到冰凉后,她直接贴在萧禹的耳朵上说道:“是为国为民的好人,是光风霁月,一心一意的良人,是当之无愧的储君。”
萧禹呼吸与脚步皆是一停,他闭了闭眼,睁眼时重新抬步,抓着沈扶的手又紧了些,他问道:“若日后你发觉我并非如你所见般,而是与他人口中所说般,你可会……离开我?”
沈扶把手中梅花递给身后的阿蝶,而后双手环住萧禹的脖颈说道:“与殿下相识至今,殿下是何等人我自有眼睛去看,我又岂是那别人说些什么便会信的人。”
沈扶看不见萧禹的表情,萧禹无奈苦笑后,用坚定的语气说道:“阿扶,日后有关于我,你有惑处来问,我绝不隐瞒。”
“自然,我信殿下。”沈扶说完后,探头在萧禹面上亲了一口,与他说起从前在神寨深山中的趣事。
少女悦耳的声音响在林间,天上的鸟儿与萧禹一同不时附和,温暖的气息从背后整个包裹着萧禹,使得他短暂的放下心中的担忧,将专注力都放在沈扶身上。
萧禹忽然想起与沈扶的初见。
当日在坑底,命悬一线的他遇上走投无路的沈扶,少女细白的脚踝被他握在手中,如救命的绳索般抓紧不放,只因那纯粹的善意,她费力将自己带出深坑,寻医问药,哪怕自己醒来后那般对她,她也并未放在心上,还是去请了大夫。
如今的萧禹想来,神女二字,沈扶当之无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2]
许是暗月深坑之下的相救,许是萦绕在鼻间的香气,又或许是窗边少女撑脸深思的模样,总而言之,在那短短一日之间,萧禹体会到了此生仅有一次的一见钟情。
“日后若是回去神寨,殿下可以随我去山上看看,我绝无夸张,真的有二十人都抱不住的树。”
“好,日后我与阿扶一起回去。”
“嗯!还有呐……”
萧禹偏头看了眼沈扶,一缕缕阳过相继路过她的脸颊,她正眼满心欢喜同他讲神寨之事。
萧禹想,世间怎会有人这般美好,连光都格外恋慕她。
一时间,心底被压制的黑暗破土而出。
萧禹反复咀嚼着日后二字,他心想纸包不住火,沈扶这般直白纯粹,善恶分明,日后她若是真的知晓些什么,定是要与自己一刀两断的。
想到沈扶报仇之后要离开他,同高力回去神寨,或许许久之后,她又与他人携手过一生,将自己这个坏人彻底忘掉,萧禹眼底的恶便藏也藏不住。
他决不允许这般的事情发生,不论使用什么手段,萧禹都要将沈扶牢牢锁在自己身边。沈扶怨他也好,恨他也罢,只要她在宫里,便总有转圜的一日,绝不能放她走,失去她……
“咔嚓――嘭――”
想到此处,也刚好走到山脚,石阶下一块半掌大的石头在萧禹脚下瞬间化作了齑粉。
“殿下!”
长风和阿蝶自幼跟萧禹身边,自然能感觉到萧禹身侧愈发凌厉的戾气。石头的碎裂的声音刚刚响起,二人便立刻跪地,身后东宫侍卫也跪地道:“殿下息怒。”
沈扶说了一路,这会儿话音刚落,听见声音时,她与身后的侍卫宫女们一同惊了下。
“殿下?”一路走下山,萧禹挨着沈扶脸侧的耳朵已经被她焐热焐红了,沈扶扫了眼萧禹的耳朵,并未问萧禹怎地了,只是拍着萧禹的肩膀道:“殿下踩到何物了?”
萧禹回过神来,缓缓挪开脚,石头的粉末被风刮走一些,他捻了捻脚底,并未言。
沈扶看了眼那团粉末,偏头看着萧禹道:“可踩疼了?”
萧禹愣在原地,而后缓缓摇了摇头。
已经到了山底,不过几里地便到太平庄子,沈扶扶着萧禹的肩膀跳下来。她朝着阿蝶伸手接过大氅,抖开给萧禹披上,握着他的手笑道:“殿下,明日午后便要启程,我们早些回去吧。你不是说还要带我射箭吗?”
见了光的黑暗被沈扶的笑打破,萧禹的伪装即刻出现在脸上,他点点头,与沈扶一同往前走,“抱歉阿扶,方才我走神,不小心踩到了石头,你可否再和我说一次神寨祠堂的事?”
沈扶挑挑眉,回身看了他一眼道:“自然可以,走吧。”
“好。”
沈扶又说了一遍神寨中的事情,这次萧禹听得认真,几乎句句都有回应,沈扶高兴许多,又与他多说了几句。
自来若谷之中,沈扶便如回归天地的精灵般自在,她笑着说了许多话,连带着萧禹也将方才之事忘掉,满心满眼落在沈扶身上,只想让回宫之前的她再欢喜一些。
走进太平庄子,萧禹道:“阿扶可累?”
沈扶转头看着萧禹道:“殿下背我回来,我并不累,殿下去歇歇脚吧。”
“这点路不算什么。”萧禹拉了下沈扶的雪白狐裘道:“既不累,现下我先带你去射箭场看看如何?”
沈扶从前在东宫学射箭之时,萧禹便说过,太平庄子上的射箭场堪比皇家射箭场,规模十分宏大,箭的种类也多。是以来庄子之前,沈扶便与萧禹说了,一定要去射箭。
“好!”不知是不舍得这里还是如何,沈扶恨不能一刻不歇地走遍庄子的每个角落。
阿蝶回去收拾二人的行李,长风跟着二人前去射箭场,他边走边与沈扶说着为何要在太平庄子建射箭场,沈扶正听到兴头上,身后一下人突然跑来。
“拜见殿下,拜见大人。”下人手中拿着明黄信封,双手捧上道:“陛下来信,称宫中有要紧事!”
第62章 一更
萧禹伸手拿过信封,拆开看了眼后递给沈扶。
沈扶看过,上书年关将至,边关虽太平,但京城及附近几州的兵防还需萧禹回去重新排布。
另祭祀之事众多,宫中又有两个妃子孕育了皇子,需得沈扶早些回去,为这些妃子皇子祈福,准备除夕大祭之事。
萧禹对那下人说道:“去回禀父皇,孤和沈大人明日回宫,自会前去拜见父皇。”
下人道:“是,奴才遵命。”
萧禹转身看向沈扶,只见沈扶脸上的喜色褪去大半,周身那股清冷气质重新浮现,又有了在宫中做官时候的正派样子,他叹了口气,问道:“总归还有一日一夜,阿扶想做什么?”
山间的宁静的日子让沈扶险些忘了,山外的光阴与世事变化无片刻停歇。皇帝的信提醒着沈扶背负的一切,她霎时没了去射箭场的心思,轻轻摇了摇头。
“今日时辰不早了,明日再去吧。”沈扶道:“我们回去歇歇脚,用过晚膳后早早歇下吧。”
萧禹看了眼长风,长风行礼退下后,他上前抱住沈扶,吻了吻她的脸颊道:“庄子永远在这,日后不忙了,阿扶若想来,我们还可以挑时间过来。”
虽经历坎坷,沈扶在亲近的人面前还是纯粹,闻言她笑了笑道:“好,先谢过殿下。”
两人回到院中,稍微洗漱换过衣裳后,已经午时了。
午间用过午膳后,沈扶和萧禹对坐在榻上,各自忙手中的事情。
沈扶推算此时至正月十五的天象,萧禹则在画皇宫布防图。
景山洪水时,皇帝曾说,会在除夕夜下发罪己诏,求得神明庇佑,而一年中,最大规模,最严肃庄重的祭祀活动也在除夕夜。
前朝少有皇帝发罪己诏,但只要宣发,定会引起暴乱,或是谋反之事,由此可见预先卜算和兵力排布的重要。
回宫之后,两人恐怕要各自忙到脚不沾地,现下先准备一些,届时才不会手忙脚乱。
观天象,推算天事,在皇家人允许的范围内占卜吉凶,是沈扶可以随意做的,她将数十日的天象以符号的形式画出来,随后放笔看着那一排符号,皱了皱眉。
萧禹的布防图较为简单,他画完之后便喝着茶看沈扶,见沈扶一脸的愁眉不展,萧禹放下茶杯道:“阿扶,天象可有异象?”
沈扶把手中的纸转过去给萧禹看,她指着除夕那日的符号说道:“今年是水年,明年是火年,除夕这日虽是交替之日,但还处于水年,是以应当是水符号居多。但殿下你看,除夕这日的天象,竟一丝水也无,全都是火。”
萧禹不懂这些,他看了看那符号,又抬头看着沈扶问道:“当日可是有关于火的灾难?”
沈扶想起预知画中的祭祀台起大火,她道:“不知,但很反常。明年的大变之年碰上火年,实在算不得妙事,明年的劫难也会比往年多。”
沈扶又在纸上画了些什么,而后抬头对萧禹说道:“殿下,除夕当夜可派人多备些冷水,宫中的水缸也定要解冻,祭祀台边需得多派些人守着,御花园西北的宫殿要派人多次巡防,放烟花之时,也要派人守好。”
萧禹提笔在纸上写下,不过片刻便改好了布防。
“我重新改了布防,可还有其余事需得注意吗?”萧禹问道。
沈扶重新看过,摇摇头道:“我能看出的只有这些,届时若在有变,我会提前说与殿下。”
“好。”萧禹将手中的布防图递给一旁的阿蝶,让她给长风后说道:“观天占卜费心神,阿扶可累?”
“不累。”沈扶又抽出一张白纸,在上推算了什么后,对萧禹说道:“除夕那日东宫无自然灾难,但东宫之上星云有变,似是内里有变动。”
“内里变动?”萧禹道:“比如?”
沈扶道:“如宫人变动,兵防变动,或是所住的宫殿变动,都有可能。现下并不能详细的看出,吉凶不定,非是坏事。”
占卜事上,占卜师皆坚信,看不出的事更或是好事,偏一锤定音的事吉凶了然,非是好事。
萧禹点点头道:“好,我会让何烨守好东宫。”
沈扶与萧禹对视一眼,看出萧禹眼中的疑问后,沈扶笑了下道:“未经陛下允许,我并不能占卜有关于陛下本身之事。陛下本是天子,若非有他同意,我若强行窥探推算,是有违天道之事。”
萧禹道:“我知晓了。”
沈扶将画过的纸在蜡上点燃,放在银盘中看它化作灰烬。她还有一言并未说与萧禹,便是除夕夜的东宫之变,似乎与她有关。
“听无言说,占卜师一日占卜的事过多,会影响人本身的气。”萧禹问道:“阿扶可感觉不适?”
沈扶回神,摇摇头道:“并不会,夜间休息过后便好了。”
萧禹下榻走来沈扶身边,把她抱起放在腿上,说道:“好,今夜我们早些睡,明日早起去射箭场可好?”
沈扶环抱着萧禹的肩膀道:“好。”
冬夜绵长,尤其是有高山蔽日的若谷,两人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窗外的天便已经暗下来了。
萧禹回身看了眼廊下,转身问沈扶道:“申时过半,阿扶,我们早些用了晚膳歇下吧。”
沈扶道:“好。”
晚间用过晚膳,萧禹带着长风去后院中,对庄子上的下人们叮嘱些事情。沈扶先行去洗漱,她洗完后萧禹正好回来。
两人说了几句话后,萧禹去更衣洗漱,沈扶则又坐在了窗边的榻上。
太平庄子的布局乃是遵循了极致的风水,按照风水布局建起的庄子不只气运好,风景也好。
坐在窗边榻上,可将正院及山前的风景全部纳入眼底,庄子里的花草冬日不败,与远处山上的白雪和天上的繁星相映,有种莫名的和谐,让人看过后心旷神怡,不自觉便会放松下来。
阿蝶从库中找出了个白玉净瓶,将白日里沈扶从祈缘庙带回来的梅花插进去,放在了廊下的窗台上,沈扶看那簇梅花看得入神,连萧禹坐在身后都未发觉。
乍一被抱在怀中,沈扶吓了一跳,闻到熟悉的气息后,她放松下来,靠着萧禹的肩膀偏头问道:“殿下洗完了吗?”
“嗯。”萧禹低头用鼻尖抵了抵沈扶的鼻尖,两人呼吸缠绕在一处,萧禹看着沈扶的眼睛说道:“阿扶喜欢这处风景,今夜我们睡在榻上可好?”
撤去桌子,窗边的塌堪比他们平日里睡的床,只是没床软和,铺上几层褥子便同床一样了。
沈扶眼角弯弯,问道:“可以吗?”
“自然。”萧禹唤了守在外屋的阿蝶进来,“带人收拾一下塌上,今夜我们宿在此处。”
阿蝶道:“是。”
东宫的侍卫和宫女皆是手脚麻利,不过片刻便收拾好了。阿蝶生怕窗子进来的冷风冻到二人,往塌边及廊下各放了五个火笼。
沈扶钻进被子里后,又趴在窗边看了会儿外面,看到双眼发酸,她才钻进被子里,靠在萧禹胸前。萧禹一边抱着沈扶,拍了拍她的背,一边看宫里刚送来的加急奏折,处理完要紧的后,萧禹让阿蝶把其余奏折拿下去。
夜深了,阿蝶将屋内的灯都熄了后,沈扶翻身裹紧被子看着天上的星星,萧禹也从背后抱着沈扶,与他一同透过窗户缝隙向外看。
庄子与黑夜一同沉睡,寂静的夜里只听得到呼吸声,两人并未说话,却都感觉胸腔充盈,在对视一眼后,双双闭眼睡去。
因着睡得早,隔日天刚蒙蒙亮,沈扶就醒来了。
“阿扶醒了?”榻上的桌子被人放在了萧禹身侧,他本在上面批奏折,听见身后声音后,他放下笔,俯身吻了吻沈扶的唇。
沈扶安静回应片刻,坐起身道:“几时了?”
萧禹并未看时刻,说道:“寅时末。还早,阿扶可要再睡会儿?”
沈扶摇摇头,说道:“用过膳后去射箭场练完箭,我们早些启程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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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咻――蹬!”一只长箭破开晨起的薄雾,穿越数十丈的距离,定在箭靶上,发出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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